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官 第5章(1)

「你們這群敗家的孩子……」

在地宮中掙扎了兩日兩夜,被火燒、被冰凍,生不如死的挺過了所請藥神傳承之後,野風總算被葉慈拎出了地宮重見天日。

只是乍見這傳聞中的雲取爆,卻讓她差點噴出一口老血,恨不能挽起衣袖、再找幾根雞毛撢,將這群一直住在金窩銀屋里的神捕,統統都拎過來打頓。

目光所及之處,這座隱世數百年不為人知的神宮,金璧輝煌得有如仙界的宮廷,橫在她頂上的殿梁,是上千根沉香木所構成的;殿上用黃金鋪成的台階,金光閃閃得差點閃瞎她的眼;宮中的地上,則清一色鋪上價格她無法估算出來的白玉,殿外廊上的欄桿正散放著檀香木濃郁的香氣,宮殿外頭的花園中植滿名貴的高級藥草;最過分的是,中庭處那一池清澈沒有結冰的水池,似是用大量青玉和珍珠砌成的。

葉慈伸手合上她掉落的下巴,「宮主?」

野風茫然地轉過頭,先是看了看對周遭環境毫無所感的葉慈,再看向那票神情興奮的神捕,直在心底感嘆,為什麼她為生活汲汲營營,一分錢都恨不能把它掰成兩半用,可這里卻有著一票自小不食人間煙火,更像是養在珠寶盒中的矜貴閨女?

「你怎麼了?」

「價值觀剛剛被顛覆了一回。」野風力求振作地抹抹臉,並下定決心地握緊了拳,「沒事,我很快就能把它扳正過來。」葉慈拉起她的手,「咱們先回干元殿歇。」

「不急,我先做件事。」她步至殿外,打量了四下的方位一眼,便蹲子,將掌心輕置在地上。

一股肉眼不可見的波動,似水紋般在空氣中漫開了來,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下,野風忽發力朝地面用力一擊,那股波動即化有為無。

「宮主,這是?」松崗好奇地站在她的身後。

受過藥神傳承的她壞壞一笑。

「雲取爆主人的特權,有仇報仇。」哼,將葉慈他們關在宮中十來年是不是?

這回她就讓司徒霜嘗嘗,什麼叫籠中鳥的溢味。

在葉慈將整個人都快累翻的野風打包回殿,將她洗刷過一回,也喂飽了她後,一直都按葉慈吩咐,率人警戒著干元殿四周的朔方,滿臉陰郁地來稟。「大人。」

「何事?」葉慈正打算將吃飽喝足,正打著小盹的野風給搬回寢殿去。

「大祭司他帶人過來了,說是要瞧瞧你找回來的冒牌貨。」宮中青黃紅白四殿的祭司們,皆已在大祭司的率領下,氣勢洶洶地往宮主所居住的西宮這方向來了。

「豈有此理……」葉慈緊斂著一雙剎眉,右掌也落在隨身的佩剎之上。

野風懶洋洋地道︰「葉慈,讓他們都進來吧。」她都還沒召見他們,這麼快就主動送上門來了?

「是。」

殿外鬧哄哄的祭司們,不改慣常的趾高氣昂,一路推搡著引路的神捕們來到干元殿中,見野風窩在宮主大座上打著呵欠,他們便紛紛義憤填膺地挽起了衣袖就要沖上前,若不是座前還忤了個寒意四射的葉慈,不讓他們越雷池一步,只怕這會兒他們真要上前將她自座上拉下來。

「下來!那位子是你這來歷不明的東西能坐的嗎?」在大祭司的默許下,帶頭的紅殿祭司頭一個罵道。

青殿祭司也不落人後,「就是,我雲取爆豈是爾等鼠輩可放肆的地方,還不快給我下來!」任由他們一個個在下頭又罵又叫得歡快,野風在他們都氣吼吼地還想再吼上一輪時,誠心地向他們建議。

「倘若你們不會說話,可以不說,真的。」

「你算什麼東一一」紅殿祭司大步上前指著她的鼻子,口中謾罵的詞匯都還沒能說全,就已夏然而止。

殿上的人都沒瞧見葉慈是何時出劍的,他們只看到一道白光驀地在他們眼前閃過,紅殿祭司的首級就已落地,而一直安靜站在座前的葉慈,則像是動也未動。

野風一手托著下頷,不咸不淡地道。

「不都叫你別說了?」所請的殺身之禍,往往就是由嘴巴招來的。

葉慈微側過身子,深怕這近在眼前的殺戮會嚇著了她,可他卻發現,她對一地的血腥視若無睹,神色也絲毫未變,還因愛困而又打了兩個呵欠。

其實對于眼前的場面,野風是真的不放在心上,打從她八歲起,身處在人間煉獄里,她什麼大風大浪、什麼殘忍屠殺沒見過?對她而言,這不過是日常的一景而已;一殿的靜默中,她帶著困意的聲音再次響起。

「其實呢,原本我的脾氣,是很中正平和,外加平易近人的。要換作是平常,我斷不會讓葉慈對你們如此失禮。」大祭司額間的青筋都氣得冒出來了,眼下這情況,單單只是「失禮」二字就能簡略過的嗎?

