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靜這一睡直到下午才清醒,一覺醒來,果真覺得身子好上許多。
不知何時到來的巧瓶替她換過衣物之後,她就想離開,但朱大夫一再警告她這段時間必須好生靜養,否則孩子恐怕會不保。
于是,只好借用金府的馬車。
而金如秀理所當然地擁著她上了馬車,盡避一旁的長治不快,還是只能如此。
馬車緩緩地停在龍府門前,金如秀小心翼翼地將她飽下,問向巧瓶,「你家小姐的寢房在嘟?」
「往西廂。」巧瓶引著他入內。
守門的小廝看了金如秀一眼,朝他傻笑著。
而當金如秀走過他身旁時,嗅聞到一股氣味,沒多想的他跟著巧瓶的腳步,將龍靜泡回寢房。
「听著,晚點讓你的丫鬟再熬帖藥,一定要記得喝。」
龍靜答應著︰心中有些苦惱。「我知道,謝謝你。」
如果可以,她並不想在府里熬藥,引來龍嫣的注意,但是現在是非常時期,她也只能這麼做。
「明天我再過來看你。」
不等她拒絕,他已經快步走到門外,就見長治守在外頭,金如秀低聲對他道︰「帶我去龍家的榨油廠。」
龍靜已經決定讓他追查此事,也將決定告知長治,要長治從旁協助他。
長治沉聲道︰「希望可以證明真的不是金二少所為。」
「老子再愛鬧也不會鬧出人命。」他冷哼了聲。
兩人來到龍家榨油廠,地窖里有兩甕的薰香燈油。
「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怎地,昨晚我趕到油行時,油行里所有的薰香燈油都不見了,再趕到榨油廠,情況也是一樣,慶幸的是,小姐習慣將還沒打算賣出的燈油先存放在地窖里,這點細節只有我跟小姐知道。」
金如秀听他這一講解,卻覺得他像是拐彎說著自己就是凶手。
他的臉上是刺著惡人兩個字不成?!
為何非得視他為惡人?是說這家伙如何看待他,他根本不痛不癢,眼前他只想確定到底是誰在搞鬼。
玩火就算了,還敢玩到他身上,真是活膩了,他會找人收拾掉。
長治打開兩甕燈油,拿了淺碟從兩個甕里各取一碟。
「等等,那個呢?」金如秀指著兩個甕旁的小瓶子。
「那個是……」
看長治一臉猶豫,金如秀干脆拿起小瓶,拔開上頭的布塞,嗅聞著氣味,那濃郁的氣味教他不由得一愕。
這味道……
「這是小姐以往試做的薰香燈油,並不外售。」長治趕忙將小瓶搶回,再小心翼翼地塞回布塞。
金如秀微揚起眉,好樣的,他找到證據了。
他百分之百肯定,龍靜肚子里的種是他的!
如今他手中握有三樣證據,到時候看她怎麼和他辯。
他心里樂著,但也不急于在這當頭說破這件事,畢竟眼前最急迫的是,得要趕緊找出陷害他和龍靜的凶手。
離開地窖,長指在淺碟上放上棉線試燃。
點燃第一碟,金如秀淡道︰「這是連翹,味道沒錯。」
長治微詫地看著他,再點了第二碟。
金如秀仔細地嗅聞著,聞見里頭藏著和那天踏進龍家油行時一樣的……股淡淡的刺鼻味,他努力地回想那是什麼氣味,突地想起他稍早進龍府時,也聞到這氣味——
「桐油!」
「桐油?不可能,桐油有毒,幾十年前王朝就禁用,龍家榨油廠更不可能榨磨桐油。」
「但如果是有心人士放進去的。」
「如果是微量的桐油也不可能致人于死。」
「不,里頭還有烏緣的味道。」
「烏緣?」
「這款燈油是歲蘭香味,歲蘭的香氣最為濃郁,要是摻了烏緣在里頭,即使燃燒也難以發覺,況且以這油質看來,八成是在炒花時,烏緣就已加在其中……這麼說來也就說得過去,為何你家小姐的身子會變得那麼差。」
「小姐不是因為有喜……」
「那混蛋大夫說了,不只是有喜,還中毒。」昨晚那混蛋大夫欲言又止,所以他趁著到外頭發派每個人工作時順便抓著他問了。
慶幸的是,龍靜炒花的時間不長,所以毒只是慢慢累積,那個被毒死的姑娘,是因為一連兩晚都聞了薰香燈油的味道。
長治聞言怒目欲皆。「可惡,他們毒啞了二夫人還不夠,竟還想毒死小姐?」
「他們是誰?」金如秀懶懶的問著。
長治立刻收斂神色。「不勞金二少關心,只是就算現在知道是里頭出了問題,卻也難以找出凶手。」
金如秀哼笑了聲。「難道你不知道我金府也經手藥材買賣,烏緣可是管制的藥材,是藥也是毒,從這點下去查,難道還怕找不出結果。」
長治垂眼不語,好半晌才問︰「那麼這一甕薰香燈油……」
「留著,等著到時候做呈堂證供。」
「但即使如此……」
「只要揪出幕後黑手就可以了,就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多提供我一些線索?」他知道長治一定清楚一些內幕,可這家伙的嘴卻像蚌殼似的,硬撬只怕徒勞無功,倒不如循循善誘。
