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蘭一見左元昊如此,就知他是犯頭疼了,有心不理,卻又有兩個街坊在一旁虎視眈眈,到底也有些虧心,若是她沒同他斗嘴,他也不會犯了病。
這般想著,她就上前坐到青石上,伸手把左元昊的腦袋抱在懷里,雙手替他揉起了太陽穴。
「你這人,既然都忘了就別想那麼多啊,又頭疼了吧。你若是有個不好,姑母一定會罵死我,你可別害我啊!」
葉蘭嘴上抱怨,手下卻極溫柔,力度也合適,沒一會兒,左元昊就覺得頭疼好了許多,他有心推開葉蘭,但不知是她按得太舒坦,還是有心讓她累上一累,于是就一直不吭聲。
兩個老太太互相對視一眼,都是笑得促狹,輕手輕腳各自回家去了。
清風調皮吹過路旁的幾棵大柳樹,柳條飄悠悠地晃動,好似情人最溫柔的手……
葉蘭揉啊揉,累得手臂酸疼,待得想要停手又怕左元昊疼得厲害,只得又堅持了片刻,最後,不但手疼,腿也被壓得麻木了,這才懊惱嚷道︰「你到底好了沒啊,頭不疼就說話,我要累死了。」
可惜,回答她的除了風聲就是輕松綿長的呼吸聲。
葉蘭杏眼一瞪就要發怒,但低頭一見睡夢中的左元昊,原本俊得有些女氣的臉孔,許是因為作了什麼美夢倒添了三分安寧溫柔。無論是她還是原主的記憶里,這人都是高傲的,甚至冷酷,這般模樣都是絕無僅有。
不知為何,她高舉的手掌就落了下來,猶豫半晌到底還是低聲嘟囔道︰「看在你是病號的分上,先將就你這一次,哼!」
她嘴上說得厲害,身子卻是微微偏了偏,替懷里的人擋住了調皮的清風。
好似感受到這難得的一隅溫暖,左元昊嘴角慢慢勾起了一絲笑,原本就絕美的五官越加惑人了……
胡伯老倆口在鋪子里一邊賣餅一邊擔心家里的孕婦和病號,匆匆賣掉最後一個燒餅就關了鋪子跑了回來,結果一進院子就見到左元昊在劈柴,葉蘭扶著院角的石磨慢慢走路。
老倆口都覺有異,互相對視一眼就分頭行動了。
胡伯上前搶了左元昊手里的斧頭,勸道︰「王……呃,王家小扮兒,你身子還沒養好,可不能做這出力的活計。」
左元昊額頭已是蒙了一層虛汗,見狀也不客套,順勢放下斧頭又開口問道︰「胡伯,我是姓王?那我叫什麼名字,家里原本就住這縣城嗎?」
別看胡伯哄得老婆歡心,俏皮話一套一套,但讓他騙人還真是不擅長,這會兒听到左元昊發問,趕緊扭頭同老伴求救。
胡婆正拉著葉蘭問她腿腳怎麼了,葉蘭正不知如何回答,見到胡伯這個樣子就趕緊岔開話頭兒,「姑母,灶間里我泡了粳米,這就生火熬粥,你也累了一上午了,正好喝碗茶水,給他講講「前事」,一會兒吃了飯再回鋪子吧。」
說罷也不敢多留,一頭進了灶間。
胡婆疑惑的打量了臉色有些尷尬的左元昊,倒也沒有推拒這編故事的差事,上前扶了他坐下,慢慢把那些說給鄰居听的事又講了一遍。
這世上最容易取信于人的謊言就是七分真三分假,老太太說的故事里原本大半都是真的,只不過隱瞞了兩人的真實身分罷了。
所以,左元昊听了雖然不見得全信,但對胡家人卻也徹底打消了防備。至于葉蘭,他倒也給她待自己這般惡聲惡氣找了理由,畢竟誰被休棄出門都有怨氣,哪怕他如今找了來,又忘了前事。她這懷著身孕的妻子,發發脾氣也是情有可原的。
這般想著,葉蘭端著飯菜拾掇桌子的時候,左元昊再望向她的丹鳳眼里就多了一抹包容,而目光移向她還很是平坦的肚子時,更是多了幾分狂熱。
血脈,無論何時何地都是個讓人激動的詞,哪怕他忘記了前事,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妻子,但這並不妨礙他為自己的血脈即將出生而歡喜雀躍。
葉蘭被左元昊瞧得心慌又羞惱,狠狠瞪了他一眼就低頭大口扒飯,稀奇的是今日的飯菜好似特別對胃口,吃到肚子里居然沒有什麼嘔意。
胡婆看得歡喜,笑咪咪不停給小兩口夾菜,末了見到自家老頭子癟著嘴,一副受氣孩子的模樣,好笑又好氣的夾了一筷子雞蛋送到他碗里,嗔怪道︰「老不羞,真是沒個正形!」
胡伯卻是不理會老伴罵些什麼,樂顛顛地接了那塊雞蛋就塞到嘴里,好似嘗到什麼珍饈美味一般,不停哂著嘴,直惹得胡婆舉起筷子要打過去,他這才收了玩心,正正經經吃了飯,偶爾同葉蘭商量著是不是要在鋪子里多蓋一個烤爐?
