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娶嫣然弟弟(上) 第7章(2)

每當從晶石盒中取幻影花,總得給些時間讓花兒慢慢地、不太情願地醒過來,而一旦「睡」足醒來,花兒又成一活龍,東竄西躍的,一會兒隱藏起,一會兒又在某個怪異地方現身,要不便直往她懷里鑽,穩穩賴著不走。

惠羽賢覺得,花兒根本就是個孩子啊,愛玩愛鬧愛撒嬌。

萬幸能從幻宗老前輩那兒得到具神效的晶石盒,幻影花原本就活在那布滿澄透晶石的山月復中,如今「入眠」時有晶石繼續養著,養得水潤可愛、健健康康的,她的憂慮便也少了幾分。

昨日她將裝著幻影花的晶石盒整個遞到盛岩蘭面前,是想對方身為醫者,如何運用幻影花汁液來解毒救人,絕對懂得比她多很多。

丙不其然,光是人家揭蓋從花兒的葉子和重瓣上取那透明汁液的手法,就不知比她練多少倍。

離開蒼海連峰那座山月復之前,老前輩們是曾教過她如何汲取花兒汁液,但她天生力氣不是普通大,要不,當初也不會挑了把渾沉沉的精剛玄劍習武,所以總怕自己稍一錯手,花兒的兩片小葉和女敕瓣就要毀在她指間,心里有所置礙,揪著幻影花取汁液時就顯得無端笨拙。

見負責煉制解毒藥丸的醫者能輕松自如地對待花兒,而花兒在貢獻汁液時猶能自在地「睡」下去,她除了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滿心佩服外,已無他話。

術業有專攻,在醫道上她是幫不上忙,但關于這「赤煉艷絕」的來處,身為武林盟一員的她確該好好追查一番。

然此事,需與閣主大人仔細談談。

她想听听他的說法,亦覺從他口中定能取得更多信息。

一早她在廣居里並未見到凌淵然,直到用過午膳,她踏進那片不知延伸至何處的翠綠竹林,細竹幾將頭頂上的藍天遮蔽,穿梭在林中的風彷佛也染上碧澤,她在此時瞥見閣主大人一襲銀袍著青,背對著她立在竹影微暗處。

相距尚有一段距離,凌淵然已然听到動靜,旋身朝她望來。

……又是那般眼神。

漂亮的瞳仁兒隱隱湛亮,似笑非豐笑,像淡然閑適卻帶莫名的威壓,彷佛他立在那兒就為等她「自投羅網」,去到他面前,為他曾問的話給最好的回答。

但,什麼才是最好的回答?她心顫不已,依然不能解。

「先說了,我並不是……」她微喘地否咽津唾,跟著頭一甩,干脆挑明。「我今日不是來答復的。」

「答復什麼?」

「就是你問我是否不喜你?問我們往後該如何……我、我們……」惠羽賢喉底兒一噎,忽地明白他這是故意捉弄。

頰面不住竄熱,燒得連耳根都燙,但……臉紅就臉紅吧,她坦率承擔。

暗自調息,她鼓勇直視那雙太過美麗的眼眸,挺直背脊又道——

「我來,是想詢問閣主對那『赤煉艷絕』的出處是否有頭緒?昨日見你與幾名屬下談話,心想也許你已得到什麼蛛絲馬跡?」

他打量她,上上下下瞅著,眼底的笑意如漣漪徐徐蕩開。

惠羽賢才覺古怪,便听他道︰「你這一身藕色衣衫當真好看,黑衣勁裝是夠颯爽,但這一身藕色少年裝扮卻是可人,令人眼楮為之一亮。」

似乎自他挑明心意,說喜歡她,他待她就這麼直往直來,心里怎麼想她,口無遮攔想說出便說出。

惠羽賢原本問得一臉正經,亦確實心系江湖安危此等大事,豈料被他柔如春風的話音一轉,她一時間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表情微微糾結。

不成,不能總被他牽著身子走。

她再次吐納,重整旗鼓沉穩道︰「昨日與令堂大人約略聊過,得知二十年前的舊事,令堂大人提到,當年她曾被南蠻蟲族下了『赤煉艷絕』之毒,命懸一線……是令尊,當年的乘清閣閣主,為她將策動近似易經洗髓的內息功法,將深浸至五髒六腑的毒拔,她才得以延命,她……」

「家母連自身的事都仔細說與你知,想來家母與你可不是『約略』聊過而已吧。」凌淵然單眉微挑,將她從頭到腳又掃了一回,頷首笑道︰「你這身淺紫衣衫是我娘親手筆,瞧著很是眼熟,該是我年少時候,娘親為我親手裁制的,但那時只愛深衣黑褲,最愛那些穿著在黑泥地里滾過都不覺髒的鳩衣勁服,如今想想,確是辜負娘親心意了。」

所以說他後來之所以改變穿著,是為了令母親歡喜?

