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娶嫣然弟弟(上) 第4章(1)

惠羽賢在十日內將分舵內外大大小小的事全都理過一遍。

手上的事盡可能收尾,真沒辦法收尾的則將權力下放,內務自然全權交給大管事安姑姑擔著,外邊的活兒就請人稱「老江湖」的卓義卓大叔暫時代管,他亦是武林盟八十一座堂口的堂主之一。

同時她也給身在武枺盟總舵的盟主老大人飛鴿傳書,把受閣主所托、需赴蒼海連峰一事約略報上,且寫明此舉確與大西分舵無關,純屬她個人意願,她既然替師父還債十年,隨閣主大人離開的這幾天就不算在這十年里,待十年之期到了,再往後多延些時候便是。

不是她思量太多,而是不先把話說清,按總舵那位老大人無奸不成盟主的脾性,她只怕會吃更多暗虧。

乘清閣的車馬按約定的這一天來接她上路。

驚愕之余她不禁想著,至少是輛雙巒馬車,閣主大人若真干不好馬車夫的活兒,他們倆還能一人一騎直奔蒼海連峰。

兄長駕車,她這個「賢弟」哪能心安理得窩在車廂內,當然是與他並肩而坐,一路往更遠的西邊行去。

而後證明,她的擔憂根本是多余的。

綁主大人駕車控馬的手段好得令人心驚,好到讓她不得不疑,那兩匹拉車的栗毛駒九成九被他下了符咒。讓他還沒用勁兒,連鞭子都沒使上,兩匹大馬已健蹄狂撒,無比自發。

出發往蒼海連峰的第一夜,馬車在清月升空之際停在丘陵的背風處。

惠羽賢野宿的經驗豐富,兩下便用打火石和干草絲生起火,並將收集得來的干木枝和木塊技巧地投入火中,疊出一個火力適中又實用的漂亮火堆。

此時火堆上烤著腌過的肉條和麥餅,火堆里烤著幾條甘薯,一只小鐵被架得略高,里面正煮著能凊熱解乏的藥茶,說是配著偏甜的糕點和茶果一起忺食,更能突顯藥茶的凊香,而他們馬車內就載著一整個桐木箱的甜食,滿滿一整箱,種類多到令人眼花繚亂。

這輛馬車簡直就是……出來游玩用的吧?

不僅備滿食物,連用具亦備得既齊全又講究,就拿那只煮茶的小鐵來說,身輕盈,鑄紋精致罕尻,一眼便知是極品,更別說那兩套雪絲薄被和軟墊,還有兩顆枕子和蒲團等等物件,真要她攤開來用都覺是在糟蹋東西。

此時清月夜下,那橫琴在膝、對月鼓彈的男子宛若掌握這虛空一切的靈秀,非凡人所能觸及,如此近在咫尺又似遠在天邊。

他指下琴音往復回旋,將荒野上的風渲染淡淡柔緒,連燦艷的火舌都變得溫吞從容,讓人都懶得動腦……

男子似老早察覺到她的凝望,收尾的琴音猶留余韻之際,他側目看向不遠處的她,微微勾唇。「賢弟直望著為兄,表情如此專注,想什麼呢?」

那好看的唇瓣掀動著,他問她什麼了?

啊!是、是問她在想什麼!

一個是天,一個是地,天與壤的差別……

「這些……跟我原來所想的,相差甚遠。」惠羽賢迅速斂下眸光,改而注視眼前的火堆。

「是嗎?」凌淵然帶笑回。「賢弟本以為該當何如?」

她听到他起身的聲響,眉尾不禁一抬,屬于他的一截銀白色衫擺隨即進眼底,前一刻似凌虛御風的身影已與她比肩而坐。

暗自攥了攥手,深吸口氣答道。

「兄長往蒼海連峰本為要事,原以為需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即便暫歇也是以干糧和清水草草果月復,甚至得在馬背上邊吃邊趕路,將就對付,未想會有一輛滿載食物和大小用具的馬車,天剛擦黑就尋地宿下、生火烤食……這便也算了,還……還煮起茶來。」慢條斯理煮茶那也罷了,還對月鼓琴,一派悠然,讓她都有些丈二和尚模不著腦袋瓜,此行究竟是來辦正事抑或出游?

