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翎第二次進金府,踏進了金如玉居住的院落無比閣。
沐浴過後,她沒有食欲,婉拒了膳食,進了他的寢房。里頭擺設相當典雅,沒有她想象中的奢華,衣櫥打開,里頭全都是月牙白的衣袍……她不由自主地拿起一件摟在懷里,湊在鼻間,想從里頭尋找屬于他的氣味。
「娘!」
身後突地被撞了下,她回頭,將兒子抱起。「小樂。」
「娘,爹爹呢?」金之樂興高采烈地問。「爹爹已經兩天沒陪我吃飯了。」
「他……」一想起他待在暗無天日的大牢里,她不禁悲從中來。
「娘?」他擔憂地輕撫她的頰。「娘怎麼了?」
「沒事,娘是好久沒看到小樂,太開心了。」
她抱著他。「你房間在哪兒?」
「在隔壁,可是爹爹都要我在這里睡。」
「你和爹爹一起睡?」
「嗯,爹爹只要在府里就會和我一起睡……我不太喜歡,因為他身上硬硬的,不像娘柔軟,不過,看在他很想跟我睡的分上,我都勉強答應他啦。」
瞧兒子明明說得眉飛色舞,卻又假裝很嫌棄的模樣,她忍不住貝笑,可眼淚也瞬間掉落,她趕忙抹去,將他抱到床上。
「小樂很喜歡爹爹?」
「嗯……還好啦,我更喜歡娘。」金之樂往她身上偎。「娘來了都沒告訴我一聲也沒有陪我吃飯,還是小泵姑說了,我才知道你來了呢。」
「嗯……因為要給小樂驚喜呀。」鳳翎緊緊抱著他。
她知道,金如寶是等她沐浴好,洗去一身血跡之後,才要小樂過來陪她的。因為今晚,將是他們能相處的最後一晚……她曾經做過無數次離開小樂的準備,而這一回她更是不會猶豫。
拿她換回金如玉,她一點都不會後悔。可是……還是舍不得,舍不得……
「娘,你到底怎麼了?」金之樂敏感地感覺她的不對勁。
「沒事,娘只是太開心了,因為好久沒有跟你一起睡。」她笑著抹淚。
「嗯,我們一起睡,等爹爹回來,他就沒有床可以睡。」他故意睡成大字型,故意不留位置給爹。
鳳翎不禁失笑,淚水卻又掉得更狂。
如果不是做錯決定,這張床上他也應該在……他應該和小樂斗著嘴,爺兒倆一起玩鬧著,而不是只剩下她和小樂……
她為什麼不多考慮一下,為什麼被恨意給逼得失去理智,讓他為了自己擔下死罪?是她的錯……切都是她的錯……
抱著金之樂,鳳翎悔恨不已,輾轉一夜,根本不能睡,在天將亮之際,有人敲了門。她小心地不擾醒兒子,下床開了門,見到金如寶和絮姨在門外。
「鳳翎……」絮柳喔著她的手,布滿血絲的眸擒著淚。
「絮姨,你怎麼會來?」
「我昨天到府衙找你,知道金家人把你接來這兒,也知道大少出事,所以我一早就來,還不知道要怎麼進來找你,金三小姐發現便要我進來,而你……」她頓了頓,小聲問︰「你真的要去告御狀?」
「嗯。」
「可是你這一去……」
「絮姨,在我決定殺饒亦驊的時候,就沒打算要活了,而現在……是大少頂了我的死罪,我怎麼可能坐視不管?」
「可是金家財大勢大又和京城一些重臣的關系不錯,難道就真是一點法子都沒有?」絮柳拉著她,看了幾步外的金如寶一眼。
「絮姨,殺府尹……是唯一死罪,就算是金家,也沒有法子。」她嘆道。「況且這本來就是我的事,沒道理要任何人替我承擔。」
絮柳听著,不禁悲從中來。「都怪我,如果不是我硬要你去陪侍新任府尹,今天也就不會有這些事了……你明明都答應要出閣了,應該要風光地嫁進金府……家三口團圓,可是卻因為我……」
