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秋雨不斷,好不容易天氣轉晴,秦悅卻著了涼,吃了幾帖藥都不見好。
一大清早,趙嫣來看過秦悅之後,臉上的擔憂不減,「等會兒我讓銀子上回春堂,再給姨母請吳大夫過來一趟。」
「我已經好多了,」秦悅強打起精神,想起今天是初一,「我得起來,今日得上普陀寺去拜神。」
「姨母,今天就別去了,」趙嫣勸道。「讓我帶著金子去,不然若你在上山的路上撐不住,我們還得送姨母回來,一來一往,今日我們就不用拜神了。」
秦悅沉默了,才說了會兒話,自己就沒什麼力氣,看來最好還是听趙嫣的話。「好吧!你就帶著金子去,馬車現在應該已經等在側門外。記得拜了神,還得去長生牌位前替葉將軍祈福誦經,之前你叨念著寺里的素齋,我特地訂了一桌,記得多添點香油錢。」
「知道了。」趙嫣替秦悅將被子蓋好,看她閉上了眼,這才交代銀子好好照料,帶著金子一同離去。
只是兩人出了院子,在側門處發現等在外頭的不是秦悅叫來的馬車,而是葉齊雲的馬車,趙嫣看著車簾拉開,葉齊雲好整以暇的坐在里頭。
「上來吧!我正好也想上山參拜。」
金子受寵若驚,沒料到能與葉齊雲同行,趙嫣看來淡定許多,她沒有矯情地上了車,金子有些緊張的坐在一旁。
「謝三爺。」趙嫣脆生生的道謝。
「怎麼不見你姨母?」
葉齊雲這次下揚州,令人意外的足足待了兩個月。
這期間朱文和回了京,康嬤嬤的身子時好時壞,他親自坐鎮紅霞閣,還從京城送了批伶人來,這些伶人男俊女美,白小冉雖然也長得好,但如今站在這群伶人之間,也變得不太出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白小冉的氣焰消了不少,待過年後上京,相信在京中的日子會更知分寸。
趙嫣雖不喜歡葉齊雲,但不得不承認他的手段挺好,如今紅霞閣更是座無虛席,一位難求。
趙嫣也因為這批京城來的伶人而忙碌起來,她做的胭脂水粉好,這些伶人愛用也識趣,除了賞錢不少外,還投其所好,送來不少好吃、好喝的。
每日葉齊雲都會去看望康嬤嬤,略有空閑時,還會在小院子里待會兒,趙嫣不只一次看到他跟在姨母的身旁看她干活,要不是葉齊雲看著姨母的目光很坦蕩,她真的都要懷疑他是看上了姨母。
「姨母身子不適。」
「可有請大夫?」
「有,謝三爺關心。」
葉齊雲不是沒察覺趙嫣眼神中對他流露的不喜,趙嫣若想,她可以做到厭惡一個人而不讓人察覺,但顯然,她壓根不在乎自己討厭他的事被他知道,畢竟她很清楚,只要她在紅霞閣內守著分際,任何人,包括自己都奈何不了她。
「用膳了嗎?」葉齊雲清楚趙嫣是個吃貨,只要給她好吃的,她就算不喜,也會勉為其難的多說幾句。
趙嫣拿出自己的隨身荷包,倒出了幾顆栗子。
「就吃這個?不夠塞你的牙縫吧!」
「自然不夠,」趙嫣也回得坦然,「姨母訂了普陀寺的素齋。」
「你姨母倒是處處想著你,」葉齊雲一臉了然,拿起一旁的竹籃,「拿去吃吧!」
趙嫣不客氣的打開,里頭是羊乳羹。「謝三爺。」
趙嫣不客氣的裝了一碗,金子則是搖頭拒絕,她一個奴才可不敢當著主子的面大剌剌的吃東西。
趙嫣也不為難她,不客氣的全喝了。
看著趙嫣胃口好,葉齊雲忍不住笑,「你還真不客氣,不給爺留些。」
