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天 09

第四章  交集

紫色聖地,大放光明。

刻意營造的朦朧意境完全走調,原本靜謐的氣氛更是蕩然無存。

驚天動地的「重逢大典」過後,她倚門站著,努力不讓自己的局促太過明顯,同時用眼角余光偷偷瞄著把她嚇得半死的那個罪魁禍首。

那個罪魁禍首正雙手抱胸地靠在床緣,身上仍穿著幾乎被扯爛的白色浴袍,兩眼直巴巴地望著她,教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她的確是林郁青,但感覺就是不對。頭發變長又變黑的她,身穿亞麻長衫,顯得白皙縴細,甚至帶點靈氣,一點也不像他所認識的那個酷妹。

他沉不住氣正想開口,卻被她搶了先︰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

「說來話長,慢慢再告訴你。」

「干嘛找我?」

「救命恩人流落在外,豈能置之不理?只是你未免反應太過了吧,瞧,」

他朝她走去,拉起袖子秀出手臂上見血的齒痕,「我是不是該去打狂犬病疫苗?」

「誰叫你裝神弄鬼。」她看著自己的杰作,默默取來醫藥箱,替他消毒上藥。

「這麼潑辣,難怪南海幫拿你沒轍。」

「難道要我坐以待斃?」

是沒錯,但據說想置她于死地的不只有一組人馬,沖著南海幫主祭出的高額懸賞,底下的嘍無不卯起勁來使命必達。

如此凶險她竟能全身而退,除了潑辣,還得有狗屎運才行吧。

紗布固定好,她拉下他的袖子。「專程來扯我口罩,干嘛要換浴袍?」

「本來想先馬一下,可是太興奮了趴不住。對了,去找你們負責人來。」

「做什麼?」

「防患未然啊,如果不想讓全世界以為任勝天是個大的話。」

「那個我已經擺平了。」

「你這麼有份量?」他狐疑地問︰「說也奇怪,發生這天大的事怎不見負責人出面?」

「你眼殘嗎?」

「什麼意思?這里分明只有我和……」腦子一轉,他遲疑地指向她,「N4WDT是靈穴負責人?」

她站起來將醫藥箱歸位,擺明了默認。

「你學長就不怕你把他的店搞垮了?」

她詫異地回過身,「是誰?」

「什麼?」

「查到我躲在這兒,還知道我學長,」她睨視他,「你沒那麼聰明。」

「什麼話!我本來就很——」

「是誰?」

他泄氣了,認命地拉著她就要走,卻被她甩掉。

「你不是想知道是誰嗎?我現在就帶你去見他。」

「可是——」

「你是負責人,蹺個班沒人敢吭氣吧?」

「可是——」

「有我在,你什麼都不必擔——」

「閉嘴!」

他愕然閉上,兩秒鐘後卻咧了開來——感覺對了,她少的正是這味。

「閉嘴、閉眼、蹲下……好懷念啊,我以為再也听不到了。」

「有病!」

「對,有病,」他開心地擊掌,「還有無聊、白目、白痴、幼稚……哈,超親切的。」

「無聊!」

「別急,以後多的是時間復習。」說完,他又拉起她的手往外走,結果又被甩掉,他惱了︰「你到底怎麼回事!?」

她遲疑著,最後決定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走就走!但你確定要親自召告天下任勝天是個大?」

「啥?」他循著她的視線,低頭看到仍掛在身上的破浴袍,「哦、喔。」

「白痴!」

鎊自換掉浴袍和制服之後,她帶他循著「秘梯」,爬上他多日來守候的出□,接下來換他領著她穿過小巷,來到停放重機的地方。

「戴上。」他拿出備用安全帽,示意她跨上去。

兩人在機車上坐好了,他拍拍她的大腿。「夾緊一點比較安全,還有,千萬別睡著了。」

這個大白痴,竟然以為她睡得著,在他那樣突然蹦出來之後,收驚都來不及了。

而且他能找到她,就表示別人未必不能,她擔心南海幫的嘍已經尾隨他而來,此刻正躲在某個角落伺機而動,所以就算再累也不敢睡。

包何況緊貼在他身後,她只覺得心慌意亂,半點睡意也沒有。

機車在凌晨兩點的街頭呼嘯而過,久違的街景從眼前快速掠過,她卻視而不見,腦子整個累格了。

「下車。」

到達目的地,他歪過頭,發現她並沒睡著,而是睜著大眼放空地靠在他的背上。

「林郁青?」沒反應,他再叫一次︰「喂,N4WDT!」

「嗯。」她顫了下,總算回神,「到了?」

「可憐,隱姓埋名太久,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少廢話。」

她下車,跟著他把重機牽進兩棟公寓之間的防火巷,上鎖後再用沾滿污漬的塑料布蓋住。

接下來,他偷偷模模地撬開一扇後門,側閃進去後回頭示意她跟進。

她隨他走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正躊躇著該往哪個方向時,他的手握住了她的。

「小心。」他牽著她左彎右拐,接著停下來在牆上模索著電燈的開關。「有了。」

啪!

