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茶樓里,楊英嘉、方士誠邊捧起茶杯,邊听著好友說起這段日子對向欣琳的「特訓」。
「你不會太自虐?吩咐她做,自己還得起得更早來監視她,免得玫瑰花被澆死?」楊英嘉覺得很匪夷所思。向欣琳坐得離他們也只有一桌的距離,除非她耳背,要不,昶鈞以正常的音量敘述這些事,她應該全听進耳朵里了,怎麼還能夠如此面不改色呢?
「是啊,而且帶進帶出的,不怕傷你的眼?」方士誠低聲的附和,算是有考量到向欣琳的心情。
一口飲盡杯里的碧螺春,萬昶鈞放下杯子,蹙眉的瞥向隔壁桌的向欣琳一眼。
也是,他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然而,這段日子下來,他不得不承認,有些事交代她去辦,他還挺放心的,因為她不馬虎,總是盡心盡力的在做。就怕他會把她趕出去似的。
「還是你是故意把她帶在身邊,讓她更加強烈的感受到你們到底有多麼的不對襯?」楊英嘉小聲猜測道。
「切!她有感覺嗎?」萬昶鈞的口氣中有嘲諷也有無奈,而當事者正埋頭努力的吃東西。
其實對于三個男人的話語,向欣琳並非無動于衷,只是,她已經磨練出一套跟萬昶鈞相處的模式。只有兩人時,她可以跟他多表達些自我的意見,讓他明白她的想法,但人多時,她就皮繃緊一點,或者偶爾只駁斥一句,稍有回應就好,咄咄逼人或跟他唇槍舌劍,都是不理智的。
男人是好面子的動物,他也不例外。
反正,再怎麼辛苦,也不會比在青樓打雜工還辛苦,她時時這麼提醒自己。
「看吧!五官長不好,連听力都跟老太婆一樣。」萬昶鈞說得口都酸了,奈何有人臉皮可比銅牆鐵壁,照樣吃得津津有味,而且,顯然還很會察言觀色,適時恭敬的奉上一杯茶水。
「請喝水,被罵的人不會痛,但說的人應該會口渴才是。」
「你!」他氣得牙癢癢的。
另兩人想笑也只能緊懲著。
向欣琳低頭偷笑。不是她臉皮厚,而是,有些話听久了也是會麻痹的。
當然,平心而論,萬昶鈞的確是世上少見的美男子,而她,也曾是世間少見的美人胚子,若以當時面貌,此時也許是對相襯的璧人,但人生就是如此吧,無法事事盡如人意,她若有容貌,只怕此時也已是殘花敗柳,更配不上他。
「嘿。」
楊英嘉突然朝好友喊了聲,萬昶鈞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臉色一變。
見狀,向欣琳也跟著探頭過去。就見一名長相艷麗、珠光寶氣的女子步上茶樓。在她身後是名斯文俊逸的男子,兩人五官相似,應是兄妹。
馮倩倩甫從杭州回京,就听到萬昶鈞帶回一個女子,而且死巴著他不放,傳言甚至指出她就是他指月復為婚的對象。
身為金馥堂死對頭「華春坊」的大小姐,她不只一次向萬昶鈞送秋波,但總是被冷言拒絕,只是他愈是如此,她愈想要得到他,從小到大,她要的任何東西從沒失手過!
「萬公子。」她巧笑倩兮的對他施以一禮,再向他的兩名好友點點頭,「來喝茶嗎?」
廢話!萬昶鈞僅點一下頭,即看向站在她身後的馮辰璋,禮貌的點頭。
對方也回以一禮,不過接下來的話不僅篤定也帶了些挑釁,「這次三年一度的香粉大賽,我有自信,能得到‘京貨’殊榮的必是華春坊無疑。」「是嗎?」萬昶鈞爾雅一笑,「那我拭目以待。」雖然同行相忌,但華春坊第三代的馮辰璋還算是個可敬的對手,他理智而正直。不似他那個討人厭的妹妹虛偽驕蠻,所以,兩人一直當不了朋友,應是馮倩倩的關系。
「今年肯定又有場龍爭虎斗,看來我又得左右為難,不知該為誰加油了。」馮倩倩一雙媚眼直勾勾的看著俊俏迷人的萬昶鈞。
「馮倩倩,你還是為華春坊加油就行,金馥堂有位‘重量級’的人物加入了,」楊英嘉唯恐天下不亂,馬上拉起向欣琳,高聲宣布,「向你們介紹一下,向欣琳,金馥堂未來的當家主母。」
萬昶鈞瞪了好友一記,而向欣琳臉兒是燒紅的看著頓時傻眼的馮氏兄妹,不過馮辰璋很快的回神,表情沒輕蔑。反倒令她訝異。
「你們好。」她尷尬地行禮。
「你、你是……」馮倩倩根本不能接受萬昶鈞的妻子是這等模樣!