惠羽賢不由得回想起今早盛岩蘭讓婢子捧來這套衣物時,她當時所說的——

「本來就做好的,一直無誰可送,見你該是喜歡穿著俐落些,昨兒夜里便抓緊時候修改了一下,看著是可以穿的,要不試試?」

「你們這些孩子,十個有九個偏愛一身動黑,黑壓壓的,瞧著人都跟著沉郁起來,我就不喜那樣深的色澤,就愛看身邊的人穿出百樣花色,明黃亮橘、碧綠朗青的,入眼心喜,年壽也就長了。」

試問主人家已如比殷勤勸誘,還拿年壽說事,她如何推拒?

莫怪啊……

莫怪他會棄了年少走踏江湖時慣穿的身黑衣,盡挑些花俏的衣衫著身,原來是母命難違,如此一瞧,都可算是「彩衣娛親」的孝行了……不,等等——

她又被他牽著鼻子走,正道不思,盡走偏鋒!

「閣主大人能否認真些?在下欲與閣下說正經事,是很重要也很嚴重的事,閣主大人可否仔細听我、答我、與我相談?別如此這般歉衍了事。」

她是被氣到,臉蛋泛紅,氣鼓鼓的,言辭犀利得緊,直接就駁了。

奇論的是,被她不客氣對待的他竟挑眉瞠目,而後,好看的唇淡淡揚起。

「你這是在凶我呢。」肩微聳動,他笑出聲,「這應是我頭一回被人凶。」

略頓,「我還挺喜歡『閣主大人』這個稱謂,雖無『兄長』二字窩心,听著卻也有股說不出的親昵勁兒。」

惠羽賢才意會到方才月兌口而出了什麼話!

「閣主大人」是她內心對他的稱呼,確實帶著點親近氣味,彷佛她是他近身之人,旁觀著他的一舉一動,並在心里偷偷評論……唔,又或者偷偷月復誹。

但矛盾的是,這樣的稱呼也帶崇拜意味,好像她偷偷望著天人般的他,她是在地面打滾的小小人兒,他是九天之上的飛仙,那是她難以企及的高度。

可是此刻,小小的人竟敢對他這尊天人發大脾氣?!

惠羽賢覺得這會兒不僅額角抽跳,連眼皮也顫個沒完。

事後想想,八成是因為江湖混久了,不要臉的功夫雖沒學得透澈,認真裝鎮定時還是能唬人的。

她揚眉抬顎,難得的睥睨姿態,把話意使勁重申。「頭一遭被凶嗎?那好,有一就有二,無三不成禮,不繼續凶很下去,怕閣主大人連話都听不懂。」

老實說,她這話說得津嗆辣無禮,暗喻他听不懂人話似的。

她亦不願如此。

然,實不想他再這樣好似無關緊要地漠視她所關心之事,不管她問什麼,不管她多在意,他老能扯上不相關、不打緊的事來應付……就彷佛……很喜歡看她出糗,很喜歡將她弄得很糗。

這一次她不上當,她要狠一些待他,不會傻傻隨他心緒起伏。

在凌淵然的視魚看來,眼前的俊俏姑娘五官緊繃,臉膚一下子蒼青、一會兒透紅,挺直的秀鼻如小兔嗅食胡蘿卜的樣兒,鼻翼略顫,細細抖動……明明心潮洶涌,卻要裝鎮定,實也辛苦可憐。

完全不是凌厲嘴毒之人,還正直過了頭,忽地祭出惡毒話來阻他、傷他,怕是最最受傷的其實是她自己。

他沉吟後輕嘆了聲。「好,那來吧。」

惠羽賢一愣,不懂他意欲為何?

他又嘆。「你不是要繼續凶很下去嗎?來吧,盡避往我身上使。」

「……」

「你肯對我凶,那是再好不過,總比與我疏離要來得好,你若肯凶狠使壞,我這心里也才受用。」

誰道這一代的乘清閣主孤傲塵、清逸淡漠?是誰?!那些人到底都看到他什麼,而她到底在他身上又見識到什麼?

此時在她眼前的閣主大人,身骨清逸是有的,氣質孤傲出塵也是有的,但那張麗唇吐出的話……怎麼听都覺得他在裝無辜、耍無賴!

糟的是,她簡直被他「一招制敵」,凶他不是,不凶他也不是。

「噗——哧……」

身後的細竹林深處忽生動靜!

那類似噴笑沒忍住的聲音一起,惠羽賢肢體動得比腦子快,旋身應對,未攜剛劍在身的她已一把卸了腰間的軟鞭。

江湖走踏,遇上什麼風吹草動,首要大事是要先護住自己。

盡避尚不弄清楚態勢,先守,就對了。

凌淵然注視姑娘家外弛內張的站姿,秀挺堅韌,便如被風摧之亦不折的碧竹。

她反應迅捷無比,卻僅將守勢做了半套,真要守,她在轉身對付的瞬間就該躍到較佳的守備位置,而不是擋在他面前不走。

怎會憨直成這樣?

當初將她帶出大山、帶在身邊養了大半年,怎就沒瞧出她這點本性?