燈光亮起的剎那,一個人影直撲過來,他忙將她拉到身後護著。來人不由分說便是一掌,他舉臂擋住順勢還擊,雙方就此纏斗起來。

「媽的,找死!」

「是你自投羅網!」

南海幫果然追上來了,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她嚇得想要奪門逃命,又覺得不該棄他于不顧,于是便縮在角落,手足無措地盯著兩人一來一往,卻發現他們根本是在戲耍。她對武術一竅不通,對臉部表情倒是有點研究。

「玩夠了吧!兩位。」她跳出來喊道。

他們聞聲住手,先是裝出被識破的無可奈何,接著很有默契地相視大笑。

「這位是?」

陌生男子看著她,好奇問道。

「我是林郁青。」

「她是N4WDT。」

兩人同時回答。

「久仰大名,我叫石砳,感謝你救了我最好的朋友。」他友善地朝她伸出右手,卻立即被任勝天打掉。

「命是我的,你謝個屁!」

「嘖,」石砳搖頭嘆氣,「真糟糕讓你看到他粗魯的一面。」

「習慣了。」她對這位初次見面的男子有著一見如故的好感。「你應該就是讓我重見天日的最大功臣吧。」

「最大功臣是我好不好,石砳只是——」任勝天急忙抗議。

「也不算,最大功臣其實……」石砳不理會一直指著自己鼻子的任勝天,「是我征信社的伙伴,要不是他們追出你父親還有學長這兩條線索,勝天再厲害也不會料到你就藏在靈穴,更不會天天守株待兔,最後確認在操場晨跑的N4WDT就是你。」

「對嘛,為了找你,我連導演都得罪了,現在他到處抹黑我是最難搞的藝人。」

「難道不是?」她淡淡反問。

「我哪里難搞了?上山下海、通宵熬夜、破相殘障,超好搞的好不好!」

「好搞到讓劇組在攝影棚干耗?」

「那肯定是台詞又臭又長,要不就是戲路不合才會這樣。」

「勤能補拙懂嗎?」

「怪我不夠努力?」

「你變聰明了。」

「別拐彎抹角罵我笨。」

「我沒拐彎抹角。」

「罵人笨很不道德,會傷人自尊的。」

「你有自尊?」

「喂……」

石砳旁觀兩人斗嘴,感悟到了之間的微妙。林郁青明顯吃定任勝天,然而看似處于挨打劣勢的他,其實被打得心甘情願,甚至樂在其中。

嗯,很有戲喔!

「兩位慢慢聊,我先去睡了。」

石砳夸張地打著呵欠,並往樓梯門移動。

這棟五層樓公寓是他的,「樂天武術館」在一樓,二三樓是「水落石出征信社」,四樓目前空著,頂樓則是他的住處。

罷剛他在二樓處理案件,听到樓下有動靜,以為是宵小人侵,沒想到是「神鵰俠侶」翩然而至——「楊過」攜著長居「活死人墓」的「小龍女」現身江湖了。

他捶捶後腦勺,真糟糕,金庸小說看太多了。

「對了,」他邊走邊問︰「你們都知道『解嚴令』的事了吧?」

「什麼令?」正忙著跟小龍女斗嘴的楊過一臉茫然。

「看手機,我傳了訊息。」聲音消失在門後。

任勝天掏出手機正要看,門後探出顆頭來。

「兩位累了的話,客房在四樓,有點簡陋別介意。」

「謝啦。」

「小意思,朋友是做什麼用的。」

頭縮了回去,任勝天繼續查看手機里的簡訊。這時門咿呀開了條縫,那顆頭又探了出來。

「客房里只有一張床,兩位愛怎麼睡就怎麼睡,反正早晚的事。」

「去死吧你,石砳!」

他差點將手機朝那一臉不懷好意的家伙砸過去,反倒是她覺得莫名其妙。

朋友的好意,他干嘛生氣?