「你也長得太可怕了吧?人要有自知之明,你是哪一點配得上萬公子?」
「倩倩!」馮辰璋立即出聲制止。
但她根本不理會,反而大步的走到向欣琳面前,一臉嫌惡地批評,「瞧瞧你的五官多可怕,還有這一身肥肉。」
或許是萬昶鈞的「訓練」有素,向欣琳發覺自己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難受,甚至能出言駁斥,「馮姑娘,我長怎樣是我的事,你有什麼資格或立場來批評我?」馮倩倩一愣,臉色隨即一繃,「嘴巴倒挺利的,我看不過去,不行嗎?」「你看不過去是因為你認為你才有資格當他的妻子嗎?」「你!」一針見血的話,令馮倩倩一時語塞,說不出語來。
萬昶鈞挑起濃眉,突然有種想為向欣琳喝采的沖動。能讓馮倩倩應不出話來,她這只小獅子攻擊力不低。
向欣琳看向他,察覺到他黑眸中無言的贊許,更敢說了,「一個男人有三妻四妾,我不介意,如果他對你有興趣,便可納你當側室。」
「你!」氣得再次語塞,馮倩倩想也沒想的就拿起桌上的茶杯,用力的潑向她那張丑臉,「你這個丑八怪憑什麼這樣跟我說話?」被潑得滿臉水,向欣琳怔怔的瞪著她。
但下一秒,馮倩倩的頭上就下起雨來,可這是茶樓啊!一抬頭。沒想到人造雨的竟是一臉冷峻的萬昶鈞,她難以置信的退後一步,邊以袖子拭去頭發和臉上的茶水,又羞又氣,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怒問︰「為什麼?我听說你也不喜歡她的!」
「不喜歡她也是我的事,與你何干?」
「我!」
「你哥就比你聰明,懂得置身事外。」
咬著下唇,馮倩倩氣憤的瞪著沉默的兄長,「哥不說什麼嗎?」
馮辰璋搖頭,「是你先動手,萬公子的‘回敬’,我能說什麼?」妹妹被雙親寵過頭了,已經到了目中無人的地步。他拱手看著向欣琳,「辰璋代舍妹道歉。」「沒關系的,馮公子。」她一愣,意外他會這麼明理,當下,對他的好印象又增加了幾分。
「哥!」馮倩倩簡直快氣炸了,連自己人的胳臂都往外彎。
方士誠和楊英嘉對于臉色氣得煞白的馮倩倩可是一點都不同情。雖然是個大美人,也自詡為京城第一美女,但個性驕縱又蠻橫,比他們家中的母老虎還難纏。
只不過,好友會替向欣琳出頭倒是挺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因為他們都很清楚他把她帶來茶樓。就是要她難堪,可是馮倩倩這一出手,他反而伸出援手,這不是太矛盾了?
「我跟欣琳還有事,先走一步。」當然看出兩個好友賊來賊去的眼神在暗示什麼,他才不想替他們解惑,還有那個微羞紅著臉看馮辰璋的笨蛋是在發什麼呆?
莫名火大的他拉起向欣琳的手就下樓去,喚了在茶樓外等候的車夫,不一會,兩人就坐進了馬車。
「謝謝,我以為你會作壁上觀。」看著坐在對面的萬昶鈞,向欣琳點頭致謝。
他也以為自己會,但當看她被欺侮了,他非但不覺得痛快,反而手腳就像有自己的意識似的移動。他也不明白為什麼,尤其在看到她對馮辰璋面露欣賞時,更有股慍火在胸腔問悶燒著,很詭異。
「你喜歡馮辰璋?」
「我?」她一愣,「當然沒有,只是他很不一樣,不像其他人一見我這張臉,臉上就露出嫌惡,而且,他還替他妹向我道歉,可見他很明理,也很成熟。」「算了!當我沒問。」真是的,口氣和用字全是贊美,根本就是在說他比較膚淺,馮辰璋比較成熟有內涵!
