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田小姑娘 第十一章 廣濟寺借兵(2)

難得听見他近乎孩子氣的話,沒能忍住的牛雙玉笑了出來。「人好就放在神壇上供著,為我塑金身、修金袍、建廟宇,日夜香火不斷,等我羽化成仙時必賜你三滴甘露水,點化你魯鈍的痴愚。」

「少胡說,待在我身邊哪里也不去,等你及笄時我來插簪。」越君翎強橫的決定她的將來。

迸時男方為女子插簪有求親之意,但牛雙玉听後並未欣喜若狂,她目光澄澈的看著他。「你想登帝嗎?」一個帝王對她而言太沉重。

「不。」

「不?」她雙目瞠大。

那他辛苦的籌糧、儲藥是為了誰?

「有備無患。」他笑著解答她的疑惑。

「有備無患?」她听得更模 了。

「最多半年,皇上便會變成先帝,之後是三王爭帝,誠王、周王、陳郡王,他們會不會打起來我不確定,但一定會使盡一切手段擴充勢力,到時苛吏重稅、官逼民反,零星的匪亂在所難免。」在他們控制之下。

牛雙玉听完後瞠目結舌,感到不可思議。「你居然放任你的佷子拆你的家園,禍害你的子民?!」

他姓越,此時是越家天下。

「不破不立。」去蕪存菁,等自相殘殺後,剩下的那一個便可輕輕松松的收割殘局。果真是不破不立,他真下了重本,瞧她嚇出一身冷汗。「你這兩年就為了這件事?」

般死皇帝。

「是。」皇上不死,死的就是他。

哎呀!她真的頭暈了,玩得這麼大。「越君翎,我問你,真有先帝遺旨這回事嗎?」

「沒有。」先帝死時他根本沒見到面,皇宮里外都被當時的太子把持住,他在拜靈時才允許入內。

「啊!沒有?」那……一群無頭蒼蠅在搶什麼?

無解。

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杰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桃花呀!真是好東西。

灑落片片紅塵。

一方外中人,一耆年老者,一人飲著竹葉香,一人笑說酒香濃,一盤棋,白子黑子林立,誰能看透棋中局。

「你打算出兵幫他?」白子下,取黑子三粒。

花白壽眉一擰。「你一個和尚管什麼閑事,我自顧不暇了還管他死活,要不是皇兄死前要我拉他一把,我連見他一面都不肯。」

他連自己的兒孫都擺不平了,哪有精力應付年紀足以當他曾孫的小子,他養三十萬兵容易嗎?

想起就是一把辛酸淚。

「呵……違心話說得不錯。」幾十年的棋友了,哪會不了解他的刀子口豆腐心。

「什麼違心話,句句肺腑,我這一輩的死得差不多了,那一個也快了,越氏皇朝一代不如一代,看著樹生樹倒,我也活夠本了。」唯一的遺憾是不能回歸故里,再看看年輕時待過的地方。

那個混小子太奸詐了,簡直不是個東西,明知道人老了就那麼點念想,還拿來釣他,把他打算帶進棺村里的思鄉之情給勾出來,害他不小心著了道,如今後悔莫及。

「別把死字掛在嘴邊,哪天就靈驗了。」言咒,言咒,有時言語的咒殺也挺可怕的,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黑子又被吃掉的老人語氣很沖。「和尚可以犯口戒嗎?你少詛咒我,你別以為頭上沒毛就比我年少,你死我還不見得會死,到時給你打口金槨,讓你在里面坐化。」

「施主風趣了。」出家人四大皆空,要槨何用,此身身在紅塵中,化成風花和雪月,跳月兌三界外。

「哪里風趣,你這和尚心忒黑,也不知道要讓讓子,把我半壁江山吃掉是什麼意思,你心俗了,修不成菩薩身。」一個和尚也看重輸贏,貪嗔痴、貪嗔痴呀!