「絮姨,這不是你的錯,這……只能說是命。」鳳翎苦笑著。
事情繞了一圈終究逃不過這一劫,但最讓她痛苦的是,紫蝶平白斷送了生命。
「姨婆!」房外的交談聲擾醒了金之樂,只見他揉著眼……瞧見絮柳便朝她撲去。「姨婆,你都沒有來看我。」
一听到他撒嬌的飽怨,教她登時流下淚來。
「小樂,對不起……」絮柳蹲下抱住他。「都怪姨婆、都怪姨婆!」
如果不是她硬要跟花絛樓爭一口氣,也不會害小樂失去爹娘……
「絮姨。」鳳翎柔聲安撫著。
「姨婆,你怎麼哭了?小樂沒有生氣啊……」金之樂一見她哭,嚇得趕忙拍著她的背。「姨婆,小樂只是想你,沒有生氣。」
絮柳听著,眼淚更是止不住。
一旁的金如寶見狀,忙道︰「好了,既然小樂也醒了,那咱們一道用膳吧。」
鳳翎嘆口氣。昨兒個原本說好,她打算在小樂睡醒之前先離開的。
但,也好,能再和兒子吃頓飯,至少可以再留一點回憶給他。
一行人進了主屋大廳,飯桌上吃喝笑鬧,感覺不到半點離情依依,直到用完餐後,晁獻乙派了人來,鳳翎才趕緊回無憂閣準備。
「這幾件衣裳帶著。」于觀貞拿了幾套新裁的衣裳到無憂閣。
鳳翎微詫地看著她。「這個……」
「這本來是等你嫁進府時,娘要送給你的新衣,昨天布莊剛好送來。」金如寶解釋著,「娘說,你的衣裳都放在寒煙閣,但要到京城總是要帶著幾件替換。」
昨晚沐浴後,她還想著,這金府里怎會剛好有合她尺寸的衣裳,原來……「金夫人,對不起,不管怎樣……我一定會讓大少平安回府。」鳳翎嘎咽道。
「我希望的是……你和他一起回來。」于觀貞緊喔著她的手。「不要放棄,告了御狀,把你想說的事都說出,不管結果如何,只求問心無愧……那八人大轎,我已經準備好了,就等你們。」
鳳翎眨著眼,卻沒有辦法將淚水眨回眸底,她的喉頭梗塞得說不出話。
「這塊玉佩戴在身上。」于觀貞取下腰間的玉佩,系在她的腰帶上。「記住,告御狀的時候……定要戴著。」
「多謝金夫人。」看她動作輕柔地幫自己將玉佩系上,鳳翎有股沖動想要抱抱她,卻瞥見兒子不知何時晁過來,抿著嘴直瞪著她。「小樂,你這是在做什麼?」
「女乃女乃把娘弄哭了。」
「傻瓜,才不是這樣,娘是開心,這眼淚是喜極而泣。」忍不住摟了摟他,再親了親他。「小樂在這里,要听爺爺、女乃女乃和姑姑的話,不可以對他們無禮,知道嗎?」
「我有听話啊……」
「你要乖,不許胡鬧、不許耍賴,姑姑和爺爺、女乃女乃要你怎麼做就怎麼做,知道嗎?」
「嗯。」
「還有,你要……」
「娘,我會乖我會听話,可是你還沒跟我說,你什麼時候要回來?」金之樂皺起小臉問著。
鳳翎不禁語塞。她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更不想騙他……
「好了,小樂,只要你乖,娘很快就會回來的。」于觀貞拉過他的小手,低聲道︰「鳳翎,時間差不多了。」
「……我知道了。」
收拾好了行囊……行人送她出金府大門,大門外,並也早已備好了馬車,馬車旁卻有一個身穿黑色勁裝,臉覆面具的男人,教她一愣。
「那是晁大人派來保護你的。」似乎看出她的疑惑,金秀外解釋,「因為是晁大人身邊的人,所以不方便以真面目示人,你別擔心。」
「我知道了。」
「我已經派人快馬送了家書到聚祿城給如秀,到了聚祿城後,記得走南城門,如秀會在那里接你。」金秀外再道,面對她的態度和緩了許多,和昨日大相遷庭。
