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賞花會徐徐拉開帷幕,夏依寧前世只听聞過,沒有機會參與,如今身處其中,才知曉賞花會不只是賞花會,也是展現大齊文化的重要盛會,無怪乎各國紛紛派了使節團來參訪。
賞花會的主要場地是陵王府里的麒麟堂,這是一棟五層圓樓,每一層樓都設置了桌椅,受邀的皇親國戚和勛貴臣子與其家眷,都按照爵位品級高低編了座位,而開場節目有各路戲曲、各地雜枝、比武比創,全都是蘭貴妃親自篩選餅的,就連皇上也在首日來到會餳,給足了蘭貴面子,而賞花會的重點——
花,則是在花房里,一眼看不到盡頭的花房里上萬種花卉爭奇斗艷,只要是與會嘉賓,皆能隨意參觀。
一整天,章管事領著宣景煜三人觀賞節目,為他們安排座位,用膳時,不同身分、吃食文化不同的分在各個不同的軒、苑用膳,也是章管事領著他們,招呼得十分周到,半點也沒讓他們有受冷落之感。
一早,李翊皇親自過來與他們說了要接待使節團,無法招呼他們,請他們見諒,他身為皇子,不能親自招待他們,原是極平常之事,可他卻特意走了一趟,足見對他們的看重,且他們的座位被安排在麒麟堂的第三層,與朝臣和他們的家眷坐在一塊兒,更將李翊皇的心思表露無遺。
在夜晚的宴席上,夏依寧見到了數個使節團,其中一個大越的使節團讓她想起了一件事,或許可以讓宣景煜拉近與李翊皇的距離……
一整天節目一個接著一個,眼花繚亂的,她都沒法和宣景煜說上話,好不容易晚宴結束回到玉築軒,洗漱過後,夫妻倆總算能獨處。
她端了杯熱茶給他,輕聲道︰「夫君,我有話跟你說。」
宣景煜接過茶蓋,點頭道︰「你說。」
夏依寧先是定定地瞅著他,她從昨日就感覺他有些奇怪,今日她整日坐在他身邊,更是發現他沒有將心思放在表演上,用膳時也沒什麼胃口,有時還面色陰沉,她不禁惴惴不安。
她不想再胡亂臆測下去,索性問道︰「夫君,我見你這兩日都眉頭深鎖,若有所思,是否有煩心之事,能否讓我知道?」
宣景煜凝視著她,片刻之後放下茶盞,拉住她的手道︰「我反復思量了許久,這事,還是得讓你知道才好。」
他凝重的神色讓她難掩不安。「究竟是何事?」
他緩緩地道︰「記不清自幾歲起,我常作一個惡夢,夢里宣家遭罪,滿門抄斬,無一幸免,我在刑台上人頭落地,有個女子冷眼旁觀著一切,那女子手段毒辣,在夢里,她是我的妻子,也是她親手將我推上斷頭台。」
夏依寧緊抿著唇,她手發冷,心也發冷,渾身都是涼意。他的夢境就是前世……
「這個可怕的惡夢反復出現,我清楚記得那女子的面孔,我甚至以為我會娶的女子就是她。」
夏依寧心一緊,她知道他要說什麼了,也知道他這兩日為何面色凝重了。
「昨天,我見著了你姊姊。」宣景煜擰眉看著她,目光沉沉。「她竟然就是我夢中的女子。」
她心驚的看著他,雖然立于他面前,卻好似洶涌潮水朝她涌過來,那水就快淹至她口鼻溺斃她了。「怎、怎麼會……」她的心怦怦直跳,血液似都被抽干,她想問他夢里是否有個叫寧兒的丫鬟,卻是怎麼也不敢問出口。
「我也很想問怎麼會。」宣景煜苦笑道,「昨天見到你姊姊的剎那,我猶如五雷轟頂,不敢置信夢中之人會出現在眼前,而她竟然是你的姊姊,是允懷的小妾。」
夏依寧垂下眼瞼,眼珠子動了又動,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若她不知前塵之事,此刻應該表現得訝異才是,可面對他,她又演不出來,若是他再細心觀察,必定會發現她的授應不對勁令
他伸出臂膀,將她摟住,頭靠在她的胸前,嗓音微啞地說道︰「寧兒,我原是要與你姊姊議親,若我娶的人是她,在掀開蓋頭的那一剎那,我該如何自處?又該如何與她做夫妻?
那雖然只是夢,夢境卻極為真實,彷佛我親身經歷過一般,每每醒來,總是汗濕衣衫,她的面孔也總是清晰地在我眼前,無法忘去,我痛恨那太過真實的夢境,更恐懼夢里的一切,我多怕因為我娶錯了人,導致了宣家的敗落,那我真的就是宣家的千古罪人了。」
夏依寧慶幸此刻他看不到她的表情,想到前世他經歷的痛苦,她的眼眸濕潤,喉間一酸一梗,驀地,宣景煜手臂使了勁,她冷不防地坐在了他腿上,她還來不及收起自己的表情,濃密的睫毛便微微顫抖,眸里帶著些許的不自在,下意識回避他的視線。
他輕輕抬起她的下巴,讓她與自己面對面。
夏依寧幾乎停止了呼吸,他的手修長有力,令她渾身都緊繃了起來,眼眸眨也不眨的望著他,不知道他要說什麼,極度不安。
「幸而,陰錯陽差之下,我娶的人是你。」宣景煜深深地望著她,低柔沙啞地道︰「雖然你和她是姊妹,可如今她已是允懷的妾室,想來是無法危害到我宣家,而你,我相信你不會害我。」
她決定要利用這個機會,她深深吸了口氣,聲音里摻著說不清的異樣,帶著輕輕的顫抖。「景煜,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前世她在心中喊過千百次,不是姑爺,而是景煜。
她老是自己編故事,想象自己是他的妻子,日常里,她會喊他景煜,問他「幫我看看我穿哪件好」,就是這樣的尋常小事,夫妻倆說說笑笑,日子過得開心愜意。
她也不知道前世的自己是有多心疼他,才會常作這樣的白日夢,那時她只有一個心願,看到他笑。
他總是肅著臉容,要見到他的笑容難如登天,可听宣府其它下人說,少爺以前總是笑容爽朗,是娶了少夫人才漸漸不笑的。
是啊,一切的源頭都在夏依嬛身上,被妻子冷待的男人,又如何笑得出來?
