這一日,衙門外擠滿了前來旁听審案的百姓。
濟德堂可是百年老醫館,伊志深本身又與人為善,不少人受過他的恩情,所以當濟德堂的藥吃死人的消息傳開,許多人都不相信,直覺是有人故意栽贓嫁禍,今天京兆尹開堂審理這案子,便吸引了很多人前來關注。
堂上傳來驚堂木響聲,京兆尹彭興厲聲問道︰「伊志深,仵作已經完成所有檢驗,馬大樹確實是服用你濟德堂的藥材熬制的湯藥中毒而死,對此事你有何申辯?」
「大人,草民是冤枉的,濟德堂更是冤枉,我們所有藥材都是向百草堂藥鋪進貨,就算藥材有毒,也是源頭就帶來。」伊志深重重的對著彭興磕頭喊冤。
「本官已命人查證,這毒藥材之事與百草堂藥鋪沒有關聯,是你濟德堂的藥材遭人下毒!而你做為主事者,進貨藥材皆經過你手,你又是開藥給馬大樹的人,嫌疑最重!」彭興語氣嚴厲地道。
外頭聆听的百姓,還有堂下的伊志深、馬元標等人聞言皆是一陣嘩然。
「草民冤枉啊!」伊志深不敢相信的看著堂上的彭興,月兌口反駁,「草民救人一輩子,怎麼可能下毒害人,不是草民所為啊!」
彭興冷聲質問︰「你說不是你,那你說是誰?是濟德堂內的掌櫃、伙計?」
伊志深搖頭否定,「我濟德堂的伙計們每一個都是老實人,不可能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
「伊志深,你醫館里的藥材有毒是事實,若你說不出其他的嫌疑犯,嫌疑最大的你就必須擔下這殺人罪名!」
站在一旁聆听審判的何若薇听到彭興這麼說,一股怒氣沖上腦門。
這個彭大人根本有問題!先是把老爺子貼上凶手的標簽,若老爺子為了辯解,隨便說出一個人名,是會被釋放沒錯,可對醫館名聲也造成了莫大傷害,不僅醫館里的伙計們不會再信任他,連來看診的病患也會鄙夷他,名聲毀于一旦。
「大人,草民還是那一句話,草民醫館里的人絕不可能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如果做出背叛的事情也……有可能是被逼的……」
「爹,您別替那些狼心狗肺的家伙隱瞞,您知道是誰下毒的您趕緊說出來,大人自然會去調查,還您清白!」一旁也來聆听審判的伊崇林激動的對著伊志深喊道。
「就是,爹,您不可以包庇那些人!」伊華林也跟著勸說。
何若薇不屑的看向那兄弟倆,還有柯氏。
老爺子被收押這幾天,柯氏非但不著急,也沒有想辦法找關系救老爺子,反而到老爺子的房間大肆搜索,似乎是在找房契銀票之類的。
若非她有先見之明,事發當日她第一時間就將老爺子存放東西的匣子藏了起來,恐怕等不到今天開堂審案,就已經被柯氏偷走了,即使老爺子無罪開釋回到家,也已是個身無分文的可憐老人。
瞧他們三人的得意神情,她心頭就有氣。
伊志深朝伊華林兩兄弟怒喝,「閉嘴,我相信我的伙計們不會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
「伊志深,你沒有听懂本官說的話嗎?只要你說出其他可能在藥材里動手腳的人,本官會派人前去調查,你就能回家了,但你如果不願意舉出,那殺人的罪責就必須由你承擔!」彭興拍了拍驚堂木提醒他。
何若薇听到彭興說出這種話,氣到不行,這調查審判是他的責任,現在他卻讓老爺子自己舉證,那還要他這個京兆尹干什麼!
