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般的奏章堆疊在孝慶帝的案上,只不過這次被彈劾的不再是楚元辰這個玩世不恭又行事張狂的穆王,而是投靠大皇子的第一能臣工部侍郎顧德。
因為他的貪瀆,導致文德縣的河堤偷工減料,大河潰堤,災民死傷無數,皇上雖然心底暗恨,可偏偏手頭並無證據,所以也只是當廷斥責顧德,責令他同戶部共同負責賑災事宜。
大皇子與顧德本以為就此逃過一劫,誰知道才事隔一日,關于顧德貪瀆的證據就明晃晃地擺在了皇上的案上。
那些證據搜集得齊齊的,不但直指顧德,還暗指大皇子有一手,這回皇上連斥責也不斥責了,直接將顧德打了天牢,命大皇子禁足思過。
一場風暴在楚元辰的暗中主導下揭開了序幕,又以顧德被抄家畫上完美的句點。
大皇子雖然沒有受到什麼責罰,但一時之間大皇子的黨羽人人自危,生怕一不小心便栽了大跟頭,可三皇子卻因為這事難得的得了皇上的青睞,不但被任命監理顧德貪瀆一案,還連連被皇上夸贊了好幾回,一時之間朝廷的風向朝著原毫無勝算的三皇子。
雖然只是一點,但足以教楚元辰心滿意足,雖說他秘密入京,不可以大搖大擺的現在大街的酒樓之中,可誰教了無的本領不錯,早已將這間客棧變成了王府的產業,還兼之經營成了探听情報的所在,所以他讓人將馬車直接駛進客棧的後門,再到了三樓的議事廳,竟當真沒有遇著一人。
坐在窗邊,他饒富興致地瞧著那些官兵不斷的進出顧德的家,抬出一箱又一箱的金錢財寶,幾乎閃花了眾人的眼。
想著大皇子黨的人最近的氣急敗壞,楚元辰不由得樂上心頭,突然間他的笑容頓住,想到了這回能如此順利,到底還要歸功于沐家姑娘才是。
若非她直言告知,誰又能想到沐二爺竟會把這般重要的東西放在祠堂大廳掛著的一幅普通山水畫之後呢?
正常人都會將這種東西藏在書房里頭的暗室或暗格之中吧,畢竟書房總是有著小廝把守,偏偏那沐二爺就是一個異想天開的。
他會夜探沐家,不過是因為發現沐二爺和大皇子手下的官員過從甚密,深入探查之後才知道,原來沐二爺因為無子的沐貴妃和大皇子在宮中聯手,早已成了大皇子伸向朝臣的一只黑手。
雖然夜探的過程驚險,但好歹真讓他找到了些證據,正是沐二爺為大皇子辦事之後,留下來自保的。
若非沐修塵指點,他能不能找著那些東西只怕難說,為此,他倒真心對那個怪怪的沐修塵有著深深的感謝。
就憑那與眾不同的一身匪氣,便對了他的胃口,更何況她總是神奇地能夠猜著他缺著或想著什麼東西,那種仿佛對他很熟悉的感覺也讓他饒富興致,不過他並不急,因為他知道總有一天他能夠弄清楚一切。
話說回來,今日剛好是沐家送妝的日子,偏偏也遇著了顧德抄家的日子,一邊是沐家送妝人龍的嗩吶鼓鑼和爆竹聲音此起彼落,另一邊則是顧家那哀哀求、哭天搶地的悲泣聲不絕于耳,兩件熱鬧的事一撞,登時讓京城的大街上熱鬧非凡。
想來這是沐家為了暗暗報復他在那六十六抬的聘禮中裝了很多看起來好,但其實大多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听蔣又連說沐家二夫人一瞧見那聘禮的禮單和東西,臉色就扛不住地了下來,若不是沐老夫人在邊上嚷著,只怕二夫人當場就能撕了那禮單。
可偏偏這婚是聖上賜的,沐家人再有膽子也不敢悔婚,而且女方的妝單子也早就交給了禮部的老尚書,就算想要在嫁妝上偷斤減兩也是不能。
這兩日,沐家大姑娘在沐家的日子只怕不好過吧!