長治猶豫半晌,最終道︰「等我請示過小姐再作打算。」
金如秀暗嘖了聲,暗罵他比狗還忠實。
金如秀要旗下藥材行徹查是否有人買了烏喙,甚至將範圍擴大到都闐五大城……方面又暗自在外放出流言,就說在龍家出事前一日,有人在龍家榨油廠外看見了鬼祟的人,而且聞到了極濃的桐油味,說得繪聲繪影,再請人嚴守四大城門和水門,絕不讓那凶手有機會逃走。
兩日後,過了晌午,他再度造訪龍府,沒再見到那日的小廝,讓他的心有了底。而他今日前來,還沒見到龍靜,便瞧見龍嫣已在大廳外等他。
這不是他初次見到龍嫣,而她依舊如記憶中般楚楚可憐。
她有雙無辜大眼,微潛水潤,唇角那抹羞澀靦腆的笑,總讓人不由自主地多看她一眼,再加上她縴瘦的身形,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呵護。
當然,那是別人的感覺,他,金如秀,對她向來是——沒感覺。
因為他不走善人路線,別人再苦也不關他的事。
「听說那日是金二少救了我妹妹,龍嫣在此謝過。」龍嫣婷婷裊裊走來……身桃花紅絢爛如夕,加上她縴瘦如飄絮的身影,有一種我見猶憐的柔弱。
可惜的是他無感,不過似乎可以和她聊聊。
「不用多禮,不過是舉手之勞。」他笑得客套。
一見他笑,龍嫣膽子就更大了。「金二少客氣了,那是幫了龍家一個大忙,不知道金二少願不願意賞光,讓龍嫣備上粗茶表達感激之意。」
「也好,我正好渴了。」
龍嫣喜出望外,忙道︰「給金二少準備銳芽。」一旁的丫鬟趕忙去張羅。
走進大廳,金如秀表面上勾笑,暗地里卻細算著,龍靜得要賣出多少斤的油,才有本事買進一斤的銳芽茶……要知道銳芽茶除了比黃金貴之外,還不是有錢就買得到。
龍靜說,有隔夜飯就已經很好,龍嫣卻是能拿出銳芽招待他,還說是粗茶。
這大房千金和他听聞的很不相同。
「不知道金二少怎麼會如此盡心幫助我妹妹?」龍嫣打量他許久才問。
金如秀微揚起眉,耐住性子揚著笑。「也不是幫,就剛好知道,順手罷了。」
「可我先前听我妹妹說,你似乎對咱們家有些不滿……」
金如秀涼涼地看著她。
龍嫣瞧他不語,以為他有所不快,連忙改口道︰「其實我並沒有責怪金二少的意思,而是我妹妹行事本來就蠻橫,也怪不得金二少會對她有些不滿,故意在商場上與她競爭。」
金如秀想了下,順著語意說︰「那倒是,龍靜將油價壓得那麼低廉,這做生意的豈有這種做法?」
「可不是,其實說穿了,她根本是故意的。」
「故意的?」
「其實……」龍嫣語氣一頓,輕嘆一聲,水眸竟蒙上一層霧氣,柔弱苦笑的模樣我見猶憐。
但是看在金如秀眼里,他真的很想揍她。如果不是娘說了女人都是寶,面對這種女人,他真的不會太客氣。
說話就說話,說到一半頓住還裝可憐,到底是要演給誰看。
「說來丟臉,可是這事放眼蝗洞城也已是眾人皆知了。」龍嫣輕抽著鼻子。「打從我爹過世之後,我妹妹就無所不用其極地想要逼我交出大印和權狀,想要霸佔龍家所有產業。」
「是嗎?」他有點微詫。
詫異的地方在于原來龍靜並沒有握住實權,說穿了她根本就只是龍家的大掌櫃,負責掌舵罷了。
「她想要讓油行經營不下去,逼我把大印拿出,將一些房產賣掉……可是這是龍家百年的基業,是我爹遺留下的祖產,我怎能賣,就算龍家窮得連一粒米都沒有,還是得守住。」
「這倒是。」
嗯,可以窮到沒有米,卻不能沒有上等銳牙茶……了不起的想法。
「而我卻拿她莫可奈何。」說著,她拿出手絹拭著眼角。
「為什麼?」他強迫自己問,還勉強扯開微笑,發現自己眼角快要抽筋,嘴都要斜了。
「都怪我爹要去世之前留下了遺囑,說要讓龍靜掌管這個家。」
「這樣子……」他不禁沉吟著。
也不對,如果她真的想趕走龍靜的話,憑她手中的大印就可以要龍靜滾蛋,可是她沒這麼做,除了龍老爺子有其他遺言,就是她另有顧忌吧。
他印象中龍老爺子還在世時,龍嫣也是有跟在一旁學習經營的,對于商道她應該也有所涉獵才是。
「把她趕走不就得了。」
「可是如此一來,家中就剩下我和我娘孤兒寡母的,能怎麼辦呢?」說著,竟發出細微嚷泣聲,人還不住地往他身上靠。
金如秀濃眉抽動,很想把她的頭推開。
「那就找個人嫁了不就好了?」他給予中肯的建議。
「要是嫁了,豈不是要把所有的產業都讓給龍靜,教她稱心如意。」
金如秀冷眼看著她。如果不是思春想嫁了,干麼貼他貼這麼近?知不知道羞恥矜持怎麼寫?