野風還笑咪咪地問︰「只是近來我的火氣頗大,又剛被藥神傳承給燒過一回,還差點就被凍成根冰棍,因此我相信你們一定能夠體諒,我在經歷過冰火二重天的煎熬後,這時很想殺殺人放放火的心情是不是?」[眾人聞言神色驟變。

藥神傳承?她已經得了藥神法典成為神宮主人了?

來自黃殿的祭司虎目圓睜,「不可能,這定是假的!」野風也不在意他們都急得想跳腳的模樣。

「你們是不是很懷疑我是怎麼逃過這一路的追殺,還返宮順利繼承了法典?要我說,其實錯不在你家主子的身上,他可是下足了血本截殺我,只可惜事與願違,勝利總是站在邪惡的那一方。」邪惡的那一方?

不只是大祭司他們,就連一殿的神捕也禁不住有些發愣……呃,方才他們是不是听錯了什麼?

「別懷疑,我指的就是我自個兒。」她大咧咧地承認,並瀟灑地對他們擺擺手,「至于我想做什麼,你們很快就會知道了。」葉慈朝旁一瞥,「朔方,送客。」見識過葉慈不可同日而語的身手後,高調前來的祭司們,很快就被暗恨他們在心的朔方給派人攆出去。

野風揉揉眼,呵欠連天地楸著葉慈的衣袖,半眯著眼由他給帶回寢宮里去歇息。

她在鑽進被窩里時,對著正俯身替她掖被角的葉慈道。

「方才那票祭司之所以會來找我的碴,是因為我把司徒霜的東宮給封了。」也不知那個法典究竟是啥做的,硬是在她的腦子里胡塞海塞了一大堆有的沒用的東西,她可是想了好半天才從腦海中撈出一樣能用的。

葉慈的兩眼登時燦燦閃亮,「宮主,你已獲得藥神所賜的法力了?」

「嗯。」她索性拖著他在床榻邊坐下,「司徒霜他不是愛設陣困人嗎?他再過不久就會明白,以前他玩的那些都不過是小打小鬧而已。」他但笑不語,打心底感到欣慰,又有那麼點不舍,他伸出手輕撫著她臉上的傷疤,在心底回想方才她在殿上的處變不驚,究竟是如何練就的。

她抓住他的手指,撈回他那不知出神到哪去的魂兒。

「很丑?」她知道他一直都很介意她的這個疤痕,或許他不知道,平日里他的目光,總會不自覺地流連在這上頭。

「一點也不。」

「這是我保命的代價。」野風垂下眼睫,一綹落下的發絲掩蓋住了她的神情,「它要我一輩子記得,我的親人是如何慘死,而我又是怎麼活下來的。」葉慈撥開她的發絲,甚想也就這般撥開她對他隱藏著的過去。

相識以來,她的過往,她從來不說,他不知她這是想減少他對她的愧疚,抑或是她再也不想提及那一段從前,她只把熱熱鬧鬧的生活擺在他的眼前,卻不說那道傷痕的由來。

「日後,你有我。」他放軟了音調,輕聲向她保證,「我會是你的刀劍也是你的護盾,再不會讓你付出什麼代價。」她側首看向他,「哪怕我要你做把屠刀?」

「便是屠刀,我也願意。」

她怎會讓他染上那些不干不淨的顏色?

打從知道保管閱魂錄是神宮宮主的責任後,她就沒想過要逃避責任,日後她將會因散佚于各國的魂紙而面對什麼,她大抵也知道。當風雨迎面而來時,他以為,她會狠不下心或是內疚?他其實根本就不知,她的心,早就刀槍不入了。