「多謝金老爺。」
「路上……要小心。」
這聲聲叮囑,教鳳翎紅了眼眶,雖然不懂金老爺的態度怎會改變得如此明顯,但對早年就孤單一人的她,是非常渴望的。「多謝……」
一行人依依不舍,她坐上了馬車,卻發現那個穿著黑色勁裝的男人,竟也跟著坐進車廂,雙手環胸地坐在對面的位置。
「你……」
男人想也沒想地一彈指,並也立刻策馬往前奔馳。
鳳翎皺起眉,掀開車簾,看著金府離得愈來愈遠,直到再也看不見金府之後,她才不舍地調回目光,直睇著對面的男人。
男人似在閉目養神,動也不動,也不開口,像是沒意願報上名字,而她也不想跟陌生男人有太多交談,所以也沒多注意他,只是靜靜地坐著,恨不得一夜就能飛到聚祿城,讓她能早日救出金如玉。
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進入了通往西蜂站的官道,這時,馬車突地加速往前,顛簸得教她差點撞上了木門,還是對座的男人伸手扶住她。
「謝謝。」說聲謝,她立刻退開,趕忙掀開車簾。「並也,怎麼了?」
「鳳姑娘,坐好,別掀開車簾。」並也大喊。
听他這麼一說,鳳翎心底不禁惴惴不安。
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
正忖著,對座的男人突地伸手,將她拉進懷里,就在她嚇得尖叫的同時,數支箭穿過木門,射在她剛才坐的位置上。
「抓好,我要加快速度,先趕到驛站。」並也吼道。
鳳翎嚇得渾身發顫。有人要殺她?
為什麼……她百思不得其解,又感覺男人用不輕不重的力道抱著自己,沒有言語,更沒有輕薄,只是單純護著她。古怪的是,除了金如玉她明明很抗拒男人的踫觸,為什麼此刻她卻不覺得厭惡?
她想抬眼,卻被他輪制得動彈不得。
這男人到底是誰?
她疑惑,可奔馳得異常快速的馬車,分散了她的心神,讓她轉而思索著到底是誰要她的命。
就在馬車即將進入西騷站時,並也在前頭喊著,「撐不住了!」驀地,馬車開始減速……
鳳翎緊張得身體發顫,而就在這當頭,男人松開了她,下了馬車。
「別下來。」男人的嗓音非常低沉。
她想追問,卻听到外頭響起陣陣的金屬敲擊聲和喊殺聲,嚇得她縮在馬車里,偷偷地掀開車簾,驚見外頭竟出現了十數個黑衣男人,分別在馬車兩側。
而男人在右、並也在左,保護著待在馬車上的她。
只見男人出劍極為凌厲,但只是傷了對方的手腳,而不取其性命,動作飛快地解決了右側敵人,再躍到左邊,劍光如電,挑勾似舞,讓她看得目不轉楮,等她回神,敵人己經全都倒地。
男人不知道跟並也說了些什麼,隨即又打開車門,沉聲道︰「下來。」
她愣了下,趕緊下馬車。
「上馬。」他卸下了馬匹上頭的支架。
鳳翎不禁回頭問向並也。「並也……」
「鳳姑娘,沒關系的,你跟他走,到了西騾站的時候,再請駐守在西騾站的官兵過來,幫我把這些給押回崆峒城。」
「可是……」
「鳳姑娘,你動作得快,大少還在等你呀。」
她想了下,還是拎起自己的包袱要上馬,但是……她從沒騎過馬,瞧著馬兒……時之間,真教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沒有可踩的地方,馬兒又那麼高大……怎麼上去?
