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步來到金家油行,就瞧見外頭圍了不少人……開始龍靜以為是金家油行正在特惠,上門的客人當然不少,可是她在外頭等了一會,發現人潮只是圍在外頭,像是在看熱鬧,而里頭突地傳來哀呼聲,現場響起了陣陣抽氣聲。
龍靜不假思索地推開擋在她面前的人群,擠到前頭,便瞧見一個男人例在地上,而金家二少的腳正狠狠地踩在對方的腳躁上。
「啊……二少,饒命……」倒在地上的男人,穿著粗麻布衣,看起來就像是伙計的裝束。
「本少爺要是饒了你,那不是要讓天下人都以為本少爺是個軟腳蝦!」金如秀神色冷鶩,矢溫的桃花眼像雙凌厲豹眼,威脅要將他拆卸入月復,踩在他腳上的力道重得讓他連掙扎都不能。
「二少……」男人不斷哀求著,回頭要抓他的靴子。
金如秀卻像是鐵了心般,使勁踩到底,像是要踩碎他的腳踩,痛得他連哀嚎都不能,無力地趴伏在地。
「你耍夠威風了沒?!」
一道凌厲的女音飄進耳里,金如秀一抬眼,還沒看清楚來者是誰,倒是先看清了一只……鞋底。
粉藕色的繡花鞋飛了過來,砸中他後無聲地掉落在地。
金如秀微眯的眸眨也不眨地直睇著站在他面前的龍靜。
只見龍靜在一片鴉雀無聲中,拿回自己的繡花鞋穿上,順便再一把推開金如秀,現場響起陣陣抽氣聲,沒人敢指指點點,更不敢開談,而是不住地盯住龍靜,等著接下來的好戲。
金如秀殺人般的目光凝出驚心動魄的危險氣息,教一票圍觀的人很自然地連退數步,就怕遭受池魚之殃。
然而,龍靜垂眼查看地上男人的傷勢,徐緩抬眼,戲澹開口,「金家二少好大的威風,把人家的腳都給踩斷了,不知道閣下要怎麼賠償?」
「龍二千金,控洞城不近海,你未免管得太寬了。」他拳頭握得死緊,胸口被怒火燒得極燙。
如果她不是女人、如果她不是女人……她早已經不知道死了幾百遍了!
「這是哪里管得寬,不過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罷了,這種事任何人看見……」她回頭望去,驚覺圍觀的人潮竟已經閃到對街,隔著條街看戲。
這些男人……真不像男人!
「你不知道始末,不過是看了個尾就說是路見不平……你怎麼不問問這家伙干了什麼好事?」金如秀覺得自己氣得快要內傷,他要是不找個人揍個兩拳恐怕會憋死自己。
忖著,目光很自然地掃向待在店門口的並成,卻見他一開始想閃避,而後嘴角抽顫著,像是正努力地在忍耐什麼。
這家伙搞什麼鬼?!
「就算是犯了再大的罪,咱們都聞律例也沒有私決這種做法。」龍靜說起話來不卑不亢,不疾不徐。
听說,以前王朝里還有三等奴這種不把人當人看的別罰,只要一旦犯罪,罪刑較輕的,貶為三等奴後,帶到市集叫賣,買主可以將人凌虐至死都無罪。是千勝侯再三上奏之後,終于讓皇上下旨廢除了這刑罰。
王朝律例相當嚴峻,然而對奴婢等等都有一定保障,不得隨意欺壓,更逞論這人是他油行里的伙計。
「這事要是鬧到府尹那,對他更沒好處。」他拿他一條腿,已經很便宜他了。
他的伙計偷油,依照慣例,這可是要受鞭刑十鞭,打完那十鞭,他不死都只剩半條命了。
「落在你的手里他又能好到哪里去。」
金如秀深吸口氣,努力地壓抑怒氣。「敢問龍二千金今日往臨到底所為何事?」
他娘的,他跟她有沒有這麼好的交情,可以和他閑聊?