胡婆燒餅的名氣越來越大,不說城里人吃習慣了,就是十里八鄉的農人但凡進城也必要買上幾個回家,鋪子的生意越來越好,一日里多半時候簸籮里都是空的。
葉蘭卻是想起那個著名的饑餓營銷法,細聲細氣同胡伯解釋起來,不只胡伯,就連左元昊都听得津津有味,再望向她的目光里越加復雜了。
葉蘭發現他的目光,不時瞪他兩眼,待得拾掇了飯桌,老倆口還要回鋪子,葉蘭就扯了左元昊跟了上去,老倆口還想讓兩人留在家里歇息。
葉蘭卻是笑道︰「姑母、姑父,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想起前事,以後吃住都在家里,自然要為家里的營生出一分力氣了,再說了,鋪子里也沒什麼重活兒,面案他不熟悉,賣燒餅總不用人教吧?有他搭把手,姑母也能歇歇。」
老倆口還要拒絕,不想左元昊卻是贊同,「正是,姑母就帶我去鋪子里幫忙吧。」
老倆口無法,只得鎖了院門,全家一起去了鋪子。
葉蘭照舊幫著胡伯揉面、 餅,動作利落又干淨,直看得左元昊驚奇不已,他在鋪子里外尋了半晌,無奈發現自己還真的只能幫著老太太賣燒餅,收收零碎銅錢。
又是黃昏來臨之時,新出爐的燒餅香氣再次飄滿了街巷,有些老客人嗅著甜香就挎著籃子趕了過來,結果鋪門外這麼一站,見到平日里揀燒餅的老婆子換成一個好看到無法形容的年輕後生,各個都是看呆了眼。
後來還是一個小媳婦兒壯著膽子上前,紅著臉遞上十二文錢,細聲細氣說道︰「勞煩這位公子,給我四個糖燒餅。」
左元昊接了銅錢扔進錢匣子,用夾子取了四個燒餅放進小媳婦兒的籃子,溫和一笑,「多謝小嫂子照顧我們鋪子生意。」
他今日穿的是山子留下的一套鴉青短衫,式樣簡單平凡,頭上也只用一根木簪隨便綰了起來,但他魅人的風姿卻像春日里枝頭的綠意,怎麼掩也掩不住,那一笑間好似萬花盛放,瞬間勾走了小媳婦兒的魂魄。
「啊,不謝、不謝!」小媳婦兒手腳恍若都不是自己的了,也不知是如何走出鋪子,半晌才嚷道︰「哎呀,他對我笑了……就像花開了一樣,太幸福了!」
其余還在觀望的女子們見她這個模樣,哪里還管得了許多,一窩蜂沖進了鋪子……
忙碌了一日,太陽迫不及待的落下西山,回家去歇息了,胡婆餅鋪終于送走了最後一個衍戀不肯離開的大嬸,胡伯慌忙上了門板,末了從縫隙里瞧了瞧對面那個還在門口張望的小必女,忍不住擦了一把頭上的冷汗,嘟囔道︰「這些女人太嚇人了,怎麼跟要吃人一樣?連家都不回了,真是……」
葉蘭笑咪咪晃著手里的錢匣子,應道︰「姑父,她們越是這樣才越好呢,咱們家鋪子的名頭傳得越遠,生意才越好。」
胡婆瞄了一眼臉色有些不好的左元昊,忍不住責怪道︰「你這丫頭,掉錢眼兒里去了,家里如今也不缺吃穿,你何苦折騰大勇。」
葉蘭聞聲望向被老太太改名叫王勇的左元昊,原本出門時穿的那套干淨衣衫,如今已是被那些大嬸嫂子們扯得皺巴巴,不成個樣子,再配上他黑沉的臉色,活月兌月兌就是個慘遭蹂躪的小媳婦兒形象啊。
她再也忍耐不住,哈哈笑得前仰後合。
