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子悅起身吹熄了燭火,回頭坐在床畔,含笑的眸在黑暗中彷佛野獸的眸子般閃動著綠色光痕。
馮玉驀地瞪大眼,便听她笑嘆道︰「嚇到大哥了嗎?」
「……有點。」如果不是體虛,也許他已經沖出門了。
為了不嚇著他,關子悅選擇又點上了燭火。「大哥,我的本名叫樂臨,我是在皇宮里出生的天官之女。」
馮玉閉了閉眼,覺得腦袋有點混亂。「王朝沒有天官……你應該是天官數代的後人吧。」他記得湯榮提起過曾設天官官職已經是千年前了,千年前的人怎麼可能活到現在,她又不是鳳巡。
「不是,我是末代天官的女兒。」她是從湯榮給的史書上確定自個兒的身分。「可是,我不是活了千年,而是當年為了避禍,我的爹娘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將我送到另一個時空,又或者可以說未來,在那個世界里,我遇見了你。」
馮玉看著她,腦袋完全轉不動,話是听見了,就是理解不了。
必子悅笑了笑,又繼續道︰「那時,你撿我回家,讓我成了關家的女兒,對我百般呵護,細心照料,所以我才會對你動了情,就在我二十三歲的這一年,我本是要跟你表白情意的,誰知道莫名其妙的被卷進海里,就來到了這里。」
他很努力地想融入她口中的故事,可是他真的無法理解她口中的「你。」指的是自己,因為那根本就不是他。
「後來,我又遇見你了。」瞧他一臉不認同,她更賣力地解釋著。「我認為魂魄會盛裝累世的記憶,所以我識得的大哥跟你有同樣的習慣和喜好,好比你們都有潔癖,很要求干淨,膳食入口必拭嘴,還有,你們都很怕有毛的動物。」
馮玉很想爭辯,卻又突然覺得對她大哥有種惺惺相惜之感。
換言之,她之所以能夠模透他的性子,是因為和他在另一個世界相處過……所以她口中喊的那個大哥真的也是他?哪怕相隔如此遙遠的時光,失去的魂魄也會刻下累世的習性?
他從未听過這種說法,可從她口中說出卻又覺得分外能說服人。
「我以為我回到了原本的世界,可事實上時光卻已是千年之後,我本想探究當年到底發生什麼事,可惜史書上並沒有詳載。」她無從得知為何皇上突然駕崩,又為何要斬了天官一族,且連個罪名都沒有。
「……你說的都是真的?」好半晌,馮玉只能擠出些許聲音。
他想,也許是因為他病了,所以他才會有听沒有懂。
「真的,我從遙遠的千年前去到了不可及的時空,如今回到這里與你相逢……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咱們真的很有緣,才能讓我遇見前世今生的你。」
馮玉疲累地笑著,就這最後一句听得最懂。
必子悅將藥端來,「老天對我很好呢,不管在哪里都能遇到你,而且二哥跟三哥也都在。」
馮玉奮力地坐起身,一口氣喝完了不知道是啥滋味的湯藥才又問︰「你的意思是,在你說的未來里,也有那兩個家伙?」所以她見到那兩個家伙時才會喊得那麼甜?
必子悅輕柔地扶著他躺下。「嗯,一樣喔,你也很喜歡欺負二哥跟三哥。」
「我的罪孽真深重,下輩子竟還和他們當兄弟。」
必子悅哈哈笑著。「那也順便讓我的罪孽重一點,我希望下輩子、下下輩子都還能遇見你。」
馮玉笑柔了黑眸。「這輩子都還沒盡興,談下輩子還太早。」
「對呀,等你再好一點,咱們就回京,你就好好地養病,其余的事全都交給二哥跟三哥。」
「你呢?」
「照顧你啊。」話落,她已經往他身旁一躺。
瞬間,他渾身僵硬了起來。
天色都暗了,孤男寡女同床共寢……
「子悅,他們沒給你備房嗎?」
「嗯……我說跟你一間就好。」
喔,所以等于是昭天下就是了,尚未成親,如此行事實在是太出格了。
「你用膳了嗎?」去吃點東西,別挨得這麼近,他很不自在。
「你什麼時候餓了,我就什麼時候吃。」她笑得壞壞的。
「……我餓了。」
「真的?我去廚房瞧瞧。」
瞧她像陣風刮出去,快得教他無法阻止,教他哭笑不得。其實止戈就在門外,讓他去就得了,犯不著自個兒走這一趟,他實在不希望換止戈來伺候,不想止戈又拿那張哭得好丑的臉對著他,縱橫的涕淚爬在那張包子臉上,真的好丑好髒。
一刻鐘後,關子悅端著晚膳回來,馮玉倚著床柱,有一口沒一口地嘗著。「大哥,這個很好吃,你嘗嘗。」她夾了菜很自然地就往他嘴里送。
他是張嘴也不是,不張也不是,終究只能赧紅了臉咽下。
如此親密的舉措,她怎能做得如此順手,壓根不見羞怯?
