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慣牛家人的纏磨,傷口發疼的趙冬雷不耐煩的高喊。
「抹,不抹難道要住破屋嗎?你個頭高,屋頂那個洞就麻煩你了。」牛雙玉順勢回答。……個高又怎樣,礙了誰眼啦?沒瞧見他來來回回提了幾桶泥沙了,背後縫好的傷口又要裂開了嗎!
臉色一陰的趙冬雷彎下腰抱起一疊瓦片,提氣往上一躍,一直到補好破洞前,再沒開口說一句話。
火。
大火。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啊!不對,是秋風。
牛家四個孩子真被人欺負了,不論是原有的村民或是剛移入的新戶,他們既欺生又凌弱,不把一群孩子放在眼里。
原本說好了十頭耕牛由三十多戶新居民輪流使用,一個用完了換下一個,直到耕完田為止。
但是不管牛輝玉上哪一戶問牛輪到他們牛家了沒,每一個人的回答都千篇一律︰還在用十頭牛連一頭牛也分不出來?
後來牛家人才知道同行月余的村民單漏了牛家一戶,幾家人商量把牛租出去,一天五文錢,十頭牛便有五十文,租上二十天有一千文進帳,一戶人家能得三、四十文。
听到這件事的牛家兄弟很無奈,牛雙玉則非常火大,她一火大就決定放火,用燃田法在自家分得的田地上點火,火勢一蔓延怒焰沖天,燒得野草野木啪啪作響。
別人問起,她便理直氣壯的說︰「我自己的田,干什麼干卿底事,哪一條律法不準人燒田,田一燒,草木灰可當地肥呢。」
誰叫她沒牛可翻地,眼看秋麥就要播種了,她家的地還長滿雜草,所以她處事豪邁一些,一把火燒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各位狠心的鄉親逼出來的,牛家若不及時種麥,入冬前哪有熟成的麥子好收,沒麥子就沒糧食,之前藏在板車上的那些存糧雖可應急,但可不能這樣坐吃山空。
斷人口糧有如殺人父母,掘人祖墳,這種缺德事都做得出來的人真該千刀萬剮,上刀山、下油鍋、入阿鼻地獄。
所以她不過是還以顏色而已,至于火燒得太快,燒到隔壁剛播種的田,什麼玉米、麥種、花生的全燒了……
哼!去怪風呀!她剛燒時是吹西北風,西邊是溪,北邊是沙礫,干擾不著隔壁田地,誰知燒到一半改吹東南風,火勢就順風一路延燒過去,隔壁剛澆完水的田地一下子燒干了,土里的作物也發不了芽。
老天爺的意思違抗不了,天威不可測。
「你還得意洋洋,小心被你禍害的人家半夜模進屋子,一刀把你宰了泄忿。」這丫頭簡直是膽大包天,沒什麼事做不出來,明明長了好欺負的模樣,偏偏一肚子陰邪。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何況我還有你。」牛雙玉神氣的揚眉,為出了口氣而樂呵呵。
「你就那麼篤定我護得了你?」連他自個兒都不清楚,但他的確力氣大了點,有足以力拔山河的蠻力。
「因為你的手。」她腳上的淤痕過了十來天才消退,可見他的力道有多大,差點把她的腳折斷。
「我的手?」趙冬雷看看自己與常人無異的手。
「你的虎口處有厚繭,表示是常年用劍的人;右手中指、無名指有拉弓的痕跡,表示你會射箭……」她說到一半忽然咬牙切齒。「不懂武的人哪會出手神準,一把捉住我的腳不放。」
聞言,他表情錯愕。「我捉了你的腳?」
趙冬雷的目光不自覺往下一瞧,個兒小的她腳更小,幾乎沒他手掌大……他沒捉疼她吧?