陪在她身旁的孫掌櫃看她憤憤不平,大有要沖上前替伊志深辯解的跡象,連忙拉住她的袖子,低聲勸道︰「大小姐,別激動,彭大人或許有別的打算,一沖動反而容易壞事,彭大人風評還算可以,不會胡亂判案的,要是他是個 涂官也坐不到這個位置。」
「不過先決條件得要他沒被人收買!」她憂心的望向跪在堂下,閉口不語,一下子像是老了十歲的伊志深。
伊秋語焦急擔心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若薇……你說爺爺會不會有事……」
「伊華林他們一定許了什麼天大的好處給彭興,否則不可能一升堂彭興的態度就是一面倒,現在想翻案必須有有力的證據……」她在心里回答。
「單大少爺現在還沒有消息嗎?」
她在心里回答沒有,昨天單墨尋跟他的手下有了林清的消息,便連夜趕出城,也不知道是否找到人了……而且,本來該是明天升堂,臨時改成了今天,她還是因為單墨尋在衙門安插了眼線才知道,就算找到林清恐怕也來不及。
「既然你說不出個所以然,那這案子只能由你來擔,本官在這里宣判……」
彭興拿起驚堂木一敲準備宣布判決之時,外頭傳來一記響亮有力的聲音——
「慢著,證人在這里!」
眾人紛紛朝外頭看去,原本擠得水泄不通的大門,也被讓出一條路直通堂上,何若薇看見單墨尋跟四名手下抬著擔架進來,擔架上躺著的是包裹著厚重紗布的林清。
「何人竟敢擾亂公堂?」彭興瞪著單墨尋怒聲質問。
「大人,擔架上躺的人是馬大樹一案的重要人證——林清,他可以證明伊老爺子與整個濟德堂的清白。」單墨尋抱拳稟告。
伊崇林一看到擔架上躺的人是林清後,臉色大變,伊華林則瞪向了弟弟。
「林清是何身分,如何證明濟德堂清白?」彭興又重拍一次驚堂木。
林清自擔架上吃力撐起身體,「大人,小人林清要狀告勝德堂的兩位主事者,伊華林與伊崇林殺人滅口,還是毒藥事件的主謀!」
「你要告伊華林、伊崇林,你可有證人或證物可以證明?」
「回大人,小的自己就是證人!」林清在兩人的攙扶下跪在堂下。「小人可以證明害死馬大樹的浸毒藥材,出自勝德堂兩位主事者之手,他們派人追殺小人,正是因為他們擔心小人會說出此事。」
「你如何證明那毒藥材是出自勝德堂?」彭興皺著眉,眸光冷厲盯住林清。
「因為小人就是那下毒之人,小人有把柄在勝德堂的兩位當家手上……為了搞垮濟德堂,大當家伊華林便以此事要脅小人……讓小人將他交給小的那包藥材混入病患所抓的藥里……」林清沒有任何保留地將事實說出。
「冤枉,冤枉,大人,分明是此人栽贓嫁禍,誣蔑我們兩兄弟!」伊華林沖到中間,跪在彭興面前磕頭喊冤。
「冤枉啊大人,此人分明是自知逃不過懲罰,才故意將髒水潑到我們勝德堂!」伊崇林也跟著喊冤,同時倒打一耙。
「大人,小人說的句句屬實,小人的母親為了救小人一命反遭殺害……小人全身也多處刀傷,要不是單大少爺與他手下趕來,救了小人一命,小人這條命就沒了!小人也是在生死關頭走一遭才決心說出真相!」林清悲痛的泣訴。
「大人,他分明是誣蔑、誣蔑!」伊華林兄弟極力否認。
「是不是誣蔑,彭大人問過這幾個殺手就知道是誰買凶殺人了。」
又是一道響亮嗓音從大門口傳來,堂上眾人再次看過去,就見一名身穿銀色錦袍,裝扮十分華貴的公子,領著數名侍衛,押著三名也身受多處刀傷、穿著黑衣的男子進入公堂。
彭興一看到來人頓時瞪大眼,連忙起身走到堂下,恭敬的朝他行禮。
「下官彭興見過五皇子!」
除了單墨尋,公堂里的其他人都難免驚蔚,沒想過自己有生之年會看到個皇子。
五皇子軒轅溟冷睞了彭興一眼,手中摺扇敲了敲手掌心,「免禮,本皇子打擾彭大人辦案了。」
「沒有,沒有。」彭興鞠躬哈腰。
「彭大人,這幾名殺手是本皇子幫忙逮捕的,這案子你可得好好的審,毋枉毋縱,別冤枉了好人,卻讓真凶逍遙法外啊。」軒轅溟不疾不徐的語氣里有著絕對的威嚴。
「一定、一定,五皇子放心,下官絕對會好好審理此案,絕對給死者家屬,還有被誣陷的一方一個清白公道。」
「這樣是最好不過。」軒轅溟用摺扇指了指一旁的太師椅,「本皇子就在這邊看著你怎麼審理此案。」不等彭興請他入座,他逕自坐下,蹺起二郎腿。
被五皇子這一番警告,又親自監審,彭興整個背早已經汗濕,連連點頭,不敢再有所偏頗徇私。
于是案子的真相很快就水落石出,伊華林、伊崇林下毒、買凶罪刑確定,須賠給馬家跟林清各一千兩銀子,查封勝德堂,徒刑三十年。
而林清因為被威脅才不得不听命行事,加上有悔意還有差點遭到殺害,因此被判邊關充軍五年,不過只要受害者同意原諒他,繳交罰銀一千兩便可免去充軍之刑,但不可以留在京城。
