楣後 第3章(1)

「王爺,你來數數看數字對不對,每一只都活蹦亂跳的,沒有少肢斷翅,勇猛得像西山老虎,能咬死體形比它大的蜣螂。」

除了目瞪口呆,還是目瞪口呆,怔愕住的南宮夜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他用手揉了揉,再睜目一瞧,他以為看錯的幻象還在。

當初他為了湊齊上百只蛐蛐兒,連著三夜不睡在草叢里撥找,露濕衣襟仍不眠不休,還被咬破幾個口,手指頭痛得握不住玉箸。

可是她那雙棉花巧手卻像一朵蓮花似的,左右開弓地抬手一撚,繡花一般的左穿針、右縫線,蛐蛐兒們如探囊取物般手到擒來。

而她素白小手竟然一點傷口也沒有,黑軀小蟲在她手心宛如溫馴的百尺,蜷著肢節讓她放入簍子,不過一盞茶光景,他費心收集來的蛐蛐兒悉數回籠。

不用數也看得出一只不漏的回到簍子里,光看她令人眼花撩亂的手勢,他就驚愕得說不出話來,打從心里佩服她的大膽……

等等,他的用意是嚇跑她,這會兒這一招不就不管用了?

「你不怕蟲?」失策了。

單無眠斂眉一笑,「妾身自幼愛與花草為伍,每到春耕時分,總有蟲蝶飛來棲息,妾身見了有趣,也就讓它們在花叢間穿梭。」

她沒說所謂的花草是拿來釀酒用的,每年春天掉落的桃花能釀成春釀,果子成熟後又能制成桃子酒,一株桃樹能為她賺進五兩銀。

只是酒釀和酒甕仍要銀子,扣除成本所賺不多,酒樓的老板坑人,欺生淩弱,一壇酒低價買入,高價賣出,她和冬雨被訛詐了不少銀兩。

身為縣府千金她卻從未過過一日小姐生活,她的吃穿用度和僕佣無異,有時還得挑柴燒水,替大娘和兩位姐姐洗衣服,她並不嬌貴,柴房、水邊的蟲鼠更多,她要是怕,只怕會換來更多做不完的事。

「哼!有趣?」他不以為然的挑眉,嘴角多了一抹惡意的冷笑。「本王的小白餓了,你去喂它。」

「小白?」是貓還是狗?

南宮夜色露出憨傻的笑臉,指著床底下。「快點喂它,要是它餓慘了,連人都會吞下去。」

「連人都會吞?王爺真愛說笑,哪有……嚇!這……這是什麼?」她彎下腰一瞧,頓然倒抽了口氣。

「本王的小白。」他咧嘴一笑,只著單衣的他將兩手往腰側一擦,顯得神氣又非常稚氣。

「可……可它是一條蛇……」她的大腿還沒它粗,真要張口一吞,她剛好可以填飽它的肚子。

「是小白,它有七天沒吃東西了,再不喂它就要餓死了。」他毫無憐花之意,左腳抬高就往她沒肉的小臀踢去。

「啊!」

重心不穩的單無眠往前趴倒,目光正和一雙橙黃色的蛇瞳相對視,昂起的蛇頭吐著舌芯,近到她可以感覺它森寒的尖牙就要咬上她雪白的頸項。

她真的嚇到了,飛快爬起地一把抱住他,雖然他一點都不可靠,還是個傻子,但聊勝于無,至少他是那黃金蟒的主人。

只不過傻王爺的表情就有點耐人尋味了,嬌軟的女胴一貼在他胸膛,處子幽香暗送,他頸邊的青筋似乎跳了一下,指尖騷癢地往上一抬,幾乎要撫上她柔滑的青絲。

只見他五指倏地收攏成拳,用力推開使人心煩的迷香,俊臉刷地一沉,薄抿的唇瓣扁成一條線。

「要是怕就給本王滾出去,小白是本王的朋友,它很乖,不會亂跑,抱著它睡很冰很舒服,本王……我跟你說喔!它會說話,每天晚上都會嘶嘶地叫我。」他一下子大人樣,一下子又破功,換成傻里傻氣的語氣,像個如假包換的傻子。