想到自己的氣力,他心中微帶愧意。
「看什麼,還想再捉一次呀!上回沒斷是我運氣,再有下一次我直接用石頭砸你腦袋。」救個包袱不劃算,包吃包住,還要幫他找個活干,搞不好日後還要幫他恢復記憶。
牛雙玉可以去擺個算命儺子了,能未卜先知,未來趙冬雷能想起過去的確是她無心插柳柳成蔭的功勞,只是過程……呵……呵……有點不太美妙。
「你挺凶悍的。」但凶得可愛,橫眉豎眼像淘氣的擠眉弄眼,嘟著嘴凶人宛若在嬌嗔,未長開的眉眼有股令人心悅的慧黠。
「反正不會賴上你,你大可安心。」禍害不到他。
「什麼叫不會賴上我,你看上別人?」趙冬雷的聲音略帶沉意,眼眸深處透著冷冽。「不是看不看上別人的問題,而是我有自知之明。」哎呀!他們話題是不是扯遠了,有些走調了。
「自知之明?」他不解。
牛雙玉好心的為他解惑。「你看過你之前穿的那件衣服嗎?被砍了好幾個破洞的石青色繡竹紋箭袍。」
「衣服怎樣?」都破了還能穿不成。
趙冬雷現在穿的是牛雙玉做的衣裳,她裁了幾尺布做了兩件讓他輪流替換,布料是一般的葛布,材質不是很好。
但他得天獨厚的穿出蜀錦的風格,颯爽俊朗,氣宇軒昂,如雲出月明般翩然。
「我不知道它有多名貴,但我娘帶我到城里的布莊逛過,沒看過這般流彩泛金絲的布,以金線繡邊,銀絲繡出水雲狀,光是金、銀雙線就價值不菲,更別提衣服了。」
「你認為我出身富貴?」朦朦朧之間,他彷佛看見自己置身金碧輝煌的建物中,一名穿著明黃服飾的老者面有怒色地朝他走來。
「不只是富貴。」再眼拙的人也看得出他家世非凡,非龍即虎,眼瞎的人才瞧不出他大有來頭。
「然後呢?」趙冬雷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個傻子,稍有腦子的人都會趁此機會巴住他,日後才能圖點好處吧。
牛雙玉笑著眨眼。「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不然我一個田莊小泵娘還能攀上雲梯摘月不成。」
「我幫你扶著梯子。」也不是不可能,她對他有恩,若是他高高在上必會拉她一把,同享明月清風。
她俏皮地往他手背上一拍。「免了,我怕摔得粉身碎骨,越是富貴人家內里越骯髒,瞧瞧你也不知是被誰砍得體無完膚。哪天你想起自己是誰,要報恩就給我銀子吧,看到銀票我就知道你走了,不用道別,盡避不告而別,只要別把我拉進你的渾水中就好。」
斑處不勝寒,站得越高越危險,即便是皇上也有人想殺他,包括他的皇後和親生子,登基為帝後處處是敵人,皇位下面暗藏的鮮紅是外人不知曉的。
看她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趙冬雷心頭堵著一把火,長得不怎樣的丫頭也敢捏他的臉。
「雙玉表妹,你想太多了。」
「哼!誰是你表妹,少來攀親引戚。」牛雙玉甩臉的擺架子,不認這門親,誰曉得他是哪來的牛鬼蛇神。
「不就是你先喊表哥的嗎?」他醒來腦子一片空白,她當著外人面前喊他一聲表哥時,他真當自己是她表哥。
這是雛鳥心態,趙冬雷喪失記憶後最先接觸的是牛家人,便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當成他們一分子,融入其中。
「啐!去換手,把我大哥換下來吧!我看他快不行了。」說不過人家了,牛雙玉一張臉先是漲紅,趕緊換話題。
牛家花了兩天功夫整理好雜亂的屋子,里外清洗一番後煥然一新,還在院牆邊種上豆角、絲瓜、南瓜、菘菜等菜苗,而後弄了個雞圈,養了一只公雞,三個月大的母雞數只,等著生雞蛋。
因為等不到耕牛的原故,朝廷給牛家的菜地遲遲不能開墾,後來牛雙玉放了一把火把牛頭村的村民給嚇著了,再沒人敢刁難幾個孩子,一口氣送了兩頭牛來,田地終于順利開挖。
今天能放火燒田,誰知明天不會破罐子破摔直接把村子給燒了,小泵娘一瘋,是人都會怕。
牛家人已將先前的草木灰犁入田里,靜待了數日才又犁開讓地肥發酵,真正吃入土里,滋養作物根部。
此時的牛輝玉、牛鴻玉正趕著牛把田土犁松,好把麥種撒在土里,等上三個月就能收成了。
只是他們根本沒下過田,控制不好牛的走動,手忙腳亂的累出滿頭大汗,犁的田也歪歪斜斜的。