龍靜二話不說,在他面前攤開那張價值三百兩的銀票口
金如秀冷冷看了一眼,有些不耐地問︰「有問題?還是你覺得太少,要多少你盡避開口。」
這種眼楮長在頭頂上的打發姿態讓龍靜氣得直發抖。她應該把銀票丟到他的臉上,可是她需要這筆錢彌補她的損失,而且龍府現在已經沒有多余的錢可以浪費,三百兩銀子可以解她燃眉之急。
但就這樣被打發,她怎麼也吞不下這口氣。「一千兩!」
金如秀眯起眼。「笑話,老子可是照著契文走的,賠償三百兩是合情合理,而你竟然敢獅子大開口,是當老子開救濟院的,就算是開救濟院的,也不救濟你!」
龍靜驀地瞪大眼,那羞辱人的字眼令她心底那股怒氣更強烈了,她』廟火地咆哮著。「你還真敢說,如果不是你使盡下流手段,船宮這條線會轉到你油行底下,就連府尹不也是如此,你會的就這些招數?」
「對,老子什麼都不會,就知道怎麼整死人!下流又怎樣,老子不偷不搶,就算行賄也是光明正大,你有本事就跟我學啊!」
「你那種下流手段也只有你這種下流人才使得出來,可惜我才疏學淺,又只記得父親的諄諄教誨,自然不可能學得你的能耐。」
金如秀眯起眼。「啥,說得滿嘴光明磊落,天曉得你這個二房生的千金心底藏的是什麼蛇蠍心思。」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龍靜毫不畏懼地走向他口
混帳東西,拐著彎說她好像處心積慮圖謀什麼,外頭的流言她才懶得理,壓根不在乎!
她知道龍嫣常常出入城里富家千金走動的女容坊,很習慣在里頭扮可憐,說她如何欺負她……那些話可以流傳得很遠,但她根本是不痛不癢,因為那些人與她不相干,不相干的人信了什麼話她無所謂。
「我才想問你剛剛說那話是什麼意思!」金如秀居高臨下地眯眼瞪她。
懊死的大塊頭,分明是拐著彎說他家教不好,才會行事下流。
想跟他杠上,有本事就不要提到彼此的父母,就事論事,才是真的光明磊落。
「金混蛋,我忍你夠久了!」
「你叫誰混蛋?」
「就看誰回我話!」
「你……」金如秀拾臉深吸口氣,再重喝一聲。「好……千兩是吧,老子就當是救濟你!」
「金混蛋,早知如此,我就不該推你那一把,干脆讓你被馬車撞死算了,免得留你在人間當個禍害!」她吼著。
她真是錯了,她可以對天下人都抱有側隱之心,就是不能用在他身上,她應該要目睹他被馬車撞死、壓死、碾碎!
如此一來,他就不會拿這麼討人厭的嘴臉羞辱她。
「你討什麼人情?老子都已經給你一百石的柏仁了,咱們之間不相欠!」凶狠的表情就連妖魔鬼怪也要退避。
「那算是還什麼人情,你一條命就只值一百石的柏仁?」這混蛋東西,要是時間能倒轉回到那一夜,她真的會冷眼看他去死!