「三爺不喜歡。」趙嫣吃個精光,這才說道︰「嬤嬤在院里養了五只羊,三爺來了,嬤嬤特地交代每日都要給三爺送碗羊女乃,但是三爺的小廝來過一、兩次後,幾乎就不再來了,還交代不要讓嬤嬤知曉,足見三爺不喜這羊女乃的腥味。」
葉齊雲有些意外,「你倒是觀察細微。」
「細微不敢,就是多留了個心眼罷了。只是三爺,羊女乃能益精氣,養心肺,我姨母也不愛,但多少會喝些,所以三爺就算不喜也多少喝點。」
「怎麼?想像左右你姨母似的拿捏我?」
「我可不敢。」趙嫣聳聳肩,言盡于此,葉齊雲愛喝不喝不關她的事。
金子在一旁,對趙嫣流露出崇拜的眼神,像她這種下人,面對主子時總是恭敬再三,但是趙嫣卻依然肆意。
東西吃完,趙嫣就沒了跟葉齊雲說話的興致,逕自剝著栗子吃。
普陀寺就在揚州城外不遠,坐著馬車,不到一個時辰便到了。
雖然天才微亮,但寺外已停了不少馬車。
普陀寺佔了一整個山頭,有著鬼斧神工的岩壁水景,山頂溪水從斷岩奔流而下,形成多股瀑布,最後匯入半山腰的神仙潭中,不少老百姓都會趁著上山時取水回家煮茶飲用,說是平安水,能保平安健康。
泉水是否真能保佑人平安,趙嫣不知,只知泉水甘甜,所以每每上山都不忘取水下山。秋意滿山,流水鳥叫,置身其中,心境不自覺中也寧靜不少。
普陀寺一年四季皆香火鼎盛,平時就因美景而吸引人,今日香客也不少,寺方在神仙潭旁建了許多小亭,讓人得以欣賞美景,飲茶歇腳。
趙嫣下了馬車,對葉齊雲行了個禮,就與之分開。
「小姐,你膽子真大,怎麼敢跟三爺如此說話?」走遠之後,金子才忍不住開了口,對一個奴才來說,主子手中握著的不單是自己日子好過與否的權力,更能決定自己的生殺大權。
「我又沒賣身給紅霞閣。」
「話是如此沒錯,但三爺的權勢不小,與之交好,對小姐有利無害。」金子從小在紅霞閣長大,對于利弊看得比旁人通透,小姐如今活得滋潤,有康嬤嬤護著是必然,但康嬤嬤畢竟也是听著三爺的,所以金子可不想要主子如此肆意得罪了三爺。
「我知道你關心我。」拍了拍金子的肩膀,趙嫣爽快的道︰「但是三爺不會對我怎麼樣的。」
金子一臉的不解。
趙嫣對她一笑,也沒多做解釋,其實她自己也還未弄明白,但隱約就是有這種感覺,葉齊雲對她很縱容,只要不離開紅霞閣,他都可以任她為所欲為。
進了大殿,趙嫣帶著金子誠心參拜,還給姨母求了個平安符,這才繞到偏殿去給葉齊雲為其兄長設的長生牌位添香油,看著燈油燒得光亮,靜下心念經。
誦經完後,她就能吃上普陀寺遠近馳名的齋菜。
要吃上這一桌齋菜可不容易,除了得添上至少五十斤的香油,還要早早就訂下,姨母可是在大半年前就訂了今天這桌菜。趙嫣嘴里喃喃念著經文,听到身後有木輪滾動的咕嚕聲,她也沒有費心的轉身去看,依然淡定的將經文念完。
念完經後,她拉著金子起身,一個轉身,眼底閃過驚訝,在此處看見葉齊雲並不意外,畢竟這里有著他兄長的長生牌位,卻沒料到他竟然推著樓子棠的輪椅過來。
乍見樓子棠,她有些發愣,視線落在他好看的臉上,最後落在他用毯子蓋住的雙腿上。「你腿還未好?」
「大夫說要休養大半年。」
「不過就摔了一下,就得將養大半年,你身子真是太弱了。」這樣的身子還妄想要娶妻,也不怕娶回個潑婦,折騰害死自己!這話趙嫣在心中憤憤不平的翻滾著。
她知道自己對樓子棠動了不該有的心思,只是明白不該,但也沒法,誰叫她就是心動了。
樓子棠垂眼,沒有多辯解,只是對她輕揮了下手,她不解的向前。