雖然旺叔來教過兄弟倆,他們也看過別人如何犁田和播種,可知道和實際去做是二碼事,奮發向上的少年灰頭土臉,兩畝地還犁不到一半,牛大爺已經不耐煩的哞哞叫了。
「我的傷還沒拆線呢!」他邊嘆氣邊起身,拿起尖頭斗笠往頭上戴,赤足走入田里。
「晚上回去就幫你拆。」牛雙玉有些心虛的一應,其實早兩天就該拆了,只是她看小雞太可愛,成天泡在雞圈就忘了。
趙冬雷手一揮,表示听見了。
一會兒,喘得像老牛的牛輝玉彎著腰爬上田埂,臉色比紙還白,連忙灌了一碗綠豆湯才有活過來的感覺。
「種田真是一件累人的活,我領受到了。」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農人太叫人敬佩了,他們才是國之根本。
「大哥,你還去不去讀書?」有點可惜,就差幾個月了。
他搖著頭,目光黯然。「不了,等麥子出芽後,我和你二哥再澆一次水,而後便到城里找找看有沒有抄寫、帳房的活,先賺點錢顧好家里,讀書的事以後再說。」
「真有點可惜,大哥書讀得那麼好,半途而廢實為遺憾。」因為銀兩不足而放棄,叫人著實不甘。
牛輝玉眼露寵愛的抿唇一笑。「抄書也能看書,當是復習之前讀過的書,我沒把書放下,只不過選擇不多罷了。」
「那你會參加院試嗎?」功名他垂手可得。
他頓了一下,面有難色。「本朝明訂,參加院試要有兩名推薦人,或學堂夫子,或地方仕紳,大哥當初的推薦人是爹和左先生,如今爹不在了,左先生又遠在數百里之外,怕是難以成事。」
左先生是衙門的主簿,與牛秀才是故交好友。
「我們人生地不熟的上哪兒找兩名推薦人,那你明年不考了嗎?」牛雙玉急了,不希望兄長被耽擱。
「再看看,我到城里抄寫、當帳房,也是想看能不能踫個機會,認識一、兩位有才人士從中推一把。」他還是想力爭上游給自己掙一分臉面,光宗耀祖。
「原來大哥心中早有打算,害我白擔心一場。」她還以為他會心灰意冷,就此一蹶不振。
牛輝玉呵呵一笑,用著袖子掮風。「你快快長大就好,別為家里的事煩心,有大哥、二哥在,絕對不會叫你委屈。」
被取笑長不高,牛雙玉哼了一聲,橫睹一眼。「壞哥哥,戳人痛腳,我不理你了,要去撒麥子了。」
她氣 的跳下田埂,腰間系著一只鼓狀封蓋的小圓筐,喂雞喂得頗順手的她打開蓋子,捉了一把麥種往濕潤的土地一撒,走了幾步,再捉一把播撒。
身子骨不好,她也沒做什麼重活,麥種很輕,小圓筐也不重,她順著犁好的田撒一撒,並不辛苦,很快撒滿半畝地。
多了會武的趙冬雷,兩畝地不一會兒就犁得差不多了,自告奮勇挑水的牛豐玉也挑了兩桶水,先前在田埂上休息的牛輝玉走上前,提了水桶便往田里撒,讓田地濕潤。
因為秋麥播得晚了,所以牛家孩子只能犁田、播種一起來,勤灌溉、多施肥,盼能收一季好麥子。
從杏花村帶出來的糧食吃得差不多快完了,多了個胃口大的趙冬雷,糧食消耗非常快,米缸的米只夠煮幾天。
所幸牛雙玉有先見之明,她有邊走邊收集食材的習性,從杏花村到牛頭村的路上,她揀了栗子、核桃、山芋頭,還有一些能管飽的雜糧,以及制成可存放的橘餅,尚可撐上一段時日。
只是麥子的收成若是不好,臘月過後就要斷糧了,只能用後院半畝地種的蘿卜和菘菜,煮蘿卜配野菜湯。
「啊——牛發瘋了,快救我……」牛豐玉忽地叫起來。
抬頭一看的牛雙玉當機立斷的高喊。「快月兌掉你的短衫。」
「喔!好。」被牛追著跑的小少年邊跑邊月兌衣,將衣服往後一扔,他驚魂未定的回頭一看,他娘做的短衫被牛角一頂,又甩了甩的踩在牛腳下,頓時嚎啕大哭。
那是娘做的,只剩下這一件了。
「誰叫你著紅衫,牛一見紅色就著魔了。」人沒事就好,衣服沒了再做就有,小命丟了可要不回來。
「姊……」他抽噎的抹淚。
「別哭了,小男子漢,姊姊做幾件新的給你。」她的針線還不錯,針腳細還能繡花,幫他繡個蝴蝶戲貓。
「娘……」
牛雙玉輕哼,捏他臉皮。「我有老到當娘嗎?」
「痛痛痛……姊姊松手,我是指娘做的短衫,被牛戳破了……」他以後再也穿不到娘做的衣服。
听到他想娘,牛雙玉鼻頭為之一酸。
「你那小身板也想當娘,有女乃過娃兒嗎?」無禮眼神瞄去一眼。趙冬雷從旁邊走過去,涼涼丟下一句話。
轟地,雙頰紅如血的小泵娘狠狠瞪著某人的背,暗地里丟了無數穿腸刺骨的眼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