遭到「指責」的閣主大人開始料理已烤熟的肉條,用小刀切成一塊塊適合入口的大小,跟著將熱呼呼的麥餅子撕成兩片,把大的那片擱進惠羽賢的盤子里。

「賢弟多吃些,咱們兄弟倆難得出來混,總不能讓你餓著。」

惠羽賢無奈,只能先接過呈滿食物的盤子,道過謝後又道︰「兄長實不必顧及我,趕路的事我還在行,倘是肚餓,在馬背上啃塊干糧、喝點清水就能應付過去,不用這麼大費周章地備食,趕個三天三夜僅須小歇一個時辰養神,便也足夠恢復的。」

她對上他的眼,見他眼色似笑非笑地閃動,心不禁微顫。

「趕路的活兒首重吃苦耐勞,為兄確實不如你。人一旦上了年紀就容易發懶,總愛貪圖點享愛,也是沒辦法的。」他邊說著一邊從火堆里拔烤好的甘薯,一樣將鉸大的那一條讓給她,隨即吃起自己的那一份。

惠羽賢覺得近來眼角抽跳的次數好像增多了。

每每無言以對,眼角就猛跳。

說不出哪兒奇怪,只覺這一次聚首,閣主大人對她的態度似有些不同,變得更隨興了些,至于「睜眼說瞎話」的本事,發揮得可說淋灕盡致。

他哪里「上了年紀」?還「貪圖享受」了?

說這樣的話,他兩眼眨都不眨,表情誠懇中還帶著身不由己的無奈。玩得這麼認真,根本與他在江湖上孤傲出塵、清逸絕倫的形象……差很大。

她端起食物黑嘿默進食,瞥見堆成小山狀的烤肉和大片的麥餅子,以及好大個兒的甘薯,心里忽然暖熱起來。

分這麼多給她,真是怕她餓著啊。

她其實很好養的,什麼都吃,門在外更是隨便,眼前這一大份熱食有肉有餅,在她眼里是極奢華的一頓,不過對他而言也許有些看不上,得勉強將就,畢竟他喜食鮮魚,可這會兒想取到新鮮漁貨不容易。

盡避弄不懂他到底是不是在「趕路」?也不懂他弄來這一輛馬車的意圖究竟為何?她最後端正地捧著自個兒那份分量十足的晚飯,一臉認真道︰「既是如此,那就……多謝兄長備食,我會好好吃飽的。」

道完,她側身略微避開,以半邊的身背對著他,這才開始進攻盤里的食物,守禮地沒在他這位江湖大前輩面前直接大刺刺地開吃。

她進食的速度很利落,大口吃著,有力地咀嚼,迅速卻不相魯,把解決盤中食物當成眼下首要大事似的,吃得好生專注。

那雙望著她半邊身背和一小半側顏的男性目瞳中,映開深深淺淺的火光。

兩人安靜進食好一會兒,惠羽賢吞下最後一口麥餅子,想著待會兒得用干草絲將盤中的油膩刮去再來凊洗,如此才能節省凊水用量,忽然間記起什麼,她倏地轉正,英眉飛揚,健康的小麥臉蛋發亮。

「兄長明日會路過無名客棧,在那兒做補給是嗎?」

凌淵然將膝上的盤子擱到一邊,徐徐抬起漂亮的眼。「何以見得?」

她道︰「馬車上雖備足許多東西,但清水的備量是不夠的,而西往海連峰的水源地屈指可數,離咱們最近的就在無名客棧那一帶,明日早發,傍之前定能趕到那兒,補足凊水再走恰好可以。」

她下意識挲了下鼻子,面頰浮略紅的兩團,竟露些許靦腆之色。「無名客棧處在兩座山頭間的隘口,給往來的馬幫商隊與旅人們行了了不少方便,客棧里的醬燒羊肉做得特別好,我曾吃過一回,是一位與武林盟互有往來的馬幫頭子上大西分舵拜訪時順手帶上的。」

「當真好吃?」他的語氣像困話家常。

「嗯,好吃。」她鄭重點頭。「分舵里的大廚馮大爹手藝已是一等一的好,也會做醬燒羊肉,也很好吃,但無名客棧的醬燒羊肉就是有那麼點不同。」

「那明日抵達無名客棧就宿一晚吧,讓為兄也嘗嘗那好滋味。」

惠羽賢一愣後連忙道︰「若按今日馬車的速度,明兒個趕到無名客棧應該還不到酉時,還能趕一段路的。」天猶凊亮就要歇下,當真無妨?他們尚有要事在身不是嗎?