「先別生氣,闕董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能有什麼理由?!活埋一輩子最好,眼不見為淨!」

「未審先判不公平,至少給他個解釋的機會。」

氣瘋了的她,在他的勸阻下才沒立刻沖過去興師問罪;好不容易熬到早上,囫圇吞下石砳買的早餐後,兩人便直闖翼展總部。

大刺刺的,她拉著他走進總部的大廳,完全忘了他沒戴口罩和安全帽,一整個真面目示人。

丙不其然,快門和私語聲四起——

「哇,任勝天耶!」

「那女的誰啊,很親熱呢,你看她拉著任勝天的樣子。」

「他來翼展做什麼?」

「好奇怪喔,警衛問都沒問,還替他擋粉絲耶。」

是很奇怪,他們竟然通行無阻地走進電梯、直上最高層、穿過眼楮會吃人的野獸叢林,最後當著秘書和隨扈的面,撞開了「決策核心」的強化鋼門。

門被撞開的那刻,闕羽豐由滿坑滿谷的文件堆中抬起頭,氣定神閑地摘下老花眼鏡,似乎一切都在他指掌當中。

「來了?」他笑容滿面地站起來,朝女兒展開雙臂。「親愛的,我想死你了。」

她怔住,十個月沒見,父親的兩鬢竟是花白一片,但她馬上想起此行的目的。

「你知道我們要來?」

「是。樓下沒人為難你們吧?」他無奈地垂下手,轉過頭,「勝天,你有點欠考慮喔。」

任勝天這才驚覺自己毫無偽裝。「糟糕,她被我拖下水了。」

「都自顧不暇了,你還擔心她?」闕羽豐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樣子。

「你們……」她詫異地指著兩人,「很熟?」

「為了找你,勝天費盡心思,我也因此賺到了個忘年之交。」

她並不意外,石砳全跟她說了。想到他為她所做的一切,心里便有說不出的感動。

然而,他千方百計想挖她出來,闕羽豐卻處心積慮要她繼續埋著。

「為什麼?」

她迫切想听他解釋,卻也害怕知道答案。萬一他刻意隱瞞危機解除的真相,是因為嫌她煩了怎麼辦?

沒錯,她的危機的確已經解除了,而這也就是石砳所謂的「解嚴令」。

謗據臥底的回報,南海幫主因為跟某位有力人士達成某種協議,早在半年前就停止了對她的報復性追殺。

這位有力人士,除了闕羽豐再沒別人。

「為什麼?」她追問。

面對女兒的憤怒委屈,一直泰然自若的闕羽豐開始不安了,他自認用心良苦,但萬一她不領情呢?

然而紙包不住火,他干脆全招了︰

「沒讓你出來,是希望你繼續待在里頭磨練,好不容易做出了點心得,半途而廢豈不可惜?」,

她哼道︰「可惜什麼?那又不是我的本業。」

「的確。但當化妝師太辛苦了,趁這機會轉換跑道正好,我之所以投資靈穴,也就是希望交由你來管理。」

「你投資靈穴?許志模怎沒告訴我,原來——」驚愕之後,她激動大叫︰「你們連手設計我!」

「別誤會,是我要他保密。一開始他資金不足找我幫忙的時候,我們並沒料到那里會成為你的藏身之處——」

「等等!他怎會找上你?」她悍然質疑︰「他知道你跟我的關系?」

「我告訴他的。因為你們很熟,我想請他多關照你。但你放心,他答應我絕不泄露。」

血色瞬間褪盡,她的臉死白一片,父親的背叛猶如利刃般刺中了她的心。

闕羽豐見狀,慌忙安撫︰「我們絕對沒有設計你的意思。你想想,當初你拒絕參與之後,志模便沒再提了不是嗎?沒想到最後是你自己跳了進去。」

她跳進去是因為被南海幫逼得走投無路,但並沒打算待一輩子啊。她抹掉開始泛濫的淚水,死命地搖頭,再也听不進任何解釋。

「郁青,你理智點,靈穴這十個月的業績直線上升,當初若不出此下策,怎能證明你有企業管理的天分?」

「這些都可以明講,沒必要瞞我啊!而且那時你在電話里叫我安心待著,一旦南海幫不再有動作,保證立刻讓我出去。」她的聲音開始破碎,「這是我們約定好的,你忘了嗎?」

「是我沒遵守約定,對不起。這段時間我也很掙扎,很想讓你回到身邊,卻不得不為長遠著想。」

他朝她跨了一步,她卻扭頭就走。

「郁青!」

「我不認識你!」

她用力拉開強化鋼門,決絕地離開。

「喂!林郁青,等等我!」

任勝天追在後頭,顧不得秘書隨扈正列隊行注目禮,眼里只有邊跑邊拭淚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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