正不知所措時,她突地被抱起,連尖叫都還未出口,她已經被抱上了馬背。
「抓好。」
鳳翎驚魂未定,听身後的男人這麼一說,她瞧呀瞧,根本沒瞧見有地方可以抓,馬兒卻已經開始奔跑。
她嚇得尖叫,感覺自己就快要被馬兒給顛下去。
這時,身後的男人隨即扣緊她的腰肢擅在懷里,她嚇得掙扎了下,低斥,「你太放肆了!」
男人沒有回話,只是放開了手,她又被顛得快要掉下去,只好微側身,小手趕緊往後抓著他。
就這樣,馬兒一路快奔到西驊站,連系駐守的官兵前往出事地點協助並也,又送了信給金如秀,告知他們可能會提早到達,男人再雇了輛馬車,總算讓她能夠舒服一點地趕路。
他們抵達聚祿城時,只花費了兩天的時間。
馬車緩慢駿著準備進城。遠遠的,鳳翎就看見站在城門外的金如秀,桃花眼直盯著每輛進城的馬車。
突地,她與他對上視線,他立刻走向前來,馬車停住,她看著他走到馬車邊。
「金二少,有勞你了。」看著他,她有種錯覺,彷佛金如玉就在面前。
「別這麼說。倒是你……要不要歇一下?先到別院去吧。」
「呢……可是我……」
「就算是要告御狀,也得找時機,皇上要是一直待在宮中,你要怎麼告?」金如秀自動自發地開了車廂門,大刺刺地坐進去,朝前頭的人吩咐,「喂,城東青石胡同,知不知道怎麼走?」
馬車動也沒動,他不禁掀開車簾。
「先進城門,拐右彎,直走沒路再左轉走到底就是了,笨蛋。」話落,揮落車簾,他笑得可樂了,心里有種無法言喻的快意。
馬車緩緩地駿動,而鳳翎沒有察覺不對勁,逞自問著,「金二少,那要是皇上都不出宮,我這趟豈不是白走一趟?」
「今天是七夕前夜,皇上會出宮到北郊的天壇祈福,但是什麼時候出宮呢,我不是很清楚,只確定今天會出宮。」
「既然這樣,我不休息了,可不可以直接到皇宮外等?」
「可是……正南門的南御街已經封了行馬,頂多只能站在正對正南門的大正御道上觀望,而這個時候已經有很多人在那邊等著要看皇上了口」金如秀邊說邊掏耳朵,彷佛對告御狀這樁事,沒什麼興趣。
他表現得如此明顯,她豈可能感覺不出來。
鳳翎愣愣地看著他良久。「金二少……如果我告不了御狀,就救不了你大哥,你……難道一點都不在乎?」
「要是不在乎,我就不會在這里了。」嘆了口氣,掀開車簾,他又喊,「喂,笨蛋,轉向了,現在要去大正御道,動作快一點。」
她感覺馬車頓了下,緩緩地轉了向。
然而馬車只到大正御道的中途時,就因為人潮擁擠而無法再往前走……行人只好下車。男子將馬車借停在一家店鋪外,回頭就見金如秀快步走在前,壓根不管鳳翎能否跟得上。
走在前頭的金如秀驀地腳軟了下,差點跌個狗吃屎。
他立刻穩住,回頭一雙桃花眼暴怒地瞪著悠哉走來的男子。
「金二少,你怎麼了?」鳳翎終于追上他,瞧他像生氣,忍不住問著。
「沒事。」他悻悻然地回答,瞪著男子……把揪過她身上的包袱,往男人身上砸去。「你不會拿著啊,還要人教?」
鳳翎一驚,連忙壓低聲音提醒他,「金二少,這位是晁大人身邊的人,你這樣對他……」不太好吧?簡直是把他當成下人了。
「我管他是誰。」金如秀碎了聲,可在對上男人面具下笑眯的眼時,他狠狠打了個寒顫,暗想,自己會不會太過火了一點……
抹了抹臉,他的視線往下一探,瞧見她腰帶上的玉佩,不禁一愣。
「娘真的是太偏心了。」他立即月兌口道。
「嘎?」鳳翎不解看著他。
「沒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