七情尚在,六根不清淨。

「下棋下的是意境,施主的心亂了。」棋中可看出人的心境,心亂則無章,下棋如踩空,一不小心便粉身碎骨。

「是呀,亂了亂了,全亂了,人亂了,江山也亂,誰得錦繡江山。」也不曉得那小子會不會誆騙他。

停了一會的雨又開始下,打落不少顫巍巍的桃花,一地的殘紅鋪了地,有如那十里紅綢,紅艷艷的刺人雙目。

著桃花酒的老人賭氣的甩了手中的棋子,拿起手邊重達百斤的巨闕劍便舞弄了起來,

一把老骨頭了還舞得虎虎生風,蕩氣回腸,腳下的殘花花瓣也自成旋氣的轉動。

但畢竟是上了年紀,才耍了十八招便氣喘吁吁,手里厚重的長劍差點握不住,需以劍尖拄地才勉強能站立。

驀地,他瞧見撐著傘走在桃花樹下的一對儷人,見不得人好的他肝火一升,語氣刻薄的喊人。

「小十九,你怎麼還活著啊,長得這麼像你的死鬼爹,就不知能不能活得像你爹一樣長壽,不過早死也好,死了從此無煩惱。」人生在世苦事多,早早解月兌了就不用再受苦。

紫竹骨繪著青鳥逐花油紙傘輕輕一旋,傘底下露出素淨小臉與俊美容顏,一嬌柔,一高大,彷佛那蒙蒙煙雨間一對欲乘風而去的仙影。

「我等著給九叔送終,不敢不孝的比你早走,九叔可放心地去,別惦記著陽世子孫,逢年過節我會給你多燒紙錢。」若比口頭上的毒辣,越君翎也不遑多讓,幾句話噎得晉王差點吐老血。

先帝有三十幾個兒子,活下來的有十六人,逍遙王是最小的那一個,老一輩的都喊他小十九。

「你這張嘴怎麼沒把自己毒死,我看你八字帶煞,怕是命不長矣,還是早早看好風水寶地,趁我這把老骨頭還動得了的時候幫你給埋了,也算為先帝做最後一件事。」晉王尖酸的回話,銳利有神的雙眸卻是盯著越君翎身旁面生的小泵娘。

「九叔,你幾時學會看相了,你又不是普濟大師,還是你閑著沒事偷師了?大師,得罪了,晚輩口無遮欄。」他先冷諷了兩句,又向得道高僧舉手一揖,表示自家人起口角,勿怪。

「你們叔佷的對話真有趣,老衲受教了。」不以為然地將生死掛在口頭上,世間少有,皇家中人少有如此豁達。

「老和尚,少打機鋒,你還不是來為他做說客,出家之人還管俗事,你九十九步都走了,最後一步登仙路卻讓自己耽誤了。」誰說他一定要借兵,不能出爾反爾嗎?

普濟大師祥和的撫著雪白長須,目光澄澈。「老衲什麼話也沒說,你錯怪老衲了。」

「哼!無聲勝有聲,你就是這麼陰險,什麼都沒做就把事情點出來,我信你才有鬼。」嘴里說著勸善向道,手持屠刀血染蓮花,以殺止殺,淨滌一切罪惡便要以鮮血洗刷。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施主心浮了。」心浮氣便躁,坐立難安,難免遷怒他人。

「我心浮了甘你什麼事,念你的經,拜你的菩薩,少摻和有的沒的閑事。」罵完了和尚,晉王又把茅頭指向小輩。「哪拐來的小泵娘,自個兒命不長就別拖累別人,好歹積點德,咱們皇室中人就沒做過幾件見得了人的事。」

「九叔……」你自個兒不痛快干麼拿小輩開刀,先前還好好的,怎麼又鬧起性子了。

準是王府里那幾個又鬧心了,兒孫不爭氣,當老子的也難以寬心,想清靜幾日都不行。「老爺爺這話說的對極了,簡直是瓖了金的明理話,我也說過他是做大事的人,和我一個田莊小泵娘拉扯什麼,我還能給他添錦添花,肚皮管飽嗎?」她也不想當亂臣賊子,死得快呀!

噗!晉王一口酒全噴了,指著面容無辜的小泵娘,那眉毛、嘴唇都在顫抖,顯然被氣著了。

「說什麼混帳話,還肚皮管飽,是錦上添花,你學過字沒,哪個山坳旮旯教出的愚婦,老爺爺豈是你能叫的,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晉王氣  的,胡子都氣得飛起來了。

筆作無知的牛雙玉笑顏如花,繼續在火上加炭。「不叫你老爺爺改喚老壽星可好,看你這兩道壽眉多神武,細長又充滿睿智,一看就是人世間碩果僅存的智者,你的智慧之光猶勝萬丈佛光呀!」