「老子的命當然不只值一百石的柏仁,但你推的那一把就只值一百石柏仁,因為老子沒有拜托你,你自己雞婆,老子也憐憫你,所以給你了那些,那些對我來說是嫌少,但對你來說已經夠多了,謝字不用說,你可以走了。」他擺了擺手,像個勢利眼正在打發個乞丐。
他一字一句說得再清楚不過,配著臉上可憎的笑意,氣得龍靜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著。
可是時勢比人強,她就算動氣,就算嘴上爭贏了,卻對現狀于事無補。
所以,她要忍,非忍不可。
龍靜忍著氣,忍著他的羞辱,試著平心靜氣地道︰「我今天來,不是要跟你討論那一百石的柏仁。」
她咬著牙,把怒氣和著字句往肚子里吞。
她是來跟他說道理的,不是來跟這個惑霸一般見識的,如果她隨他起舞,那豈不是讓爹在九泉之下都感到汗顏。
「不然你還要怎麼著?」他神色不耐地問。
龍靜吸一口氣、再吸一口氣,直到整個胸口都是滿滿的氣,她才緩緩呼出,淡聲說︰「從此以後公平競爭,不再使下流手段。」這才是她今天前來的重點。
她只希望,不要再有惡性競爭,如此一來,沒人能得到任何好處。
很好,她終究是忍住了,終于是把來意說出口了。
「哈,咱們是各憑本事,你要是沒本事跟我斗,就趁早關門大吉,但你不要怕,老子好人做到底,到時候會高價買下你的油行和榨油廠,還有你也不要擔心沒了生計,因為到時候,老子會順便高價買下你龍府的宅院,再好生翻修,心情好就拿來養老子的豹子們,心情不好就一把火燒了。」
瞪著他那囂張到極點的嘴臉,龍靜覺得腦中轟的一聲,怒火燒斷了理智線,就見她彎下腰,拿起月兌下的繡花鞋,毫不客氣地往他額頭上巴下去。
同時間,不管是油行內的伙計和並成,或者是隔街遠觀的人潮,全都嚇得退避三舍,想要躲過戰火。
「你……」金如秀眉頭攏出小山,黑眸爆出火花……張冠玉俊臉扭曲成凶種惡煞樣。
他娘的,他要掐死她,真的,如果她再這麼放肆,他會把她丟進舊金河里!
龍靜卻像是中邪了,竟舉起鞋,再巴!
金如秀被打得眼冒金星,怒咆出聲。「你不要真以為老子不會對女人動粗!」他惱火地扣住她的手腕。
這一握像是有什麼東西流竄而過,非麻非栗,而是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手腕的粗細,那凝膚細膩的感覺,就像是……
「放開我,你這個無賴!」她用盡力氣卻怎麼也抽不開手。
「誰無賴,明明是你先動手的!」他微使勁,輕而易舉地將她拉進懷里,正打算要好好地整治她,豈料——
「嘔……」
一股溫熱,伴隨著酸味盡數灑在他的袍角和鞋上。
「……」現在是怎樣?
金如秀死死地看著她,感覺自己渾身顫得快要失控。
握握……原來氣到極限是真的會發抖,這還是他活到現在第一回感覺到怒而生顫的滋味,他記住了,他記住了!
拿鞋巴他,現在又吐了他一身,這是整人的新招?
這女人是非把他搞瘋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很想看他抓狂?!
然而瞧她吐完,搖搖欲墜的身影,他忍不住出手扶著她。「喂,身子不舒服就回去歇著,差你的丫鬟去找大夫。」
「你不要踫我……」她氣若游絲地喃著。
金如秀咬牙切齒,要不是因為她像是隨時會倒下,他才懶得管她咧!
「你……」站在這烈陽之下,她竟渾身冰涼,還不住的顫抖著,小臉蒼白得嚇人,濃密如扇的長睫不斷地輕顫著,像只弱小的貓兒,高傲卻又惹人憐愛。
莫名的,他心頭悸動了下,勾動他從來沒出現過的良心。
「放開我!」她像是好不容易凝聚了力氣一把推開他,踉蹌地往後走。
「你……」什麼嘛,他難得有點良心想帶她去醫館,結果她卻……看著她踉蹌的腳步,突地自她身上掉落了一條手絹,他上前拾起要交還給她,卻瞧見——手絹的四個角落都繡著龍飛鳳舞的龍字。
像被雷打中一般,他呆住不能動,正想再遙上,卻見她家的丫鬟和貼侍已經趕來,攙著她離去。
是她嗎?
怎麼可能……
後頭突地傳來——「小秀,你在搞什麼?!」
他驀地回頭,看見後方一輛馬車探出了一張再熟悉不過的美顏。
「娘……」
不會吧,娘怎麼提早回來了?
他怒瞪向並成,氣他竟沒提醒自己,他根本不知道娘的馬車是什麼時候到的。
瞧見並成一臉無辜地攤開雙手,他只好怒道︰「把那偷油的家伙送回他家,從此以後不準他再踏進油行一步!」
這下子死定了……娘回來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