「你說,我听著。」他吻了下她的額頭,放下了手,改為圈住她的腰。
夏依寧凝視他片刻,這才緩緩地道︰「洞房那日,我不是與你說過我在夢里見過你幾回,像是前世相識,今世再見,不由自主的高興,我一心想再見你一面,幸好你向我求親了,不然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宣景煜望著她,點了點頭。「我記得。」
她穩住心緒,續道︰「那並不是誆騙你的,我真在夢中見過你,在我的夢里,有個要害你的人,他使盡了手段害你家破人亡,令你背負著罪名,百口莫辯,含冤而死。」
他震驚地看著她,這與他的夢境太過相像了。「你可知道對方是何人?」
夏依寧點了點頭。「我昨日也見到他了。」
宣景煜臉色微變。「你說吧,究竟是何人?」
她眼也不眨的望著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正是鎮江王府的千二爺千允懷。」
他的眸光變得一片幽深。「你可是看清楚了?」
夏依寧知道他一時難以接受,她放軟了聲調,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說道︰「你可曾想過,千二爺是堂堂王府子弟,為何要來親近于你?據我所知,鎮江王府是個空殼子,五代而斬的王府,千允懷的伯父是最後一代了,千允懷要為自己找出路,他要靠的大樹是陵王,而要利用的則是宣家龐大的家資,他手段毒辣,為人狠絕,在我的夢里,他在得到宣家的一切之後,再把你和所有宣家族人送上絕路。」
宣景煜默然不語。他的夢,難道是個示警?
夢里,夏依嬛是他的妻子,卻不斷加害于他,他沒有在夢里看到千允懷,夏依寧卻看到了,但就結局而言,他們的夢境可以說是如出一轍……這就是她有意無意暗示他與皇家結交沒有損失的原因嗎?因為怕他被千允懷陷害,所以要他早千允懷一步與陵王建立交情?
「寧兒,你是不是想告訴我,要如何做才能避開劫難?」他的眸光凜冽。
因為他的信任,她忽然覺得心口發疼,口里有些發澀地道︰「我以為你不會信我。」
「傻瓜。」宣景煜擠出一絲笑意來。「你對我的真心我都在看在眼里,又怎會不信你?」
夏依寧心里的石頭落了地,她幽幽地道︰「我怕你會以為我想破壞你和千二爺的友誼。」
他淡淡地道︰「我與他是好友,但我也不只他一個好友,如果是一個對我懷著目的而來的好友,那不要也罷,沒什麼可惜的。」
她心想,他說的也是,前世出賣宣家的是夏依嬛,並非因為他和千允懷有多深厚的交情,才導致那樣的結果。
「眼下有兩件事可以讓陵王與你拉近距離。」時間緊迫,夏依寧便直奔主題。「第一,大越使節團里有個人是來刺探咱們大齊軍情的,那人一向與太子保持著友好關系,你讓陵王去注意那人,必有收獲,非但可以建功,亦可讓太子灰頭土臉。」
宣景煜點了點頭,至于要怎麼告訴陵王他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他自有說法。
她續道︰「第二,對陵王獻出宣家玉脈,並表明扶持他之意,若是咱們沒走這一步,千允懷便會對陵王說出宣家有玉脈之事,鼓動陵王用強權佔有玉脈。」
他沉吟了片刻,這才緩緩地道︰「寧兒,我並沒有告訴千允懷關于宣家玉脈之事,也還未將此事告知于你。」
不錯,他是沒有說,前世是夏依嬛在宣家探得這個秘密去告訴千允懷的。
「我也是在夢里知道玉脈一事。」她順理成章地道︰「在我的夢境里,千允懷便是拿此在陵王面前建了大功,他神通廣大,在你身邊安排了人也不一定。」
聞言,宣景煜的眸光越發深暗,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餅了片刻,他抬眸注視著她,神色深沉。「寧兒,你口口聲聲提到陵王,難道……日後擁有大齊天下的不是太子,而是另有其人?」
夏依寧見他瞬間便想明白了,也覺得無須隱瞞,他知道更好,他們便能夫妻同心,往陵王那株穩固的大樹傍去,她鄭重地點了點頭。「不錯,就是你想的那個人。」
兩人的眸子距離極近,近到可以看到對方眼眸深處細微的變化,她提著一顆心,深怕他會不信她驚世駭俗的言論,畢競此刻太子的地位堅若盤石,陵王也未旨顯露出任何的奪嫡之意。
這事太過震撼,宣景煜又默不作聲了片刻,才一臉嚴肅地道︰「我明白了,你說的我都會做,日後你不須再一個人擔心。」難怪初遇陵王的那次,她好似識得對方一般,原來她的夢境早有提醒。
夏依寧長長吁了一口氣,她多怕他會不信她,多怕這一世他再與允千懷交心,多怕他再陷入萬劫不復的處境。
他看著她的表情從緊張不安到放松,想著在成親前她就在夢里見過他,知曉了他與宣家將會遭罪的事,卻還是嫁給了他,他頓時心一柔。「謝謝你,來做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