「抱著它睡?」單無眠澀笑地撫撫自己發涼的頸子,心頭發軟地望著該長成俊雅非凡的夫婿。「既然是王爺的朋友,身為夫君的妻子,以後喂養小白的活就交給妾身,你別和它靠得太近,畢竟獸性難馴,哪天它生病了,錯認主人,恐傷及王爺的金軀。」

原本是想驚嚇新進門的樂王妃,沒想到驚得說不出話來的人,竟是始作俑者樂王。他再度瞠目結舌,沒法接受眼前的事實。

她……她居然將一桌子煮熟的魚肉、全雞和蓮子、棗果一並喂食丈長的巨蟒,不畏蛇吻的輕撫它金黃逆鱗,語氣輕柔似在與之交談。

而一向只與他親近的黃金蟒居然乖巧的任她撫模,毫無威恫的凶狠樣,這連阿陽也做不倒,她卻不費吹灰之力的辦到了。

他養它不是讓人馴服它,一月喂食兩回活物是要維持它的野性,如今倒真成了王妃的寵物,乖巧得只差沒搖尾巴諂媚。

這情景看得樂王很不是滋味,他有氣難吐,再一次耍起「孩子脾氣」,將桌上的合巹酒倒在一身嫁裳的新嫁娘頭上,手舞足蹈的拍掌,哈哈大笑。

他以為她會發火、怒不可遏地大罵他是個傻子,然後掩面痛哭地不願嫁個傻丈夫。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緩緩起身的她臉上並無怒意,她用憐憫的眼神看著他,輕擰一條濕巾擦拭他手上的酒液,眸心清澈得找不到一絲蔑色。

「夜深了,王爺該就寢了,來,坐到床邊,讓妾身為你除去鞋襪,忙了一天也該休息了,王爺困乏了,閉上眼楮好好睡一覺。」單無眠當他是自己從來沒有過的弟弟,細心照顧他。

這女人、這女人……黑瞳驀地一深,隱約听出磨牙聲,「本王還沒吃飽,我餓了。」

她咦了一聲,並未多問,「宴席的菜色不合王爺胃口嗎?妾身這就到廚房起火升灶,煮幾道開胃小菜……」

「說了本王餓了還嗦嗦,等你煮好本王也餓昏了。」他惡聲惡氣地使壞,根本不給她好臉色看。

「好好好,王爺別惱,今晚王爺就將就些,妾身這里還有幾顆果子能充饑。」她輕聲安撫,不當他是胡鬧,使性子。

雙囍紅燭高高放,照出一桌的盤空碗淨,原本準備給新人取用的佳肴全入了大蟒腸胃,一壺好酒也被王爺給灑了,真能入口的菜肴沒幾樣,只剩下些湯湯水水。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靈機一動的單無眠想起出閣前曾在院子里摘了幾顆甜桃,多汁味甘、香味誘人,入喉滋味令人口齒生津。

于是她拿顆正熟的桃子,指尖輕輕一劃,再一剝,果肉與果核便分開了。

「喂我。」他張大嘴巴,等人服侍。

她無所謂的笑笑,「是的,王爺,你小口吃,別噎著了。」

「你話真多,本王長大了,用不著听你的教訓。」他用力地哼了一聲。

「是,王爺是昂藏六尺的大丈夫,妾身話多,惱了你。」她從善如流的回答,臉兒微紅的擦拭他滴落胸口的汁液。

「你頂著那怪東西不重嗎?」南宮夜色指著她頭頂的鳳冠,忽覺礙眼。

「還好,因壓了一整天脖子,早感覺不到重量。」其實是麻了,重得失去知覺。

「拿下、拿下,別在本王面前晃來晃去,本王最討厭珠子踫撞的聲音。」他絕對不是可憐她,是吃了人家甜果子而已,少找她一些麻煩。

「是,妾身這就卸下。」她走到梳妝台前坐下,手指靈巧的取下盤著發髻的重物。

南宮夜色是該睡了,折騰了大半天累乏了身子,可是他微眯的眸子卻瞪著她梳妝的背影,微惱她竟未如預料中驚慌而逃,還能怡然自得。

他眼中閃過莫名情緒,對背著他的「妻子」有很深的不滿,她憑什麼能全無畏怯的和傻子當夫妻,一如尋常人家般相處,臉上毫無不甘和恐慌。

驀地,一頭如瀑的及膝長發流瀉而下,黑如烏木般光澤耀目,一柄桃木梳輕輕梳滑,輕緩而秀氣,仿佛男人的十指指入發際間,揉撫那無瑕緞面……

一緊的南宮夜色感受到一股熱浪往上沖,他在心里低咒著,努力平息不該有的欲念。

不過男人似乎有自作孽的傾向,明知旖旎春色是致命毒藥,卻克制不住內心的貪欲,由眯視漸為堂而皇之的凝望,眼神專注的移不開視線,膠著在身側她那梳發的動作上,以及那抹青艷身影。