「爺,城西馮二爺要見你。」門外突地傳來止戈的聲響。
馮玉心想自己一臉病容,實在不想見那家伙,更不想跟他同處一室教她瞧見兩人優劣,但馮玨上門該是有要緊事……
想了又想,馮玉終究咬牙道︰「讓他進來吧。」
止戈應了聲,便開門放行。
馮玨一入內,目光隨即定在馮玉那蒼白的面容上,「能用膳了,身子該是好些了。」
「是啊,一時半刻還死不了……嘶……」話還未完,大腿被人重擰了一把,教他不敢相信地看著身旁神色冷鷙的凶手。
他說了什麼讓她私下用刑的話?她到底記不記得他大腿受過傷啊,記不記得他是個病情嚴重的病患?
「如果需要什麼藥材,盡避開口,可以無酬幫你備上。」馮玨走到床邊,似是沒打算久留,並未落坐。
「謝了,真有需要,我會開口的。」馮玉揉了揉大腿,沙啞開口,「你來不會只是要說這些吧。」
「管沁死了。」
馮玉緩緩抬眼。「府衙的地牢有那般容易出入?」他是不是太低估馮瑜了?「戒備不夠森嚴,湯大人因此發了脾氣。」
「這樣啊……」馮玉垂著眼。
這事要說不是馮瑜差人干的,他還真不信,畢竟管沁要是被押解回京,勢必會將他咬出來,所以殺人滅口是勢在必行,倒沒想到他的動作這麼快,還是說打一開始他就已經先做了準備,甚至派了人一直跟在管沁身邊……
「有無讓湯從查管沁身邊的人?」他突道。
「湯大人正在,但不能抱太多希望。」
「也是。」要是沒在第一時間掌握住大局,後頭想撲救恐怕是難了,他要是凶手,行凶之後早就離開了。
「好了,不要再說了,你也不要再想了,大夫說過不準你思慮過多。」關子悅不悅地擱下碗,毫不客氣地朝馮玨下逐客令。「馮二爺要是沒事也早點回去歇著吧,我大哥一會要休息了。」
「子悅……」雖然他很欣賞她趕馮玨走,但人情世故還是得顧的。
「大哥打算何時回京?」馮玨壓根不覺得冒犯,畢竟馮玉的狀況確實是需要多休息,他只能抓緊時間問著。
「再休養個幾天,瞧瞧這個大夫的方子藥效如何吧。」
「屆時一道回京吧,湯大人說會讓一支禁衛隨咱們回去,一路上有個照應,省得再有閃失。」
「就這麼著吧,倒是你……得另有打算。」
「我知道,不打擾你休息了。」
待馮玨一離開,馮玉不禁羥嘆了聲。
「不要再嘆氣了,福氣都嘆光了。」關子悅夾菜塞他的嘴,省得他老是嘆氣。
馮玉眉眼溫柔地笑睇著她。「京城里的人總說城西馮家有多風光,可明面上前是風光,藏在暗處的爭斗卻是一發不可收拾,城西馮家看似人丁興旺,可事實上嫡系卻比咱們家還里薄,處境比咱們艱辛得多。」
「雖然我一直不知道你和馮玨密謀了什麼,但如今听來似乎是跟馮玨家里人有關,那是馮玨家的人,你就不要再多動心思了。」大夫說了,他這積勞損削之癥,就是因為他思慮太多,費神憂志。
「怎會無關呢?一日馮玨倒了,營商易主,對咱們家肯定是有沖擊的。」正因為有馮玨在,兩家才能維持著極為微妙的和平。「城西馮家糟就糟在嫡系僅存馮玨和唯一的麼弟馮璿,可惜馮璿行事莽撞,易遭煽動,而那個庶子馮瑜,我是真的太低估他了。」
馮玨對馮瑜不是沒有防備,他不讓馮瑜進商行,只是丟了家酒樓讓他掌事,可馮玨卻不知酒樓里能遇上的三教九流可多了,再加上馮瑜八面玲瓏,手段圓滑,打著皇商馮家的招牌想在外頭招兵買馬,尋求盟友是件易事啊。