「哼!哼!馬屁精。」他連哼兩聲,面上不善。

晉王表面上不喜牛雙玉阿諛奉承,內心可笑出一朵花了,他這輩子好勝,就愛和信眾無數的老和尚較勁,一听對方佛光還及不上他,當下就樂了,兩眼眯成線。

「是實話,打我出生至今還沒見過眉毛長得像你這麼好看的人,光看就覺得變聰明了,受益匪淺。」眉毛長,壽長,難怪他七十多了還不用人攙扶,健壯如牛。

晉王得意的揚眉。「見識少,你才幾歲呀!連走路都走不穩還能看過幾個像樣的人物,多往外邊走走,眼界寬了自然會說人話。」

難道她和畜生說話?牛雙玉心里暗笑。「走不出去呀,你有看過把田地帶著走的莊稼人嗎?」

「油嘴滑舌,你這小泵娘也不老實,一肚子心眼,不過和某個心肝都黑了的一比,你倒是實誠多了。」起碼說了能听的話,不為討好而說得天花亂墜。

當今皇上也是他親佷,幫著佷子對付佷子,他于心何忍,不知越家天下會走向何種地步,太平日幾時到來。

「嗯!他心黑,我善良,所以你得勸勸他,別染指自在綻放的小白花,辣手摧花可是沒辦法成佛的。」老天爺會看不下去先 了他。

一听竟然有人拒絕容貌出色又地位崇高的親王佷兒,晉王就樂了。「瞅瞅,你做人多失敗,連個鄉下小泵娘也看不上你,我看你呀!找棵桃樹上吊成了,省得羞愧死。」

面有柔色的越君翎笑睨身側的小女子。「她姓牛,名雙玉,是你的小佷媳,大事底定後來喝杯喜酒。」

「早夭的命格……」

一旁的普濟大師忽地張口說了一句,讓人一頭霧水,以為是無意的低喃,唯有牛雙玉知道他在說什麼,登時手心一緊。沒錯,牛雙玉本尊的確是短命,剛滿三歲不久就因風寒而去了。

「大師,你在為我們看相嗎?」越君翎誠心一問。

普濟大師眉目祥和的手握佛珠,雙手合掌,口念佛號。「不用算也知是天作之合,要好好把握得之不易的福分。」

他這話是對著越君翎說,但牛雙玉曉得大師是說給她听的,異世魂能得良緣著實不易,要善加珍惜,切勿辜負。

「老和尚又在絮絮叨叨了,別信他那一套,他只會說道理卻不懂道理。」晉王一逮到機會便數落普濟大師,樂此不彼,他當這是長壽的秘訣。

「呵……理之一字越理越不通理,不理了,理就通了。」他打著禪機。

「什麼鬼,誰听得懂,又理又不理的。」老和尚這毛病得改,老是故弄玄虛, 弄別人。

「大師的意思是順其自然,不去強求,求不得是七苦之一,放下了,也就不苦了。你理會了,苦的是自己,不理便是海閭天空,處處是道理。」在于個人想不想得開。

人一生執著的事太多就無法解月兌,把握緊的手稍微放開一些,心就不再那麼難受了,可飛揚在雲層里。

「嘖!得道了,教出個俗家弟子來,老和尚,你沒白活了,居然有人懂你那一堆鬼話。」先前的心浮氣躁變得平靜,晉王眼中難得出現一抹慈祥。

「是你有福了,此女是你小佷媳。」普濟大師話中有話,若想享老福就巴著她吧,小泵娘心地良善,比起他府里那些個孝子賢媳,這才是個人哪。

晉王一怔,忽地大笑。

「喂!你們可別自個兒樂著歡,我沒打算攀高枝……」能不能別笑得那麼賊,她好像煮熟的鴨子被端上桌,大家準備好開吃,她連說聲不給吃都不行。

「小子,你運氣好,看上有幫夫運的小泵娘,今兒個老夫舒坦,三十萬兵馬就由你支配,別掉了你老子的面子。」這把年紀了也不知道何時入土,就趁還動得了的時候玩一玩,到了地底也好見老愛說教的皇兄。

面上一動的越君翎看向無心插柳的牛雙玉,好笑她無意中又幫了他一回,這個皇叔性情反覆,陰晴不定,向來不是好說話的人,但她三、兩句話就把人收服了。

「是的,九叔,你老坐穩了。」接下來會有一番動蕩。

「不坐穩你還能把我顛了不成。」這小子真不會說話,要不是找了個嘴甜的媳婦,理都懶得理他。

「不敢。」他離目標又近了一步。

「你們也把我的話當真行不行,我真的不想……」她心里曾有個叫「趙冬雷」的男人,「越君翎」離她太遠了,那是高掛夜空的星子,搬梯子也摘不著。

牛雙玉人微言輕,直接被忽略掉了。

「妹妹,你在這兒呀!真叫哥哥嫂嫂一陣好找,你的丫頭都急哭了,說她找不到姑娘。」一看到完好無缺的妹妹,滿頭大汗的牛輝玉松了口氣,原本僵硬的臉孔變得柔和。

「喜妞?」啊!她都忘了她。

一名眼楮紅通通的小丫頭從陳若嫻身後走出來,神色不安的絞著衫子下擺,一副委屈又可憐的模樣。

「沒事,看人下棋呢!你們瞧這人棋下得多爛,一個臭棋簍子也好意思下棋。」黑子半壁江山已失,仍苦苦支撐。

被稱臭棋蔞子的晉王抬頭看了她一眼,倒也沒說什麼的繼續下棋,就是黑子似乎快被他捏碎了。

「別胡說,觀棋不語真君子,別擾了人家的棋興,趁著雨停空檔趕緊回家,你二哥今天從書院回來,得讓灶房燒幾道他愛吃的菜……」陳若嫻拉著小泵離開,就怕她口無遮攔得罪人。

牛家人的身影消失在桃林中,越君翎也跟著他們走了,淡淡的水氣散去,一只持棋的手停了。

「要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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