楣後 第7章(1)

「王爺,喝多了,小心脹氣。」

天城第一酒樓悅賓樓,里頭的藏酒不下上百種,壇壇是窖藏多年的珍膳美酒,不論汾酒、白干、女兒紅,只要叫得出酒名,這里應有盡有,從沒令客人失望過,名氣響亮是全城皆知。

不怕喝不夠,就怕你不喝。

店門口張揚的貼上一張大紅字,上面字跡蒼勁的書寫一行字,酒客一上門哈哈大笑,吆喝著伙計上酒。

不過喝得起好酒的人並不多,悅賓樓賣的酒是酒好味醇,酒釀得純正,價錢方面自然高了些,除了小有家底的文人雅士、達官貴人之外,一般家境尚可的小老百姓可不敢跨入一步,一口酒就是家中半個月的米錢呀!

可是樓中仍高朋滿座、座無虛席,樓上樓下滿滿是來撒銀子的錢大爺,好酒一壇一壇地開,下酒菜肴是一道比一道豐盛,松子黃魚、油辣肥鵝、酥卷鳳尾蝦、軟燒魚翅、九味金錢貝……

真是酒香四溢、菜色齊全,沒有一樣不誘人食指大動,垂涎三分地先嘗為快,讓美妙的滋味從口腔里泛散開來。

「哼!這種無味的東西喝再多也沒勁,倒是本王爺一肚子氣,你們怎麼可以讓本王喝這麼難喝的東西?本王要生氣!」南宮夜色氣惱極了,可不是裝的。

「王爺,酒喝多了容易傷身,妾身認為心若平靜,喝水也甘甜。」單無眠小啜了一口,面色平和。

這水是未經煮沸的山泉水,水質清澈,甘醇順喉。

「本王想喝的是酒不是水,每天在府里喝還喝不夠嗎?本王的肚子快變成水桶了。」嗯!四周飄散的酒味真香,他居然一口也喝不到。

可恨!

「不一樣,王爺喝的是清香的龍井,它清胃健脾,讓你醒腦明神,喝得適量對你有好處,少有病痛。」茶能去油膩,不致吃多了而胃痛。

「它是澀的,本王不愛喝。」他很執拗,堅持要一嘗濃香酒。

「因為你老是放涼了才喝,所以才澀。」他有根貓舌頭,怕燙。

「本王不喜歡喝熱的。」他的理由很充足。

她不見煩躁地指著旁桌那一壺冒煙的酒。「你看,酒也是煨熱了才喝,你不愛苦和熱,點了你也喝不到兩口,豈不白白糟蹋釀酒師父的辛勞。」

「可是也有不燙不苦的,本王不會只喝兩口。」他猶做掙扎。

水盈眸子一轉,她笑容可掬,「那是給姑娘家喝的酒,你是女子嗎?妾身自當喚掌櫃地為你送上一壺。」

「本王……本王……」好,算她狠,竟想得到用這一招。

討酒喝的詭計未能得逞,南宮夜色雖是暗惱在心,卻也失笑王妃的蕙質蘭心,為了不讓他喝酒,連騙小孩的荒唐話也編得出來,面不改色地昭然說謊。

偏偏他這傻王爺不能出言反駁,由著她軟言安撫,真的把她的無稽言語當真,獨自生著悶氣,不得承認自己是名女子。

「吃點芙蓉魚羹,听說吃魚會長智慧,王爺多吃一點。」她拿起湯勺舀了一勺為他布菜,細心地剔除他不愛吃的香菜。

吃魚長智慧?她嫌他不夠聰明是吧!這女人……既可愛,又可憎。「本王自個兒會吃,不用你……」

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是非,這句話說得一點也沒錯,就算不主動招惹人,還是有存心挑釁的富家公子,整日游手好閑地專找人麻煩。