「呃,王爺還不睡嗎?」單無眠略帶羞意的問。

猛地被捉個正著自己在偷看,他有些惱怒的拉過錦被蓋住頭,「本王睡了,不許你吵本王睡覺。」

她嫣然一笑,輕移蓮步來到床邊,「王爺得吐氣,別用被子悶著。」

「本王最大,你少管本王。」他側身不理人,像是在生著悶氣。

「是,王爺最大,妾身哪敢多嘴,你愛怎麼睡就怎麼睡,只要你覺得舒適就好。」她將被子拉下三寸,露出一顆黑色頭顱。

夜深人靜,單無眠不需要人伺候的月兌下嫁裳和繡花鞋,穿著單薄的單衣從床尾爬上床,小腳如玉的跨過男人大腳丫,徐緩地躺在床的另一邊。

她的臉是燙紅的,心口狂跳不已,縴指拉開錦被的一角悄然滑入,怕人听見衣物和床鋪摩擦的窸窣聲,羞得不敢見人。

她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只能謹守婦道,與夫同睡一榻。

突地,一只重臂往她腰上一放,她嚇得差點失聲大叫,身子僵直得像塊木板,由著張開的大掌滑過細腰,停在稍嫌薄女敕的大腿上。

「你太瘦了。」

天外飛來一筆嫌棄的低語,近在耳畔,她僵硬得不曉得該做何反應。

「你都沒吃不餓嗎?」她這身瘦肉,他手掌一掐就沒了。

「沒關系,一、兩餐不吃無妨,妾身習慣了。」餓個幾回是常有的事,大娘常借故打翻她的餐食,以此淩虐她的腸胃。

「習慣了?」南宮夜色的語氣很沉。

驚覺失言,她尷尬笑笑地改口,「是妾身不餓,多謝王爺關心。」

「誰關心你了?少往臉上貼金,本王不想明天一早醒來,身邊躺了一具全身冰冷的死尸。」他咬著牙,裝出不在乎她死活的樣子。

單無眠會心一笑,她知道自己嫁的丈夫不壞。「王爺,你是善良的好人,老天爺不會一直虧待你的,好人會有好報。」

「善良的好人……」他低喃著。

紅燭燃了一半,睜目不眠的南宮夜色在心里苦笑。好人通常不長命,良善之人總被欺,老天爺若有心,又怎會眼睜睜看惡人橫行。

長夜漫漫,黑暗中一雙銳利的瞳眸迸出冷厲光芒,似夜行的豹,凶猛無比。

身側傳來規律的呼息聲,顯示困乏的人兒早已入睡,借著微亮的月色,他仔細端詳名義上為「妻子」的女子芳顏。她秀妍端麗的容貌並不出色,後宮嬪妃任何一人都勝她姿色三分。

可是她有種沉靜秀雅的美,不特別張揚,恍若拂動細柳的清風,雖然很淡、很輕,好像不存在,可是仍輕柔地拂過心田。

「你動心了?」

因為看得太忘神,沒察覺床前立了一道人影,南宮夜色不悅地顰起眉。

「你話太多了,夏侯。」此時的口氣,絕非是身為傻子的樂王。

「王爺喜歡王妃天經地義,夫妻敦倫美事一樁,王爺別太累了。」听似無起伏的語調中隱含一抹戲謔。

「夏侯萊陽,你來看本王笑話嗎?」他聲音壓得很低,由齒縫迸出,不想驚醒枕邊人。

是。他沒把實話說出口,「王爺意下如何,她是我們該防備的人嗎?」

頓了一下,他略微思索,「再試她幾回,本王不信她毫無心機。」

「好,那我再查查她父親那一邊,與皇後扯上關系的人少有善類。」月光下,夏侯萊陽的神色冷若寒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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