早在她當年淪為魂主們的許願材料時,就已是如此。

熟悉的大掌拍撫在身上,沒過許久,早就累慘的野風就睡得很熟了,也是滿身疲憊的葉慈,正想去打床被子好在她身邊打個盹時,松崗站在門外輕敲著門扇。

「大人,黃金門的人來了。」

「先安頓好他,晚點我再請宮主去與他一談。」

「是。」當野風狠狠大睡上兩日,補足所耗費的體力和精神後,她將神宮內所有的神捕全都聚齊,並站在殿上大聲對他們宣布,自今日起,神宮將開始改革。

在朔方與松崗的指揮下,眾神捕兵分十六路,于次日天色都還灰蒙蒙時,展開神宮內鐵血大抄家,以往那些大祭司與祭司們在司徒霜的默許下,利用地宮密道出宮,將神宮內的丹藥賣給江湖中人,所大賺的無本不義之財,在野風的令下全數抄收,且這抄家一抄,就連抄了七日。

每當朔方將一位祭司給抄得家中鍋底朝天之時,就會有人氣沖沖地來找上野風抗議。

「你怎可如此不肖?老夫可是宮中三朝元老!」青殿祭司氣得面色通紅,嘴上白花花的胡須都亂翹。

野風神色淡然地道︰「我乃一宮之主,我是主你是僕,既然神宮是我一人的,我憑什麼不能處置你?要不要叫你滾出去,也不過就是一句話而已。」在葉慈把劍架上青殿祭司的脖子上時,他這才閉上嘴,滿心不忿地任人給拖出干元殿外,只是又過了一日,又有下一位祭司也找上門來。

白殿祭司在听說野風之所以抄眾祭司的家,原因就是她在日後要讓眾神捕帶隊去各國義診,且她還要利用那些錢財開辦醫藥館,好教授世人神宮的醫學與藥典,他痛心不已的大喝。

「你這是吃里扒外!雲取爆已避世數百年,從無人出世,你這麼做是糟蹋祖宗的清淨,與世俗同流合污!」野風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他,「身為大夫,醫人治病還有錯?宮中哪條律令規定不許我開創先河的?找出來讓我瞧瞧先。」就在抄家行動已結束,野風派葉慈改拆起宮中用來裝飾在建築上的金銀時,所有的祭司全都一塊兒殺上門來找她了。

「祖宗數百年血汗結晶,就這般被你拿出去換世俗的金銀,你怎能如此敗壞祖宗積攢的大業?你對得起列祖列宗嗎?」她咧嘴一笑,照樣有招拆招,「您老在說笑嗎?你口中的祖宗已經銬世投胎在我身上了,我就是你口中的祖宗。」眼見她橫豎就是軟硬都不吃,被逼得狗急跳牆的祭司們索性也不走了,死皮賴臉的就待在干元殿內與她橫眉對眼,她既不讓他們好過,他們也就讓她的日子不得安生。

野風無所謂地聳聳肩,「不願走就留著咽,反正葉慈說咱們地宮牢房多。」葉慈轉身面對一眾撒潑打滾的祭司,身上猛然迸發出的相級高階威壓,當場將他們全給擊昏,然後他冷著臉一揚手,朔方隨即派人將這些祭司全都安頓到地宮的新居住。「司徒霜餓死了沒?」野風邊撥著算盤邊問,正忙著清算宮中所有財產的她,已經有好些日子沒去理會東宮那邊斷水又斷糧的司徒霜了。

葉慈的目光透過窗欞看向東邊的方向,「尚未。」

「朔方,撒在東宮的毒藥藥量翻倍。」她朝朔方彈彈指,但想了一會兒後,又嫌這個收效太慢,「算了,干脆夜半時一把火燒了東宮。」朔方再樂意不過,「是。」葉慈忙按下沖動的朔方,再轉首對野風道。

「這樣是燒不死他的,別忘了那些魂役會護著他。」司徒霜的身邊還有著兩名相級高階的魂役,只要他們使出看家本事,區區一把火奈何不了他們。

她撇撇嘴,「就算不死折騰折騰他也好,反正我怎麼痛快就怎麼來。」才短短十幾年的時間,那票祭司就在司徒霜的指揮下黑了宮中無數錢財,還豪宅美屋蓋了一幢又一幢,她這個為生活奔波的小老百姓不平衡啊。

葉慈好笑地揉揉她的發,「別忘了你還沒拆東宮換錢呢。」

「也是。」她斟酌一二後,很快就改了口,「朔方,在東宮外頭架柴生火,再往里頭添點好料的,務必要把他們燻得欲仙欲死!」

「是。」在這之後,朔方是如何樂顛顛地拉著松崗去干壞事,野風就不知了,只因神宮龐大的家產她是算也算不完,好不容易教會了葉慈如何算賬撥算子,再由葉慈去教會一群年紀幼小的小神捕,她的工作量這才減輕了些。