「難道龍老爺子臨死前,都沒留下任何可以保障大房的遺言?」忍不住的,他偷偷朝旁移動了下。
「唉,我爹也不知道是病糊涂了還是怎地,死前竟說,只要我和龍靜之中誰先生下龍家繼承人,誰就能得到龍府所有產業。」
金如秀驀地瞪大眼。
原來如此,這麼一來,什麼都說得過去了。
龍靜設計他,留下了十兩黃金,原來就是要買他的種!
要是一舉得子,她就能夠握有龍家的實權,而不願意熬藥緩解害喜癥狀,只是因為不想被龍嫣發現……為了這個孩子,她真是用心良苦哪。
回過神軟女敕的身體又貼上來,帶著誘人香氣,他微垂眼,對上那雙水波微灌的眸……是男人都會心族動搖,可惜的是,他金如秀不是普通的男人,這種貨色,他看膩了。
「二少……」那嬌柔聲音軟聲低吟著,那美顏含羞帶怯。「不知道二少能不能幫我?」
金如秀表情未變,還未開口便聰見廳口傳來聲響——
「龍靜特來感謝金二少。」
那冰冷的口吻教他頗有興味地揚眉望去。
龍靜俏顏冷若冰霜,看著龍嫣幾乎依偎在他懷里。
是不關她的事,但是……就是礙眼極了!
「嗨!」金如秀朝她笑得邪氣。
瞧,這模樣看起來不是有生氣多了。
她病倒在床榻上的模樣是頗具風情,但他個人比較喜歡她張牙舞爪的模樣,尤其是那天拿鞋打他時的撥辣,更是教他……勾笑一斂,他攬住濃眉,他在想什麼?
犯賤不成,他竟然還挺想念那滋味的。
「妹妹,你身子不適怎麼不在房里歇著?」龍嫣熱絡地問候,在金如秀面前扮演溫柔的大姐。
龍靜似笑非笑地瞅著她。「多謝姐姐擔心,但我己經歇了兩日,不礙事了。」
「是嗎?」龍嫣也笑著,但眼底冰冷。
龍靜想再說什麼……陣惡心感卻毫無預警地沖上喉頭,教她搗著嘴,蹙眉強忍。
「你……龍嫣驀地一愣。
她知道龍靜病了,但她沒興趣管她得的是什麼病,不過眼前這癥狀看來……
「大夫不是跟你說了,中暑就是得多歇息,要不然解不了體內的熱會更不舒服,你一會想吐……會又是鬧頭疼的,不是折磨自己嗎?」金如秀神色自若地起身,走到龍靜身旁,抓起她的手,往她的虎口一掐。
他听人家說想吐的時候這樣壓一壓就能緩止,就不知道對害喜引起的嘔吐有沒有效了。
龍靜抬眼瞪他,想抽手,卻被他抓得死緊。
「是中暑?」龍嫣徽揚眉不怎麼相信。
她也許應該派人去查看龍靜的藥方才是,要不找出藥渣也能讓大夫看出她是為何而吃那帖藥。
「可不是,」金如秀嗜笑道︰「加上龍府薰香燈油惹出人命,讓她在地牢里過了一晚,人就更難受了,就不知道真正的凶手府尹什麼時候才會抓到。」
龍嫣僵了一下,隨即臉上又堆滿笑意。「會的,很快就會抓到。」
金如秀沒忽略她一閃而逝的驚慌,不由得笑眯了眼。「好了,龍大小姐,在下有門生意要跟龍二小姐談,就不叨擾你了。」
「龍府大門隨時敞開,歡迎二少到來。」她客氣地道。
他隨意點點頭,跟著龍靜身後離開,然而就在踏進餃接西廂的拱門時,龍靜加快了腳步往前走。
金如秀一個箭步向前,擋在她的前頭,微惱道︰「你走那麼快做什麼?」
龍靜直視前方,看也不看他一眼。「關你什麼事?」
「怎會不關我的事。」他沉下臉。
「你倒是說說關你什麼事。」
金如秀開口欲言,但終究還是閉上嘴。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為何她面對自己的態度可以如此坦然,不見半點羞惱。
仿佛她根本不知道那一夜她到底是跟誰買了種。
這狀況吊詭得讓他只能把話咽下,反問︰「好歹是我幫你保住肚里的孩子,你能說跟我無關?」
「……我剛剛已經謝過你了。」
「就這麼簡單?」
「我沒有能力送你一百石的柏仁當謝禮。」
「誰要你送那些玩意兒,我倉庫里多得是。」他碎了聲。
「要不然你還想怎樣?」
之前巧瓶得知他來訪,所以先告知她一聲,可等了一會不見他到來,差巧瓶去打探,才知道他竟然是跟龍嫣在廳里喝茶閑聊,她忍不住到大廳一瞧……那哪是在閑聊?!
