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潚瘋了。
應該說,他像是瘋了。
沒有人再敢跟他多說一句話,因為說了他也不會理。
他整天就是抱著綦卉,就像個小娃兒抱著人偶一樣,替她梳頭,替她穿衣,氣候太熱他就抱她到樹下乘涼,夜露深重他就替她加上薄衣。
在她清醒的時候,他沒能看清自己的心,來不及與她過上神仙眷侶般的日子,現在她暫時不能動了,那就讓他代替她的手和眼,讓她能一如往常的過日子吧!
這時候的他,只有她。
南方的戰局因為盧慎暫代了大將軍之職,勉強穩了下來,可是他畢竟戰力不如龍潚,謀略不如綦卉,能撐多久也沒人知道,只是這樣的他,卻是每每殺敵都沖在最前面,當成他的贖罪。
而龍潚與綦卉,便在盤石城的將軍府里,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
「好了,也差不多可以起來了。」
龍潚將綦卉由澡盆中撈起,放在一旁的軟榻上,然後輕輕的擦干她縴瘦的嬌軀。
「本將軍替自己洗澡,都沒替你洗澡這麼仔細呢,你不贊美我一聲。」他的動作輕柔,眼中不含欲念,只有無比的溫柔。
替她穿好了衣服,他又讓她坐正,替她梳起頭來,然而看到銅鏡里的倒影,他突然皺起眉頭。
「你這紅斑,可以去掉了。」他放下了梳子,走到她的衣箱旁,往里頭模索了一下,赫然翻出一個藥瓶,便是綦家祖傳的秘藥。
他不止一次看過她使用,所以用起來也是駕輕就熟,他將藥涂抹在她臉上,然後用塊干淨的布巾,拭去她臉上那礙眼的紅斑。
「對,本將軍就是看這斑很不順眼,它把你的美麗都遮起來了。男人都是喜歡美人的,本將軍也不例外。只是你可別以為本將軍只愛你的外貌,不過是因為你是本將軍所愛的女人,又恰好是個美人那就更好了,如此而已……」
他停了一下,將布巾移開,此時她的疤只是淡了,卻還沒完全擦去,他這一眼,就像是最後的銘記一樣。「或許當初你遮住自身傾國傾城的容貌,怕的是外表替你帶來禍事,不過你以後不需要這片紅斑了!因為本將軍會保護你,我不可能會讓你再受任何傷害了!」
他如立誓般,虔誠地替她去掉臉上紅斑,里然那絕色之姿顯露,立刻像是讓房里又亮了幾分似的。
梳好頭發後,他又抱起她,將她挪到了桌前,桌上已經有他準備好的膳食,沒錯,就是他親手準備的,因為他不許任何人踏入這間房間,擾了他與她的清。
她是他的,就猶如他是她的,彼此都只擁有對方一個人,沒有任何人介入的余地!
可惜這覺悟來得太晚,他來不及告訴她,只能用這種激進又怪異的方式,彌補她,更是救贖他自己,否則活在那種隨時會失去她的恐懼之中,他真的會瘋狂。
他替她擺好碗筷,盛了一碗湯。「你現在吃不下東西,那喝湯吧!」
他輕喂了她一口,極有耐心的等著湯水真的滑入她喉頭中了,才又喂了她一口。
「平常我們一起用餐的時候,你都會和我討論軍情吧?」
他淡淡一笑,放下她的碗,也拿起了自己的碗扒了兩口。他沒有食欲,真的一點也沒有,但是他必須吃東西維持自己的休力,才能好好的照顧她。
而且,他如果一點食物都沒動的話,外頭那些人遲早會沖進來勸東勸西的,如今他與她的平靜,他不希望有任何人來打破,所以他只能吃。
「你知道的,我布了一個天大的局,把我自己賠進去了。可是當你也一起賠進去的時候,我就思考起是不是該停了?即使現在停下,代表先前做的一切都失敗了……」
這時候他喂給綦卉的湯,突然由她嘴角流了出來,他連忙用布擦去,接著苦笑道︰「你不希望我放棄,是嗎?即使我害了你,你還是不想壞我的事,對不對?」
龍潚突然覺得這一切都很荒謬,不由低聲笑了起來,那笑聲喑啞又難听,卻是他現在心情最重視的表示。「可是我舍不得你,真的舍不得。這樣的話,我也只有現在才敢對你說,因為我是個好面子的男人啊!」
每次都是這樣,說到他自己食欲也沒了,他替她清理好,又抱起她,輕巧的放到床上。
「其實我真該向你道歉的,我讓你受苦了,而那些苦原本你是不需要受的。因為我真的被你氣死了,我堂堂一個大將軍,居然只能要你一個女人,這不等于向你屈服了嗎?」
他呢喃著,即使這是在剮自己的心,捅自己的肺。「……不過我現在倒是很想屈服呢!只要你能親口回我一句話,我保證以後只有你一個女人,再也不會有別人了……」
縱使現在說這一切都太遲,他仍是堅持每天都要說一次,道一次歉,傾訴一次他的心意。
他替她蓋好了被子,熄滅了床邊的油燈。然後走到桌前,收拾起根本沒吃多少的食物。
她那邊暗,他這邊亮,就像現實中兩人職尺天涯。
他望著彷佛陷入睡夢中的她,微微的一笑,但又想到了什麼,笑容漸漸凍結,化為苦澀。
「小森……你真的叫小森嗎?」
拎著食盒,他緩慢的步出了房間,夏夜的晚風吹在他的身上,該是舒適的感受,他卻感覺陣陣涼意。只有在房間外,他才能確定他說的話,她真的听不到。
「我多麼希望你就只是小森,那麼我的麻煩會少很多,也能單純只擁有你這個人啊……」
有些話他很想跟她說,但有些話,他卻希望她永遠不會知道。
沒有了龍潚的戰龍軍,終于守不住了,鬼族攻破了南方的門戶,直搗黃龍進入北方,盧慎費了好大的勁,才讓主力損失不大的撤退。
這次鬼族幾乎是傾巢而出,毫無保留的攻打大夏國了,盧慎這樣經驗豐富的將領守不住,那麼北方那些混吃等死的將領就更守不住了。
再加上鬼族采取懷柔策略,只要投降就可以不死,許多大城的守將一看到鬼族大軍的影子,就直接開城門投降了。
即便如此,求救的信函依舊如雪片般飛到戰龍軍之中,卻沒有人有辦法報回一城,因為,大夏國的戰神,正抱著他昏迷不醒的妻子,上山賞花避暑呢!