「推我過去。」樓子棠看了看長生牌位的方向。
這個輪椅是粗壯的木頭所制,分量不輕,要推動得要有些力氣,但對趙嫣來說絲毫不費勁,她將人往前一推,樓子棠便專注的看著眼前的長生牌位。
「三爺真是有心,竟給大將軍立了長生牌位。」
「我兄長鎮守邊疆多年,他的安慰牽動整個國公府,立個消災祈福的長生牌位本是應當。」
「凡事只顧念自個兒的葉三爺也信這套消災祈福之說。」樓子棠低笑了聲,「說到底,這長生牌位應該不是為了大將軍所求,而是三爺為了讓自個兒心安所設的吧?」
「果然眾人皆醉就你二郎獨醒,確實是為了求個心安啊!只是不管為何,總是沒有惡意。」
樓子棠淺淺一笑,不置可否,抬頭看著趙嫣,「可訂了素齋?」
趙嫣點頭。
「那走吧。」
趙嫣雙眼微瞠,一臉的防備,「我姨母訂的席面只有兩人份。」
「怎麼?」樓子棠帶笑的看著她一臉護食的樣子,「你害我如今不良于行,吃你一頓都不成?」
這是硬要把他不良于行的事又按在她的頭上,「你的腿傷明明是自個兒摔的。」
「但也是因為你的關系才導致如此。」
這個人就是存心找碴,趙嫣莫名其妙又被坑了,奇怪自己本是不吃虧的性子,遇上他卻次次妥協——看著他幽黑色的眼眸綻放的光芒,好吧!就當坑到深處,已成麻木,她心頭甚至生了絲他若不坑她,她還覺得反常的感覺……
「算我怕了你了。」
葉齊雲在一旁看了不由輕挑了下眉,還以為扯上吃的,都沒情分好說,沒料到趙嫣還會跟人妥協。
今日上山禮佛的人不少,但是當他們出了偏殿,走向後院竹林時,已經有人將路給清出來,讓趙嫣可以順利的推著輪椅前進。
走在沒有阻礙的小徑之上,趙嫣不得不承認權勢迷人,不論去到何處,都有人伺候,行個方便。
普陀寺後方的竹林內有一排別致的兩層樓高禪房,在一個六、七歲左右的小沙彌帶領之下,穿過回廊,進了備好齋菜的禪房。
其實葉齊雲也訂了席面,便交代一同擺上,一下子桌面上滿滿當當,有香炒蘑菇、金黃豆腐、涼拌木耳、酸辣土豆絲、茄子豆角、紅燒冬瓜等,心中原本還糾結著東西不夠吃的趙嫣看了,頓時覺得這幸福來得太突然,雙眼閃著光亮。
一桌子的菜,吃的只有三人,常理該是吃不完,但有趙嫣在,「吃不完」這種事從來都不會發生,又加上今日樓子棠的食欲也不差,一桌子菜便被三人吃個七七八八。
葉齊雲不由嘆道︰「果然只要有巧巧在,都不用擔心會有剩菜。」
「你再給我上盤寶慶樓的水晶肘子,我也照樣吃得下去。」趙嫣說完,這才想起這里是佛寺,連忙說了聲「阿彌陀佛」。
葉齊雲笑著看她一眼,開口讓人上來將桌上的杯盤撤下,擺上茶具和棋盤。
趙嫣看著葉齊雲與樓子棠下起棋來,自得其樂的拿出腰間的荷包,倒出里頭的花瓜子。
「你還吃啊?」葉齊雲瞄了一眼,不由慶幸這丫頭不是他的閨女,不然頭都該疼了。
趙嫣嗑著瓜子,「打發時間。」
葉齊雲一嘆,「在二郎面前,你好歹有些矜持。」
趙嫣看了下樓子棠,見他依然一臉淡定,看她的眼神溫柔,「看來他還挺喜歡我這樣的。」
樓子棠輕聲笑了起來,聲音有種莫名的愉悅。
葉齊雲狐疑的瞄了樓子棠一眼,又對趙嫣道︰「你這丫頭哪來的自信?」
「就單憑這笑容——嘴角微揚,眼楮帶笑,肩膀放松……足見他現在心情極好,比起方才與三爺在偏殿時,他應該更喜歡跟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