當她終于清點完家產,收拾好所有的賬本,這一日,依著她的命令,葉慈將那票被關在地宮牢房里頭的祭司,都給拉上來曬曬人間的日光。

斑坐在殿上的野風揚起手,對那些精神委靡,甚至看上去蒼老許多的祭司招呼。

「都坐下。」

眾祭司張著一雙雙恨目,在牢房中被餓得沒什麼體力的他們,眼下只想去東宮找司徒霜為他們主持公道,他們根本就無心听她這個罪魁禍首說些什麼。

她似笑非笑地問︰「要我親自請嗎?」

不待他們開口,葉慈所釋放出的威壓已將他們都壓跪至地,逼迫他們不得不老老實實坐在冷冰冰的地上。

「今日我把話擱在這兒。」野風兩眼一一掃過這些不安分的赦人,「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則不可做。有些心思可起,有些心思則是打一開始就得捻熄在骨子里。」

「就憑你這來歷不明的野路子?」蹲坐在人群中的大祭司嗤聲笑道,哪怕已被關了數日,他照樣像一株傲霜的孤梅,壓根就沒打算對她低頭。

「忠誠這二字,有那麼難懂嗎?」野風取來座旁一株綠意益然的歲蘭,指尖在葉面上滑呀滑的。

大祭司梗著脖子,「老夫不知閣下這是何意?」下一刻,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中,那盆原本鮮活翠綠的歲蘭,在她手中迅速走過四季泛黃枯萎,最後化為一一縷時光余燼的煙灰。

野風輕拈著手中的灰渣,「在我擁有了藥神的神力後,你還認為司徒霜有勝算?天真雖是好事,但閣下也得瞧瞧您的年紀。」大祭司面色如土,音調顫顫地,「屬、屬下不敢……」

「我還真不在乎你敢與不敢。」她將手遞予葉慈,由他拿著絲帕拭淨,「再說,無論是你還是他們的保證,我一個字都不打算去信。」

「宮主?」既然她不打算信他們,又沒說要殺了他們,那……她這是招不招降?

葉慈自懷中取出一只玉制的方盒,打開後交給她,她低首朝盒內輕輕一吹,一陣帶著桃花香氣的清風便朝他們吹去,在那個片刻,他們于恍恍惚惚中,仿佛真看見了迎風舒展著花瓣的桃花。

「這是?」大祭司模了模頭頂,發現似沾上了什麼粉末。

「蝕心咒。」野風大大方方的向他們警告,「每月十五記得找本宮主吃解藥,不然死了就只能算你們倒霉。」

「你……」她交握著十指,眼底的寒意看得他們打心底發涼。

「我不怕你們不忠不誠,更不怕你們詐降後再反水,反正咱神宮不缺人,想死盡避試。另外,我雖不知司徒霜許了你們什麼好處,可以讓你們一心一意為他且不畏生死,但我可以向你們保證,我絕對能讓你們生不如死。」黃殿祭司听了再也忍不住,氣吼吼地跳了出來。

「我們也不過是听從少宮主之命辦事而已,且少宮主好歹也是前宮主之子,你為何要這般針對他?」

「誰讓他殺了我的閨女們呢。」閨女?眾人面面相覷。

野風記恨地眯細了眼,「他要不做絕,我又怎會成為刀俎?」十三年前的魂禍,或許已經離得他們很遙遠了,而由司徒霜一手造成的血臘印子,也或許正日漸在歲月中變淡,被世人遺忘,但她卻從無一日忘記。她更記得的是,那一日在山林里,雪地上那迤邐蜿蜓了一路的血跡,那時她身後所背著的,是忠心護衛她而死的神捕,他們年輕的臉龐、僵硬的身軀,在風雪中無言地對她訴說著,她除了得對神宮負責外,在她的身後,還有著一心為主的神捕們。

他們或許很單純,為了她什麼都肯做,可在這些之外,他們也是活生生的生命。

司徒霜的野心和,憑什麼要由他們來買單?他們不是螻蟻,亦非草木,他們是曾睡在她家梁上對她招過手,或是完全不禁她逗,一說笑話就笑得東倒西歪的孩子,也是在礦坑中紅著眼晴,不知所措的年輕神捕,他們的人生本還有好長好長的一段路要走,他們……野風再不掩飾眼底的積恨,「誰砍我一刀,我必回他千刀萬剮,司徒霜傷我一人,我要他拿所有手下來陪葬,他讓我日子過得不順心,我便要他此生永不安寧!」由她口中所說出的話語,在神力的加持之下,化為一股類似武者的威壓,當下如同千重山峰般的重力,從天而降,狠狠將他們給壓趴在地面上不得動彈,某些上了年紀的祭司,甚至還吐了血,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她看也不看他們的慘狀,衣袖一翻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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