「唉,那些瑣事你就先別管了,給我好好養病。」瞧他又垂眼思索不語,她便揚聲威脅著。「你要是再不听話,回京後我就要御醫下重藥,讓你在床上躺個半年八個月的,我瞧你還能想什麼。」
「……子悅,原來這才是你的真面目。好可怕啊。
必子悅笑眯眼。「是啊,你要是再不乖,我就天天讓小吉陪你。」
馮玉無言瞪著她。「你可以這樣對我嗎?」知道他哪疼就往哪掐,她真的喜歡他嗎?
「只要你乖乖的,我當然就不會這樣待你,而且還有獎賞。」她是天生的馴獸師,最懂得一手鞭子一手糖。
「什麼獎賞?」擱下了碗,他拭了拭唇角,懶懶地睨著她。
「把眼閉上。」她也擱下了碗,拭了唇角,學他眼神睨著他。
「做什麼?」
「閉上就知道了。」
馮玉閉上了眼,然等了一下沒听見半點聲響,不禁微微張眼,瞥見她貼得極近,唇貼了上來,教他抽了口氣。
「你為什麼把眼張開了?」關子悅羞得趕忙退開。
馮玉還在錯愕中,他從沒想過原來獎賞還有這種做法……舌忝了舌忝唇,感覺還不錯,柔柔軟軟的……
「不要舌忝!」關子悅羞得往他大腿拍下。
他嘶了聲。「關子悅,你忘了我腿上有傷嗎?」剛才掐他,現在還拍他,敢情是蓄意讓他變殘廢?
「啊……」關子悅呆住,很明顯忘了他的腿傷。「我想說過了那麼久了……還疼嗎?對不起,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馮玉羞紅臉,死死地抓緊褲頭。「別鬧了,關子悅。」這丫頭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做什麼?驚世駭俗也該有點限度!
必子悅呆望著他,小臉瞬間漲紅,像是意會了什麼又回想起什麼,手忙腳亂地收拾著碗盤,端出門外時還險些被門檻絆倒,要不是止戈眼捷手快地拉住她,她是肯定要狠撲在地了。
原以為關子悅一走,肯定要到明日才敢再踏進他房里,豈料不過是一會,她又回到他的房,而且連過問都省了,直接躺在他身側。
「……子悅你該回房了。」
「我說了要陪你睡的。」
「……不用抱著吧。」到底要他怎麼睡?
「說不定這麼做,就可以把我身上的福氣都渡給你。」她終于明白為何總是有人傻得喝香灰水,只因當真的走投無路時,便會死馬當活馬醫。
馮玉因她這席話,心底又暖又軟,一陣陣發疼。
這個傻瓜,真以為自己是福星,只要賴在他身邊,他就能永遠陪著她嗎?
他任她抱著,直到听見她勻而淺的呼吸聲,微側首瞧她的臉就貼在他的肩頭上,他不由側過身,輕柔地將她摟進懷里。
目光一直落在她的唇上,想起方才她那匆匆一吻,很想如法炮制偷個吻,可他好緊張,從沒干過這種下流事,教他汗濕了手心,試了好幾回,終究下不了手,不禁想,她怎會有勇氣親他?
包要緊的是,這樣到底要他怎麼睡?
一般喝了藥之後總是會讓他昏昏欲睡,為何他卻是精神抖擻了起來?那藥是不是有問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