胡婆生怕她扭到腰,慌忙上前扶了她,笑罵道︰「你可消停片刻吧,你這丫頭一整日下來可真是讓人有操不完的心啊。」
「姑母,你看他的樣子像不像被人欺負了?哈哈!」葉蘭邊說邊伏在老太太肩頭笑著抹眼淚。
胡婆其實也覺得好笑,但她怕左元昊惱羞成怒,極力忍耐著,胡亂應付一句就扯了葉蘭先行回家了。
整個晚上,左元昊的臉色都像暴雨一般烏雲密布,直到第二日早起才勉強算是開了晴。
原本葉蘭還以為他不會再去鋪子幫忙,不想燒餅出爐後,他又站在櫃台後,喜得那些聞訊來看個新鮮的大姑娘小媳婦兒們嘰嘰喳喳議論個不停。
但是這一次左元昊長了心眼,不知把哪里找了塊木板添在櫃台後面,那些女人們再如何裝作焦急搶購也不能踫到他分毫了,而且收錢後的例行客套也免了。
可惜,他還是低估了女人的花痴程度,他這^板著臉,半絲笑意都吝嗇,反倒被眾女安了一個「冷面公子」的雅號,甚至暗地里,眾人又較著勁兒的想要逗他笑一笑,或者哪怕說上幾個字,也足以讓得逞的女子歡喜得意上好幾日。
葉蘭清閑之時就捧著瓜子坐在一旁看熱鬧,許是常笑開懷的關系,她這些時日倒是吃得好,睡得香,肚皮也像吹氣球一般隆了起來。
這一日夜里,雨水不知何時偷偷來訪,滴滴答答落下,彷佛時鐘的腳步一樣。
早起時候又變成了牛毛細雨,整個碎石城都籠罩在濃重的水氣里,屋瓦院牆,青石街道,還有遠處的山林都好似被仔細清洗過了一般,顏色越發清透干淨。
胡伯一時起了玩心,想要去城外的江岔子釣魚,胡婆也因為天氣不好犯了風濕的老毛病,腿疼得下不了炕,葉蘭見此,果斷在鋪子外掛了塊「休息」的牌子,全家放假一日。
胡婆原本還有些心疼,嘮叨老頭子不懂事,葉蘭卻道︰「錢是賺不完的,忙了這麼多天,休息一日也是應該。」
「就是,還是蘭丫頭大方,你們姑母就是個財迷。」
胡伯有人撐腰,難得損了老太太一句,末了拎起簑衣、魚竿和水桶就溜出了院子。
胡婆恨恨罵了他一句,「等你回來就要你好看!」
左元昊坐在一旁喝茶,偶爾望向窗外的雨霧,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有些莫名。
葉蘭端了銅盆,打算燒水洗洗頭發,胡婆支撐身子起來想要下炕幫忙。葉蘭攔阻道︰「姑母,我又不是沒長手,自己能洗啊,你就好好歇一日吧。」
胡婆卻是不放心,嗔怪道︰「這哪是長沒長手的事兒啊,我怕你彎腰時候久了,窩到我的大孫子。」
這般說著話,她的眼楮卻是瞟向一旁的左元昊,笑咪咪問道︰「大勇若是沒什麼事,就幫蘭丫頭一把?」
左元昊一愣,下意識就應了下來,「好,我去燒水。」
但是說完,他心底不知為何卻是涌出一絲別扭,好似他不該做這樣的事,或者從來沒做過這樣照料別人的事,剛要深想,頭上就又隱隱疼了起來,他趕緊收了心思起身往灶間走。
不管以前他是什麼人、什麼身分,如今都只是胡婆餅鋪里賣燒餅的,是一個未出世孩子的爹,多照顧孩子娘一些也是應該的。
葉蘭想起以前的事,對于把王爺當小廝使喚,可是得意歡喜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