伊志深與馬元標兩人達成協議,伊志深替林清出一半的銀子,林清自己拿出五百兩賠償,馬元標便同意原諒林清。
伊志深在林清身上的傷勢好得差不多的時候,便請鏢局的人送林清前往江南,他徒弟所開的濟德堂,要林清在那邊繼續學習醫術,為自己的罪行贖罪。
事情到這里總算告一段落。
「大小姐,您總算出來了!」
昂責照顧伊志深生活起居的王大嬸,看到何若薇從單墨書的診間出來,趕緊上前搬救兵。
「大小姐,您快到松柏院去,老夫人快將松柏院拆了,老爺子在大牢里遭了罪,這身體一直沒有復原,老夫人又把老爺子氣得好幾次差點暈了過去。」
何若薇一听臉色驟變,「不是交代了爺爺靜養這段期間,必須把松柏院的院門看好,任何人都不準進入打擾,老夫人怎麼進去的?」
自從分家後,柯氏就搬到伊華林那里住,不過自從她生的兩個兒子入大獄後,柯氏就沒臉沒皮的又搬了回來,還大言不慚的說,只要老爺子沒有休掉她,她就是這個家的老夫人,她就有權利住在這里。
其實她說的也沒有錯,只是她覺得這老太婆的臉皮還真不是普通的厚,而且她直覺柯氏搬回來動機一定不單純,所以她命令下人不許讓柯氏靠近老爺子,松柏院的各個院門更是讓人一天十二個時辰看守,沒想到還是讓她找到機會。
單墨尋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單墨書從診間走出來,正巧听到一小段對話,「伊姑娘,你先過去看看吧,墨書我會照顧的。」
「記得先喝藥,我先過去我爺爺那里。」
何若薇快速交代了句,便提著裙擺匆匆趕往松柏院,王大嬸也快速地跟上。
「若薇,你說老夫人跑到松柏院大鬧是什麼意思?」
耳邊傳來伊秋語的疑問,她思索了下,不屑的在心里回答,「可能是與你二叔跟三叔他們有關系。」
「又是他們?」
「那老太婆大概是認為我們認識五皇子,利用他的關系很容易把你二叔三叔從牢里撈出來,就想來逼老爺子幫忙。」她聳了聳肩,鄙夷的在心中說道。
「這老太婆真是太不要臉了!」伊秋語忍不住咒罵了聲。
「先別動怒,先看看那老太婆有什麼招數。」
在說話之時,何若薇已經抵達松柏院,她推開半掩的房門,一踏進屋內便看到書架上所有醫書還有各種收藏被丟了一地,有的還被打碎了,伊志深滿臉怒容,坐在矮榻上,搗著胸口喘大氣。
「爺爺您沒事吧!」她冷瞪了神色不善的柯氏一眼,逕自為伊志深倒來杯溫開水,一面撫著他的後背替他順氣,一面讓他將水喝下。「爺爺,您別激動。」
伊志深吁口濁氣,將她手中這杯溫開水一飲而盡,擺擺手有些氣虛的說道︰「乖孩子,爺爺沒事,你不用擔心。」
「死老頭,你倒是很會裝啊,剛剛一副要死模樣,現在你的寶貝孫女來了就沒事了,既然沒事了,就趕緊跟我到衙門救人!」柯氏陰陽怪氣的叫囂。
伊志深怒拍桌案疾言厲色道︰「我說過不可能!別說我欠了五皇子跟單大少爺一個大恩情,就已經不可能再去拜托他們兩位,就算是沒有欠他們恩情,我也不可能為了那兩個逆子拉下這張老臉去求他們!」
「好啊,伊志深,你心腸竟然這麼狠毒,這入大獄三十年就等于一輩子老死在里頭,你竟然要眼睜睜的看著兩個兒子去送死?!」
「我狠毒?我再怎麼狠毒,也沒有那兩個不知感恩、狼心狗肺的畜生狠毒!」
「你為人父的竟然罵自己兒子是畜生!你這老不死心偏到沒邊的老家伙又算是人嗎?」
柯氏听到伊志深這樣罵她兩個寶貝兒子,原本已經稍微壓下的怒火再度竄上,目貲盡裂地瞪他。
「我就是罵他們是畜生怎麼樣?他們才不是我伊家的種,我伊家沒有那種忘恩負義、無情無義的血脈!」伊志深被柯氏鬧到心煩意亂,盛怒之下月兌口吼道。
何若薇跟柯氏聞言都是一驚,何若薇更在心底驚呼了聲,還真的讓自己猜到了,老爺子真的被戴了一頂綠帽子。
伊秋語也明白過來,驚叫道︰「不會吧!」
回過神來的柯氏惱羞成怒,操起一旁的薰爐朝他丟去,怒聲咆哮,「死老頭,你說什麼?你竟敢說華林、崇林兩個不是你伊家的種,你怎麼能這樣誣蔑我名節,污辱你兒子!」
既然已經不慎說出口,伊志深也豁出去了,明明白白的斥責道︰「那兩只白眼狼究竟是誰的種你自己心里清楚,當年你趁著我外出看診,跟你的表哥偷情這事你真當我不知道?你以為我為何只分給他們那些家產,那是因為他們兩個不是我伊家的人,卻還想要謀財害命!我知道你那兩個兒子是你跟你表哥生下的孽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