雖然她總是一副什麼世俗禮教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樣,應該也不會在乎沐家的刁難,可是……
心中地飄過一個念頭,她為他做了那麼多,他為何就不能為她長長臉,替她向沐家出一口氣?
不如馬上行動,楚元辰想也沒想的揚聲喊道︰「了無,立刻給我滾出來!」
話聲才落,也不知道了無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總之,他已經躬身立在楚元辰的面前。「王爺!」
「你立即去莊子上把我的劍弦給弄進京來。」
本是偷偷進京,楚元辰將那匹同他一樣張揚的西域寶馬給藏在莊子里,免得一眼就教人認了出來。
「這……」了無的心里頓時涌上了很不好的預感。
事情不是都辦完了嗎?他們已經打點好了一切,只待今夜便要駿馬疾馳回西北邊塞去,一旦沐家發嫁,他們就得在西北的王府里頭拜堂成親,若是現在他家主子突然出現在京城,那不擺明了他擅離邊關嗎?駐守邊關無詔得回京,否則便是殺頭的死罪,主子就算任性,也該有個邊吧!
了無的眉頭皺得死緊,滿腦子想著該怎麼勸自家這任性的主子改變心意,可話方到舌尖還沒出口,雅間的門便被人推開來,只見那鎮國公三少爺蔣又連瀟灑地搖著扇子走了進來。
「倒瞧不出你竟對這樁婚事這般上心,想來那沐家大姑娘到底有著與眾不同之處,可就算再不同,這個時候也不該這般沖動吧。」蔣又連的言語之中透著毫不遮掩的不贊同。
他是京城貴冑之後,自然比楚元辰更加了解皇上,當今聖上生性多疑,厭惡任何不在他掌握之中的人事物,如今三皇子奪嫡剛剛稍現曙光,又怎能因為楚元辰的任性再添變數呢?
「正該是任性的時候。」楚元辰的語氣很輕浮,態度卻很堅定。
他自然了解蔣又連在顧慮什麼,但他卻沒有絲毫的擔心,對他來說,任何事都是計算之下的結果,況且他早在叫喚了無的同時,就想好了周全的計策。
那樣的堅定,讓了無和蔣又連看了都感到頭皮發麻。
楚元辰不怎麼在乎地搖了搖頭,他本不是沖動之人,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並非一時沖動,一個完美而听話的臣子並非最能讓那九五之尊放心,而一個有弱點而任性的武將,卻是能夠為皇上所接受的。
因為掌著兵權,太過完美的形象很容易功高震主,而他的恣意妄為,自也是算計出來的形象,當然這也要感謝老王妃因為私心而推波助瀾。
「你確定要這樣劍走偏鋒嗎?我一直以為女人對你來說丁點也不重要,如今你卻告訴我你寧願冒著讓皇上生疑的風險,也要去沐家迎親?」
「尋常的女人當然不重要,但……」話說了一半,楚元辰就住了口,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女人對他來說真的不重要,就算是他的元配離世的時候,他也不曾動容,他從來不覺得那些女人對他是有意義的,他可以接受她們存在在自己的周遭,頂著王妃的名頭,可是他對她們卻從不曾有過一絲一毫的在乎。
他也不覺得此刻的自己在乎沐修塵分毫,只是他真的很難相信,天底竟然有一個女人會用那麼輕快及隱隱帶著雀躍的語氣說著樂意嫁給他的話,畢竟他不但曾經死過一任妻子,還有著殘酷狼藉的名聲,再加上以前的他或許還有張好皮相可以騙騙女人的芳心,可如今那一道長長的疤不嚇到人就已經不錯了,哪里還有可能會有女人對他傾心。
她卻總是有意無意散發出一種對他知之甚詳的態度,而她也仿佛真的知道他要的是什麼,甚至對于要嫁給他這件事是雀躍的,壓根不怕他。
從初初的那幾張價值頗為可觀的銀票子,到後來她引領著他在那最不可能的地方找到了他所需要的證據,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每一回都讓他感覺到迷惑,每一個面相的她,都勾著他想要去探究。