一看就知道是龍嫣正使出渾身解數在誘惑他,饒是他也逃不過美人關吧。
「我哪有想怎樣,你以為我是來討人情的?我只是來看你的好不好。」他有點火。雖說她精神好些,氣色也沒那麼差,讓他跟著心情也好了,可是她一見面就冷著臉,好像他欠了她幾百兩的債,真讓人不爽。
「你哪是來探視我的,你是來跟龍嫣聊天的。」她哈了聲,壓根沒注意到自己的語氣有多酸。
「我跟她聊天?我跟她熟嗎?」
「我怎麼知道,」她不滿地將他推開。「你擋到我了。」
瞪著她從身旁走過,金如秀一肚子火,轉身又跟了過去。「你到底是在發什麼火?」她以為他很閑嗎?他忙得要死,還得追查凶手,今天能過來,還是他特地提早完成工作才有空檔過來的。
「我哪有!」
「你沒有,你臉上就寫著火。」
「你瞎啦你。」龍靜呸了聲。
她發火?她為誰發火?關她什麼事?他想要怎麼仿,就算是跟龍嫣在廳里蹭來蹭去,那也是他們的自由,她……龍靜思緒突地打住。
她狠狠地打了個冷顫。
她在想什麼?為什麼她會去想剛剛那一幕?
真是見鬼了,她竟會在意起他。
肯定是錯覺,因為她身體還沒恢復,再加上她有孕在身,情緒不是很穩定,所以才會出現這種錯覺。
得到這解釋讓她覺得心情好了些。
「我瞎了?我眼楮好得很,好到連你有幾根眉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對,你眼沒痞,只是很會睜眼說痞話。」她哼了聲。
「我又是哪里說瞎話了?」
「說什麼祝賀府尹大人生辰時,你只瞧見我……你就像她們說的,根本就是瞧著龍嫣吧。」
「胡扯,那天我只看見你。」
「明明那麼多人站在一塊,你怎會只看見我,你分明是在瞧龍嫣,因為她那雙無辜的大眼是每個男人都愛的。」爹也總是只模龍嫣的頭,只對龍嫣笑,他也一樣!「你根本是認錯人了吧!」
所以他的溫柔,想給的也不是她……
痛,無預警地襲向胸口,教她幾乎站不住腳。
「鬼扯,我眼楮好得很,看見的是你,覺得美的也是你!龍嫣那是什麼貨色,如何入得了我的眼,」金如秀氣極地吼著。「你跟她又不是雙生子,我會認錯,我看見的是你,我在意的也只有你!」
她怔住,圓瞠的杏眸眨也不眨地睇著他。
「你……」她的心忽地像被擠壓了下,緊縮著卻不痛,隨即熱氣拂上俏臉。
「我喜歡你啦!」他月兌口喊道,看龍靜俏顏爆紅地盯著他,他又氣呼呼地一古腦喊著,「你到底懂不懂啊?要不是喜歡你我何必……」
他突地怔住,像是意識到自己說了多驚天動地的話。
閉上嘴,看著她漲紅的小臉,莫名的像被傳染一樣,他的臉也熱得快燒起來。
「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沉默讓他很難受,所以他想解釋,可是愈是想解釋︰心燒就愈清楚,好比她說的,初相遇那日,她身邊明明還有其他人,可是他卻只看見她……他只看見她、只能看見她,所以當她無視他時,那股惱怒強勢反撲,這說到底,他根本就是一見鐘情了吧!
天啊……一見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