有一幫人就是眼楮長在頭頂,張揚跋扈、不可一世,仗勢著父兄在朝為官,就自以為是無人能管的土皇帝,橫行霸道地將別人踩在腳底下。

其中之最,莫過于當朝宰相江通海之子江大朋,取其諧音為大鵬展翅,可見其父對他的期望有多高。

「嗟!只听過吃腦補腦、以形補形,樂王這顆傻腦袋是吃什麼也沒用,他一輩子是傻子,到死都是傻子,傻子吃魚是魚上加愚,笨到底了!」

刺耳的諷刺一起,一陣轟笑聲隨即張狂地響起,一群世家子弟全無禮法,咧嘴大笑,開懷無比,以此為樂搭肩搭背,眼底的快意明顯可見。

「自重而後人必重,人若無知形同無腦,既痴且愚,醉生夢死一生,無疑廢人。」不修口德之人也無須尊重。

不等南宮夜色發難,難得冷著張臉的單無眠抿緊唇瓣,面色微慍地回以冷誚。

「好大的膽子,你敢譏諷本公子無腦,還是個廢人,你活得不耐煩了嗎?」江大朋朝桌上重重拍下一掌,威風十足。

她不卑不亢地抬眸輕語,「膽子是父母給的,沒胸切月復剖前不知大不大,不過公子的膽子顯然比腦大,皇室宗親也敢得罪。」

被指膽大腦小,同行的損友在江大朋身後竊笑,低聲說道——形容得真恰當。

「皇室宗親算什麼?本公子還是皇上的小舅子呢!當朝皇後還是我親姑姑呢!誰的地位能比我尊貴。」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土霸王,天塌下來有人替他扛著。

皇上後宮佳麗三千,為免其他嬪妃分走皇上的寵愛,皇後竟將年僅十四的小佷女引進宮,姑佷共事一夫,掙得皇家半邊天,一後一妃同享皇恩。

「原來滅九族的大罪還是有人搶著當,在樂王面前竟敢自稱尊貴,皇上親兒不如你一個皇親國戚,你是仗誰的勢、提誰的腦袋張狂,這天下成了你家的嗎?」她言詞嚴厲,句句鋒利。

她只除了「造反」兩字沒說出而已,意指他有謀逆之心。

「你……你憑什麼教訓本公子?不過是一個傻子罷了,他還能向皇上告狀不成?」他哼了一聲,壓根不信傻子王爺有何能耐和他作對。

「王爺宅心仁厚,自是不與一般愚民計較,但我一個婦道人家心胸狹窄,怕嘴上刻薄了,向皇上說兩句委屈話。」左一句傻子、右一句傻子,到底傻子有何過,得這樣遭人羞辱。

听得心火狂燒的單無眠無法忍受旁人對樂王的辱言,她氣惱地搬出皇上來鎮壓,真要倚勢,天子威儀豈容輕賤。

「你是誰?」江大朋眯起眼。

能與皇上說上話,這名女人的地位必定不低,他這才仔細地端倪樂王身側的女子,見她姿色普通,不若他府里的美妾嬌艷無雙,他微生嫌惡。

他是重色之人,以容貌出眾者為上選。

「她是本王的愛妃,皇上老爹的皇媳婦,你這只丑得要命的小蟲子還不給王妃磕頭,以為站得高就比本王高嗎?」南宮夜色學他拍桌子,還不小心翻倒了一鍋熱湯,不偏不倚地灑向江大朋等人。

一行人飛快的閃開才沒被燙著,不過仍有幾滴熱湯濺了出去,不少人的手背多了銅板大小的燙傷。

「快點跪下磕頭呀!傍王爺、王妃賠禮,你冒犯樂王,罪不可赦!」冬雨也跳出來「仗勢」,兩手叉在腰上大喝。

欺人不成反被欺,宰相之子惱羞成怒地推開最不起眼的丫鬟。

「誰敢叫我跪,一個傻子王爺,一個傻子王妃,你們說的話誰肯听,我爹奏書一上,你們全都得貶成庶民。」

丙然無知又無腦,皇上生平只得二親兒,寵愛都不及,怎會為老臣一句話而自斷父子親情,平常作威作福慣了的江大朋太習慣別人的奉承,因此忘了血濃于水,他把一切想得太理所當然。

宰相父親,皇後姑姑,謹妃妹妹,他把天下看成是江家人所有,把「南宮」皇姓拋之腦後。

「你說夠了沒?一句又一句的傻子,傻子是踩破你家祖墳,還是偷走你家先人牌位,大仇不共戴天,你要真夠膽識,這里有把刀,你一刀把他殺了了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妃……」那是卑職的佩劍呀!

沒料到她動作這麼快,咻地拔出他腰間三尺長劍,擔心她割傷自己的夏侯萊陽暗自苦笑,以眼神暗示看戲看得很樂的王爺管管他的「愛妃」。

「對呀!對呀!快點殺,不要裝龜孫子,王爺傻歸傻又犯了你什麼事,你不要只會嘴巴裝糞,臭人一身,殺人不過頭點地,很快的!」為樂王抱不平的冬雨在一旁助腔,氣憤的程度不輸她家小姐。