「既是賢弟所薦,不好好吃上一頓如何可以?」

「並非非吃不可的……」惠羽賢有些訥訥不能成言,又見閣主大人端茶啜飲,一副已拍案定論的神態,更是什麼話都說不出。

她雖無舌燦蓮花、字字珠璣的本事,但也不曾口拙到這般地步,覺得似遭捉弄,又好像不是,教人辯也無從辯。

……算了,總之跟著閣主大人便是,她听他的。

她動手收拾起男人和自己的餐具,簡單清理過後,一杯清茗忽地遞到她眼前。

「多謝兄長。」持杯的男性手指修長白,美得無瑕,她心跳了下,垂下眼迅速接過那杯茶,想到這些年習武,十指和掌心生出的薄繭和硬繭子,不由得生了些自慚形穢的心。

絕非想跟他比什麼,也沒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是年幼時候一小段珍寶般存在的記憶,那時的她著實太小,只覺自個兒是被他棄了,傷心許久,直到幾年歲月過去,她越大越能回頭去看、去想,漸漸也就看得明白、想得通透。

他不是棄她不顧。

他為她找到很好很好的師父、師娘,讓她很好很好的活著。

此時仍無法道明,也不是說開一切的好時機,或許等她辦好他所托的活兒,大事底定了,待他們回程,她可以在某個平靜而尋常的時刻,跟他提提當年大山小村里那個小女娃的事。

若與他之間所有的底細都攤開了,那她內心就更無礙,只待還完武林盟十年之約的賭債,她就回去南離山腳下那塊世間淨土,跟著師父、師娘一塊兒過活。

想妥了,心亦穩下,她捧茶飲著,听到男人嗓音徐雅道——

「明日會在無名客棧補給清水,賢弟飲完茶後可洗漱一番,咱們的水還十分夠用。」略頓。「夜已深沉,洗漱完後就進馬車里歇息吧,里邊載的東西雖多,但為兄早已清出空位,足夠窩進你我二人。」

「咳!咳咳——」她被最後一口茶嗆到岔氣,茶湯險些從鼻間倒流出來。

一只大手覆上她的背心,力道適中地拍撫,隱隱還滲出熱力透進她的血肉里。

「是過分歡喜了是吧?為兄明白,畢竟我也十分期待與賢弟做秉燭共游、同榻而眠之事。今夜這荒野上盡避無燭無榻,卻有小小篝火和馬車,你我二人在火堆前同食共飲,風情無限,最後若再加個同車而眠,為兄心願已成。」

什麼……什麼心願已成?

她都不知道他還有這般心願!

那輛馬車不算小,但載的東西也不少,挪的空位要容他們倆躺下來不是不行,卻是得肩頭挨著肩頭,不想踫觸到對方都難。

扁想著,她全身就直發燙,真與他彼此緊挨著同,血氣真要燒至沸騰。

「咳咳……兄長先歇息,我……小弟我還有事……」

天啊,竟慌亂到對他自稱「小弟」?!

她從未想要女扮男裝,但被他時時掛在嘴上的「愚兄賢弟」一鬧再鬧三鬧的,鬧到她都昏頭,真要跟著「同流合污」了。

「賢弟還有何事欲辦?」他的口氣充滿關懷。

她費勁兒動腦子。「……要練功。對,還要修習兄長所教的那套『激濁引清訣』,每晚都要練的,所以兄長先睡吧,我自個兒練一會兒再歇息。」她是打算練一練就直接守著火堆過夜。

「那好,為兄陪你練功,你陪我睡。」

惠羽賢眼角又重重抽跳。

一揚睫,恰與他四目交會,他目光清亮坦率,薄唇帶笑,似對今夜能與「賢弟」同車共眠一事甚是期待。

可我不是什麼「賢弟」啊,我是……是……話在唇齒間躊躇,卻覺此際解釋起這些更為尷尬。

也許正因為她是「賢弟」的身分,相處起來少了男女之防,他才能如此自在。她會親口跟他挑明的,但還不是時候,所以……同眠就同眠吧!

她是江湖兒女,她要大而化之,她要不拘小節。

為武枺盟辦事的這些年,在外行走之時遇上大雨連夜,也不是沒跟一堆人擠過客棧通鋪或破廟,在她旁邊的人,身上虱子、跳蚤亂竄,她也能老神在在地定神養神,所以今夜的「考驗」真不算什麼,對,真的不算什麼……

她抿抿唇,略艱澀地吐出一口氣。

「如此就有勞兄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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