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挽風若有所思的瞥她一眼,接著朝那老丈微微頷首,跟著她過去,瞧見她沿著山徑,俐落的摘了不少野菜野菇。
他第一回見到婁竹心與這兩日所見,性子竟是大相逕庭,宛若兩人,尤其她知道不少他都不知道的事。這一路走來,她不僅能找到哪里有山泉可飲,還會分辨能食用的山果,且盡避走得腳底都起泡,她也沒抱怨一句,還知道自己采來藥草敷在腳底,再在腳下綁上肥厚的葉片,充當鞋墊。
她所做的這一切,絲毫不像是一個養在深閨的大家閨秀會做的事,他心底的疑惑不由加深幾分。
他曾懷疑過她也許是冒名頂替,但雖與婁竹心只見過一面,可他認人的本領極強,自問絕不會認錯人。
另一樁令他起疑的事是,她似乎一直想擺月兌他,自個兒一個人走。
且不說兩人都住在蘇雲城,單說她一個姑娘,能有個知根知底的同伴一路相陪,總好過她獨自一人上路。
除非……他們兩人不同路,她壓根沒打算回蘇雲城。
他按下這懷疑,接過她遞來的那些野菜和野菇。
「你別杵在一旁看著,幫忙拿一些。」寒招財把摘來的那些野菜和野菇堆進他懷里,回頭再摘了一些,直到兩手都抱不下,才回頭朝那老丈家走去。
一回到老丈家,她直接打水把野菜和野菇洗淨,拿去灶房,與正熬著粥的老丈閑聊。
「姑娘,你怎麼采了這麼多野菜和野菇,咦,這種草和這種菇也能吃嗎?」
「能吃,這種草可女敕了,炒來吃可好吃了,還有這種菇味道也很鮮。」她自告奮勇接過煮晚膳的大任,熟練的將一半的野菜、野菇下鍋熬湯,嘴巴也沒閑著,繼續說著,「老丈,剩下的這些留著明兒個再吃,若覺得好吃,以後您也可以自個兒去摘來吃,這附近長了不少這種菇呢,不過您要認好,有些菇長得雖像,但卻有毒,可不能隨意摘來食用,會死人的。」
「好,若好吃,以後我再去采來吃,以前倒是不知道這種菇能吃呢。」他也是這兩年才搬來這住,先前並不住在這山上。
「對了,老丈,您怎麼會自個兒一個人住在這山上?您家人呢?」
听她提起這事,那老丈搖頭嘆氣,「家門不幸哪,原本我是住在山下的鎮子里,還有些家底,可唯一的兒子不孝,賭光那些家產,還被人打死,我老伴受不住這喪子之痛,兩年前也跟著去了,宅子又被我那不孝的兒子押給了賭坊,我沒地方住,一個親戚見我可憐,便將這山上的房子借我暫時棲身,平日里我就編些草鞋拿到山下的鎮上去賣,賺幾文錢糊口。」
寒招財很同情他的遭遇,但無奈她現上沒半兩銀子,也幫不了他,她一邊熬著野菜野菇湯,同時炒了些老丈先前采來的筍子。
兩人再閑聊幾句,老丈見她沒穿鞋,問明原由,得知她的鞋子先前在那船翻覆時掉落在水里,便回屋里拿了一雙他編的草鞋給她。
寒招財接過,欣喜的道謝,「多謝老丈,待會兒炒完這筍子我就換上,可惜我身上的銀兩全都落在江里,這會也沒半分錢可以給您。」
老丈直擺著手,「這草鞋是我自個兒做的,不值什麼銀子,你不嫌棄穿著就是了。」
「好不容易能有雙鞋子穿,我感激都來不及,哪里還會嫌棄。」
不久,炒完筍子,她出去換上草鞋,帶著一臉笑走進來。「老丈編的這草鞋,穿起來挺舒服的。」
「唉,我都這一把年紀,也就這點手藝了。」
兩人一邊說著話,湯已煮好,她和老丈將菜端到前頭的堂屋去,沒見著路挽風,她出去找了一圈,才在後院找著他,招呼他進去吃飯。
三人坐在桌前,那老丈嘗了野菜和野菇,贊不絕口。以前燒飯這種事,都是自家婆娘在做,但如今也只能自個兒燒來吃,能煮熟就不錯,哪還能講究味道,這頓飯是他在妻子過世後,吃到最美味的一頓飯。
路挽風不發一語,埋頭一口接一口的吃著,很快就吃了兩碗。
老丈熬的粥,寒招財和路挽風都沒好意思吃,留給他吃,兩人只吃著那些野菜野菇和筍子,但只吃菜容易餓,發現屋後老丈還種了些紅薯,寒招財去挖了幾條,送進灶里烤來吃。
終于吃到一頓熱騰騰的飯菜,她滿足的揉揉肚子,去把碗盤洗干淨,同時燒了些熱水來淨身。
這房子也沒多余的房間,只剩一間空房,路挽風和她畢竟不是親兄妹,不好與她同睡一房,在淨了身後,他走進堂屋,將幾張長條椅拼在一塊,將就一夜。
躺在椅子上,路挽風思忖著婁竹心身上的異常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宛如打小就在鄉村里長大,所以才會知道哪些野菜可食,哪些野菇可采,還能燒得一手好菜,瞧她干活做事時那俐落的模樣,壓根就不像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家姑娘。
難道……她先前一直被婁家養在鄉下的農莊里嗎?