包何況,她也算是幫了他不小的忙,做人要懂得有來有往,他從來便對沐家那種假清高的模樣看不上眼,能將一個姑娘藏了七、八年不讓人知道,而且那還是個嫡長女,這樣的人家能是什麼好人家。
所以他得去為她長長臉,好教沐家知道,從今而後,沐修塵是他的王妃,除了他,旁人輕易欺負不得。
「但是什麼?」蔣又連久等不到管案,好奇的追問。「這個沐修塵有點兒意思,所以本王爺樂意去為她做個臉,不行嗎?」
「還說沒上心。」蔣又連輕嗤了一二聲,心知楚元辰的確不是那種行事沒有算計的人,既然他胸有成竹,他也懶得再多勸,反正砸不了事,就算真砸了,該要跳腳的也是三皇子,而不是他。
見蔣又連如此上道,楚元辰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目光又落在還杵在一旁的了無,交代道︰「了無,我看你也別去牽馬了,沒得委屈了我的劍弦,派個人找匹駿的馬,從現在開始不停的繞著京城周圍跑,便連今夜也不能讓馬兒休息,得跑到只剩下半口氣,明晨再交給我。」
既然是興之所至的跑馬進京,自然不能騎著一匹精神抖擻的馬吧,所以這個偉大的任務自然是要交給了無了。
盡避心里有著無數的疑問,可到底不敢拂了楚元辰的命令,了無只好認命的一步三回頭的下去安排。
「果真,還未被所迷,挺好的!」蔣又連的反應則與了無大不同,贊賞之情溢于言表。
這樣的法子也能想得出來,真不愧是楚元辰。
原本冷清、無人聞問的芳菲院,隨著沐修塵發嫁的日子愈發近了,終于有了些人氣。
雖說沐修塵依舊是沐家眾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但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尤其這是皇上金口賜的婚,沐家眾人就算有天大的膽,也不敢公然跟皇上叫板,所以該有的禮俗皆不能免。
早上,方氏將六十六抬滿滿當蘭的嫁妝給送出了,抬去穆王府在京城的別院,但她心里恨得幾乎要咬碎了一口牙。
要不是沐老大人發了話,沐修塵的嫁妝要與沐婉娟齊平抬數,而為了皇家的臉面,那六十六抬的嫁妝還不能是濫竽充數的。
即使明知沐老大人的算盤撥得響亮,打從聖旨下來後,沐考夫人就秘密派人前往西北的穆王府與老王妃接觸,一同謀算,老王妃也親口答應,只等沐修塵被穆王給折騰死了,那些嫁妝終究還是會回到沐家。
可饒是如此,方氏還是覺得肉疼啊,要知道那些嫁妝好些是她替婉娟攢的,有的更是再多銀兩也買不著的,可就這麼生生的被扛去了那種荒煙蔓草的地方,更別說那穆王府抬過來的聘禮,那可是虛得不能再虛了,全都是些大而無用、只是擺著好看的東西,壓根就不值錢。
這一來二往的差距怎能不教方氏氣得眼前起了一陣陣的黑,若不是一再告訴自己,不過就是過過手而已,她哪里還能擠出半絲的笑容。
嫁妝抬走了,這事也還沒完,她匆匆來到女兒住的慕水齋,準備催著女兒去陪陪沐修塵,本以為以女兒的心高氣傲,只怕還得她三催四請才肯去,誰知道她才進了慕水齋,就見女兒在丫鬟們的族擁下準備出門。
「娘親!」沐婉娟朝著娘親一福,這才說道︰「娘親,天色已不早了,我得去芳菲院陪陪姊姊。」
方氏眸中一閃而過的驚詫沒有逃過沐婉娟的利眼,她不等娘親開口詢問,便彎唇而笑,有些不懷好意的說道︰「姊姊一向膽子小,我可得好好去陪她說說話,要不然她明兒個要是嚇破了膽,那丟的可是咱們家的臉。」
方氏一听就懂了女兒的言下之意,抬手輕點著女兒那光潔飽滿的額際,交代道︰「可別太調皮,若是真嚇得她上不了花轎,難不成你代她上嗎?」
聞言,沐婉娟立即不悅的皺起眉頭,她可是花了大心思才讓沐修塵代嫁的,便連原本屬于她的嫁妝都少了許多,怎可能由得沐修塵不嫁!她只不過是心中聚著一股惡氣,這才想要去找沐修塵出出氣。
見母親殷殷叮嚀,她也只得按捺下心頭的不耐煩,低應一聲知道了,便領著丫鬟往芳菲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