她的這個守勢,原來是做給他的。

「喲,凌閣主喜歡被人凶,越凶你,你越是受用,原來閣主就好這一味?」

藏身在竹枺里的人甫出聲,惠羽賢只覺雙膿陡軟,幾要踉蹌往前撲倒。

「盟主……」

「惠小子,可不就是老夫我本人嗎?」嘻嘻笑了聲,一道白影從碧色成幕的竹林中飄然現身,是一名穿著闊袖寬袍、美須飄飄的老人。

見到老者,稍回過神的惠羽賢立即上前,抱拳作揖。「拜見盟主。」

莫怪她剛剛進到竹林時,覺得閣主大人似在跟誰說話,待她定神欲辨,僅剎那間,那種感覺便淡了。

這一廂,老人家揮揮手要她免禮,目光已轉向她身後的凌淵然。

盟主老大人繼續抓著方才的話題道︰「關于凌閣主這個『喜歡被凶』的癖好,嘖嘖,說實話,也太那個了點兒,引人想入非非啊,欸,老夫這張老臉都要替閣主你臉紅了。」

「是嗎?」凌淵然臉不紅、氣不喘。「至少在下還能養成癖好,能有個姑娘願意凶我,不像某些人活到老八十,一輩子沒被姑娘家凶過,實也滄桑可憐。」

一直都是光棍兒獨一個的盟主老大人表情明顯一嘖,他撇撇嘴,再戰——

「話說凌閣主也太那個了點兒,好歹也是條漢子,江湖上喊得名號,怎麼一有動靜,竟讓咱們武林盟的人替閣下頭?咱們家的惠小子雖說剽悍機靈,怎麼說也是女孩兒家,你任一個女孩兒護在身後,那樣理所當然,這能嗎?」

這是在說他凌淵然「真不是漢子」嗎?

還有那「惠小子」的稱呼……簡直亂七八糟!

方才盟主老大人在他家「賢弟」踏進竹林時不願立刻現身,還特意隱去氣息,當他以為對方八成出了竹林,他卻去而復返,還非常故意地挑了時候、以一種浮夸方式出現,明擺著不想他好過。

只因為他「奪」走他武林盟大西分舵的「頂梁柱」嗎?

要戰就來。

他美目徐眨,意味深長地望了一眼他家「賢弟」輪廓微繃的側顏,跟著淡然地回答盟主老大人的問話。

「能被女孩兒家護在身後,那是福氣,無福之人無福消受,又如何能能憧?」

……無、無福之人?誰是無福之人?!

盟主老大人的心頭再次「中箭」,完全直入心窩啊!

一向白里透紅的老臉一扭再扭,紅潮洶涌,嘴魚還直抽直顫的,一把漂亮雪白的胡子被氣到都快卷翹起來。

豈料,閣主大人沒要收手的意思,慢悠悠再道︰「再有,你們武林盟如今已無惠分舵主這一號人物,大西分舵的分舵主已另有指派,惠羽賢替師父還債,被借給貴盟作工十年的約定,如今勾銷,別再說她是你們的人。」

「什麼?!」」惠羽賢英眉一凜,側目看向他。「……你說什麼?」

聞言,惠賢眉眸微厲,眸光掃向盟主老大人。

老人家竟在她的注視下心虛般縮了縮脖子。

荒謬感涌起。

她原本心里著急,不知該如何化解兩尊「大神」莫名其妙的唇槍舌劍?然後又因為想不該用什麼法子去治閣主大人口無攔的毛病,既頭疼又臉紅的,突然天外飛來這麼一「砸」,「砸」得她頓時腦熱心寒。

她凌厲的眸光再次轉向凌淵然,後者一張白玉俊龐瞧不出端倪,與她對視的眼依然深邃通透,好像想不通透的只有她。

「為何?」她澀聲問。

她短而低寒的一問讓盟主老大人瞬間嗅聞什麼……類似能讓一連吃癟的他「反敗為勝」的什麼。

被質問之人明明是閣主大人,但盟主老大人飛快搶到發語權,搖頭大嘆——

「是不是、是不是?!真該問問為什麼呀!欸欸,也不知為何,就凌閣主突然問老夫要你,不答應還真不成呢,咱勢弱,抵不住他乘清閣一貫霸道、目中無人的氣勢,欸,如今南蠻蟲族的『赤煉艷絕』之毒現世重來,只有他乘凊閣制得解藥,老夫當真是千百個不原意啊,總歸舍不得你,但最後為了中原武枺、為了天下蒼生,也只能將你舍了讓給他。」

老人家又搖頭又大嘆,演得輕轟烈烈。

接著,盟主老大人深覺自個兒這會兒賭對了。

瞧瞧,他話一噴完,凌氏小子立時青黑了俊臉,藏在闊袖里的手頓時緊握成拳。

哼哼,緊張了吧?還以為他一雙老眼當真昏花,瞧不出嗎?

這世間當真一物降一物,嘿嘿,任憑凌氏小子再猖狂,依然姜是老的辣,只需把自家的惠小子好好使活了,要降服一百個乘凊閣閣主都不成問題……呃,不、不成問題……晤,難道不是嗎?

「惠小子,怎麼啦、怎麼啦?!你……你……欸,莫要掉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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