盤石城外的高山,幾乎是南方門戶的屏障,龍潚以往作戰時,最喜歡到山頂觀望,敵我雙方的戰陣布局一覽無遺,而他還沒機會帶綦卉上來游玩過,當然也不能錯過這個充滿意義的地方。
「小森,你看,那里就是偃川,水直接流入盤石城,成為一條天然的護城河,再加上北倚這座高山。
所以盤石城易守難攻,就算整個南方都淪陷了,盤石城也可以屹立不……」
他抱著綦卉言笑晏晏的解說,雖然她一句話也不能回,眼楮也始終閉著,卻不影響他的好興致。
唯一掃興的,是距離他幾步遠,一直長跪不起的那個男人。
那是盧慎。
盧慎兵敗後,多次求助龍潚,卻都吃了閉門羹。
如今鬼族已經攻破南方突進北方了,北方的將領知道戰龍軍其實仍有戰力,只是不知為什麼拒不出兵,所以北方的防線,也只能一直後縮。
「……大將軍,鬼族已經打到虞城了,再攻下北方三大城,就直指京師了。請大將軍告訴我怎麼做,才能阻止他們?否則大夏國將生靈涂炭……」
沒有做好龍潚的托付,盧慎幾乎是臉色灰敗的哀求著。
他其實連看綦卉一眼都覺得愧疚,但為了家國大事,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出現,硬著頭皮打擾龍潚與綦卉。
龍潚對綦卉的閑聊被打斷,不由不悅地道︰「鬼族不是沒屠城嗎?哪來的生靈涂炭?」
「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哪根筋不對了,突然就對百姓下手了?在異族的統治下,百姓總是提心吊膽,怕哪一天自己及家人就沒了性命。所以那些還沒淪陷的大城,都來信盤石城,希望得到戰龍軍的協助。」
盧慎心力交瘁,但這種苦卻是他的一種贖罪。「其實放出謠言害大將軍的,是顧丞相那一系的文官,但北方武將們其實都相信大將軍沒有叛國的!如果大將軍無心再插手,也請大將軍下令出兵,末將將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龍潚沉默的看著他,就在盧慎以為他要正式回應時,他卻冷冷冒出一句。
「吵死了,滾!本將軍沒殺你就不錯了,你憑什麼對本將軍提出要求?」
盧慎臉色幾乎鐵青,龍潚那種對國家、對蒼生的冷漠,真真正正激怒了他,即使他對龍潚有愧,這時候大義在前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那大將軍就殺死我吧,如果大將軍真的能看著國土易主、家園淪陷、百姓受苦、同袍戰死,那就殺死我,因為我不想看到那一切……」
他話還沒說完,突然雙目暴睜,因為他眼睜睜看著龍潚揮出一記手刀,就這麼劈在他脖子上。
眼前一黑,盧慎直接倒地不起,已然生死不知。
「那你就死吧!你不死,本將軍還真不能收尾。」龍潚若有所思地說了一句話。
他這般做,原因只有他自己明白吧……噢不,若是她醒著,應該也能明白,她是如此聰慧。
龍潚抱著她,繼續望著山下美景,其實盤石城百里外的城池早已被鬼族劫掠一空。
若不是他們人不夠多,無法每座城池都佔領,光是以版圖來看,大夏國有大半都落入他們手中了。
突然間,一只飛鴿飛向了他,接著乖巧的停在了他的手上。龍潚取下了飛鴿腿上的小信箋,眼楮一眯,喂了飛鴿一點糧食,又讓它飛了出去。
他表情難解地抬起頭,盯著遠處一點,那里是京城的方向。
「小森,京城快被鬼族攻破了……」他該難過的,卻笑了。
但笑意也只維持那瞬間,低頭雙眼愛戀地望著她,悲傷卻又不經意流露出來。
「這一切也該到了尾聲了,可惜……可惜你卻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