「我……我又不是傻子,殺人是犯法的,我干麼沒事殺他?」江大朋沒膽接下長劍,氣弱地漲紅臉。

「那麼麻煩告知你所為何事,『沒事』來晃一晃,閑聊兩句嗎?」劍很重,舉不高的單無眠將劍尖指向他。

他當下語塞,一張臉氣得快滴出血來。

「本王也沒事,你來陪本王玩玩吧!很久沒丟盤子了……」黑瞳一閃精銳,南宮夜色笑呵呵地丟出一整盤的松子黃魚。

「啊!住手,你在干什麼……噢!紅煨牛肚片、荷包豆腐、走油豬蹄……哎呀!這不是盤子,你把大碗丟到我臉上了!」可惡,全是油膩黏手的菜肴。

南宮夜色憨傻的一笑,「本王是傻子嘛!怎麼分得出盤子和碗有什麼不一樣,哈哈哈!你比本王還傻,連丟到眼前的盤子也接不住。」

「我不是傻子!」一臉湯湯水水的江大朋快氣炸了,很想拿起湯盅砸回去。

但是他不能,也不可能,耍耍嘴皮子說兩句不中听的刺耳話他拿手,嘲諷、妒罵、羞辱人同樣順口得很,可跟自己過不去的事他絕對不做。

樂王是傻子眾所皆知,但畢竟這天下還是南宮家的,樂王是萬人之上的王爺,真要傷他分毫,別說宰相父親護不住他,皇後姑姑出面說情恐怕也壓不下去,他傷的是皇上的親骨肉呀!

包重要的是,傻子樂王身邊那個侍衛站在那,他又不是瞎了眼沒看到;再來,酒樓內有無數雙眼楮正盯著看熱鬧,此時他若有不當舉動,肯定落人口實。

「傻子、傻子,我們都是傻子,本王請傻子吃果子……」一片冰鎮石榴飛了出去,正好打中江大朋的左眼。

傻王爺的孩子心性又犯了,他看到什麼就捉什麼,兩手髒兮兮地直往前頭扔,他邊扔邊笑,大聲叫好,還叫他的「愛妃」一起玩。

單無眠意思意思地只扔了兩片菜葉,冬雨可就凶狠了,她連隔壁桌客人的酒菜也不放過,快手一抄就朝討厭的人丟去。

被丟得無處可躲的江大朋等人只好落荒而逃,不想被傻子當成玩耍的目標。

「等一下,你們還沒向本王的愛妃下跪請安,本王不高興喔!」想走?沒那麼簡單。

「我才不跪她,她算什麼東西!」江大朋朝地啐了一口,表示不屑。

南宮夜色笑得天真,眼底卻是寒冽。「阿陽,他不听本王的話,是不是瞧不起本王,認為本王是傻子?」

「是。」夏侯萊陽低聲一應。

「本王該怎麼罰他,砍他雙腳還是挖他雙眼?不然把他的肚子剖開,拉出腸子來玩。」對王妃不敬,其罪該誅。

「王爺息怒,由卑職來處理。」他一躬身。

毫無預警地,夏侯萊陽抽出從王妃手中拿回的劍,他身似游龍,輕如鴻鳥,一個身形從眼前飄忽而過,啪啪幾道拍劍聲,迅地又回到王爺身側。

一眨眼間,幾個憑藉家世橫行的世家子弟成一排列跪下,頭觸地,誠意十足。

「呵……愛妃,你滿不滿意,他們跟你磕頭了,承認你是本王的王妃。」好路不走,偏行荊棘道。

柳葉眉輕輕一蹙,「得饒人處且饒人,這件事就算了,有容乃大。」

「喔!女乃大……」他死命地盯著她的酥胸。

「王爺。」單無眠佯怒地把他的頭轉開。

「愛妃好凶悍,小王害怕。」他輕握她縴白小手往胸口一放。

本王變小王,可見他有多畏懼王妃的潑辣,可是……

南宮夜色眼尖地看江大朋正打算開溜,他一人賞他們一顆花生米,一行人莫名地腿一軟,整個人往前一滾,滾出酒樓外。

街上行走的百姓見到這一幕,沒法忍著的放聲大笑,紛紛取笑這些人的狼狽。

結仇容易生財難,人要操勞多久才能攢下一筆可觀的銀子?

但是與人生仇卻只須一瞬間,短短眨個眼時,深仇大恨就結下了,而且怎麼化解也化不開的越結越深,直到仇深似海。

被惡整一番的江大朋丟了面子又失了里子,還被天城百姓當成惡有惡報的笑話,毫不掩飾平日對他的厭惡而大肆嘲笑,讓他像條狗般的掩面逃開。

事後越想越氣的他實在不甘心,明明是一個心智如孩童的傻子,為何受辱的人是他?身為宰相之子,怎麼能容忍此奇恥大辱?

避他南宮的天下,管他皇上的親兒,他換下油污的髒衣,率領相府內數名身手媲美大內高手的江湖人士,他意在教訓,想扳回一點顏面,不讓一群和他廝混的朋友認為他是不中用的繡花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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