他在生氣?但為什麼?向欣琳不解的看著他。
「對了,那個京貨是什麼?」她嘗試改變話題,因為不喜歡看到氣沖沖的他,但他根本不理她,雙盯直盯著窗外。
她眼珠一轉,「你不說,我找洪總管問去。」他回頭瞪她一眼,「別去煩他,身為金馥堂的大總管,他忙的事比我還多。」她也知道,「那你就開尊口啊。」
「你!」可惡!「你吃下的所有養分是不是都補到你那張嘴了?」
是腦袋!但她聰明的沒有指正,開始听著他說起京貨的緣由。
這才知道,原來,京貨是項指標,也是榮耀,誰家的香粉味道獨特。質地細膩,在經由敬重的聞香大師沈樵及多名聞香師的評選下,成為最具特色的奪魁商品,即為京貨,屆時,甭說皇親國戚,就是市井小民也想要擁有一瓶,這代表的就是財源滾滾。
而金馥堂和華春坊是京城兩大胭脂水粉世家,每三年一次的香粉大賽到最後面都是由他們兩家在較量,往往進行到最後一輪,金馥堂才技高一籌奪冠,多次下來,也讓華春坊相當扼腕。
所以,每一年,他們總比金馥堂還忙著到處找尋不同花材或香精。意圖求勝,更希望華春坊會取代金馥堂揚名大江南北。
「不過。這一次,馮公子看起來很有把握。」她忍不住替金馥堂擔心起來。
「上一次他也很有把握,還不是成為我的手下敗將。」他倒是一點都不擔心。
「驕兵必敗。」
他沒好氣的瞪她一眼,「你擔心自己就好了。」
「我才不擔心,我這張臉你愈看愈習慣,也愈看愈順眼了。」
「對,臉皮也愈來愈厚。」
「這一點,你也習慣了,不是?」她笑著反問他,還故意靠近他,自己掐著那兩團故意鼓起的粉頰。
當下,他竟然答不出來,因為,真……真……真的是見鬼了!他居然覺得此時鼓著腮幫子,捏著兩頰的她看來很可愛?!
是可愛還是可怕?
向欣琳「可愛的笑臉」整整折磨了萬昶鈞三天三夜,尤其夜深人靜時,那張肥嘟嘟的笑臉就會自動在腦海浮現,嚇得他徹夜難眠,都快養出一雙貓熊眼來。
他開始懷疑那一天茶樓的茶被下了蠱,要不,就是那天太陽太毒,再要不,就是他被感染了什麼怪病!
「你少跟著我。免得我夜夜作惡夢。」他開始不讓她跟前跟後。
但她的臉皮成了銅牆鐵壁,哪會听他的?更何況,不僅他習慣了她,她也習慣跟在他身後,兩人之間的氛圍也愈來愈好,她怎麼會傻得打退堂鼓?
為了支開她,他乾脆要她多去晾曬那些收成的花瓣,一籃又一籃的,總算減少她出現在他身旁的時間。
只是,好不容易把她那張肥肥臉丟到腦後,雙親卻在毫無通知的情況下,來到了京城。
一見到老爺的馬車抵達大門,洪冠太機警的要林恩正去通知少主。雖然他們也不贊同少主將未來的少夫人當奴僕使喚,但他們看礙出來,兩人的關系已經不似一開始那樣尖銳,也就不再多言,任其自然發展。
不過,老爺、夫人的到來,勢必會再引起一陣波濤。
人在書房的萬昶鈞一得到消息,馬上來到曬花瓣的後院,將戴了斗笠,穿著一身粗布衣和袖套的向欣琳連拉帶拖的揪往她的房間,一把扯掉她頭上的斗笠。
一見她那張被太陽曬得健康通紅的大餅臉,他低咒一聲,「該死!」很快的出去,一下子又跑回來,手上多了盒白色水粉,二話不說,他拿起粉撲往她臉上猛拍。
「咳咳咳……干……干什麼?」
他的動作太粗魯了,向欣琳直覺的閃躲,他卻一把揪住她的手臂,另一手粉撲照打,迫得她想張口說話都不成,反而吃到不少粉,咳個不停。
但在將粉撲放回桌上後,他一回身,又扯掉她的袖套,命令道︰「快點躺到床上。」
她柳眉一皺,「現在?才正中午耶。」納悶的她邊問邊將臉上的白粉拍掉,可他一回身又拿起粉撲往她臉上補妝。
「不準給我拍掉!還有,快躺上去,等等,外衣也月兌掉,剩下中衣就行。」他迅速的下指示,一手抓著她的手臂又往床拖去。
「你、你到底想干什麼?!」她手足無措又羞又急,正中午上床,像話嗎?!
瞧她此刻活像僵尸的大餅臉出現一絲羞紅,他差點沒吐了,毫不憐香惜玉的,他握拳敲打她胡思亂想的腦袋。
「噢!痛!」跌坐床上,她一手模著他打疼的地方。
他受不了的睨視著她,「會痛就好,那才會听得懂我要跟你說什麼!第一,我不會對你干什麼,第二,從現在開始,給我裝虛弱,乖乖躺在床上。」
「為什麼?」她分明壯得跟牛沒兩樣。
「是誰說帶她離開青樓,要她做什麼都行的?那我要你做什麼,還需要理由嗎?向欣琳,你的記憶力可否好一點,別老讓我提醒你!」
他沒好氣的瞪著她。
那你也別老讓我做些奇奇怪怪的事嘛!她在心中咕噥,把手放在上衣的結扣要解開時,卻見他還站著不動。
「快點,你是要我幫你?」他很不耐煩,還不停的回頭看二相信三個大總管會很聰明的替他擋一擋雙親。
她粉臉漲紅,但極力否認,「才不要呢,怎麼說我也是個姑娘。」
她也是懂得矜持的好不好!
「抱歉,我總是會忘了這一點。」
說是抱歉,卻一點也沒有轉身要出去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