一早起來,寒招財洗漱後,又去采了些野菜和野菇回來,再去後院挖了幾條紅薯,切成塊,升火與那些野菜野菇一塊煮了,與老丈和路挽風一起分食。
用完早飯,兩人便向老丈告辭下山去。
臨走前,她向那老丈要來一個破舊的籮筐,背在背後,一邊往山下走,一邊摘著草藥。
「你這是在做什麼?」路挽風不明所以的問,他們都要下山了,她還摘這些野菜,難不成是打算拿到山下煮嗎?
「我在采益母草,就是這種開著淡紫色小花的草,待會進了白豐鎮,可以拿去藥鋪換些銀子,你也別杵在那兒看著,快幫忙摘。」
路挽風皺起眉,「銀子我多的是,沒必要采這些草藥換銀子。」
寒招財抬眼看向他,「你身上還有銀子?」落水後,婁竹心身上所有的佩飾都掉在水里,她不信他身上的錢袋還能留著。
路挽風下意識的探向袖口,這才想起來錢袋早已遺落在江里,這會兒他拿不出一文錢來,困窘的說了句,「等到了綏城,就有我路家的商號,屆時就有銀子了。」
她慢條斯理的提醒他,「你打算不吃不喝一路走到綏城嗎?」她昨日問過那老丈,從白豐城到綏城,步行的話,至少要走上一天一夜,她可沒打算用雙腳走到綏城去。
而杏花村所在的流倉縣,與他要去的蘇雲城在不同方向,從綏城到流倉縣,還要三日的路程,所以昨日她發現這山里生了不少益母草後,就盤算著下山前要摘些來賣錢,做回鄉的盤纏。
被她給問得一窒,靜默一瞬,路挽風仔細辨認她采的草藥後,也彎腰默默采起草藥來,寒招財抿唇一笑,覺得這人倒是能屈能伸,不是那種嬌貴的大少爺。
一個多時辰過去,兩人已采了滿滿一籮筐的草藥。直到再也裝不下,才慢慢往山下走去。
路挽風瞟了眼她背上的那只籮筐,伸出手道︰「我來背吧。」他一個大男人,沒理由空著手,讓一個姑娘家背著那裝滿藥草的籮筐。
見他肯背,寒招財樂得卸下籮筐遞給他,肩上沒了那筐沉重的草藥,她走起路來輕松許多,與他閑聊著。
「欸,路挽風,你家的商號和婁家比起來,哪家的商號大?賺的銀子更多?」她從婁竹心的記憶里,得知路、婁兩家都在蘇雲城里,兩家都是富甲一方的商賈。
路挽風瞟她一眼,淡淡回道︰「我沒看過你們婁家的帳,無法得知哪家銀子賺得多,至于商號,兩家數量差不多吧。」路、婁兩家所做的買賣,有一樣的,也有不一樣的。像是絲綢和米糧的買賣,兩家都有做,而婁家玉器的買賣,路家就沒踫,同樣的,路家的瓷器,婁家也沒做。
寒招財發現他縱使肩上背著筐草藥,也絲毫沒有減損那身冷峻沉穩的氣度,就彷佛身上背著的不是破舊的籮筐,而是金子打造的書箱,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听說你十六歲就接手路家的生意,做生意的手腕不遜于你爹,這六、七年來,你們路家的買賣在你手上就翻了一倍有余。」婁竹心生前傾心于他,因此對他的事特別留心,知道他才十六歲就一肩挑起家業,傾慕之余,心中對他更是欽佩不已。
路挽風沒有絲毫自傲,搖頭道︰「我父親在六年前遭逢意外,受了傷後,雖鮮少在人前露面,但生意上的事,我仍是常向父親請益,這些年來多虧父親教導,路家的商號才能有今天的規模。」
人人皆道他小小年紀就撐起路家那偌大的家業,殊不知,若沒父親在一旁指點,讓他少走許多冤枉路,路家也不會有今日,這路家其實是父親和他一塊撐下來的。
說完這事,瞥見她那張白皙的臉龐被烈日曬得發紅,額上沁了一層薄汗,路挽風抬目朝山道旁搜尋了會兒,摘來姑婆芋的葉片,遞給她。
寒招財不解的望著他,「你給我這葉子做什麼?」
「給你遮陽。」他彷佛有些別扭,將葉子塞到她手上後,就大步往前走。
寒招財望著他頎長的背影笑了笑,沒想到這位路家大少爺很體貼,把葉子遮在頭頂,她跟在他身後不疾不徐的往山下走。
進了白豐城,兩人找到一間藥鋪,討價還價後,把采來的草藥都賣了,得了三十八文錢。
出來後,路挽風皺著眉頭,瞪著她手里那幾十文錢。
寒招財很快點了十九文錢分給他,草藥是兩人一塊采的,賣得的銀子自然一人一半。
「那一大籮筐的草藥,竟然只賣了三十幾文錢,該不是那掌櫃欺咱們是外地來的,所以壓了價?」路挽風有些懷疑,路家沒做藥材的買賣,故而他不知草藥的行情,適才全都由她出面與那掌櫃談。
「這草藥也不算什麼貴重的藥材,山里常見,掌櫃給咱們這價錢還算公道。」她解釋了句,疲憊的掩唇打了個呵欠。
小時候她和二哥,還有村子里的孩子為了買糖吃,跟著大人認了幾種草藥,上山時就采了草藥拿到城里去賣,換得的銅錢,大伙再一塊買糖來分著吃。那時他們都還小,能采到的藥草也不多,往往采了大半天,還賣不到十文錢呢。
听完她所說,路挽風看著手里那些銅錢,「這幾文錢還不夠讓咱們雇車到綏城去。」
「咱們去車馬行打听看看,有沒有車要往綏城去,搭順風車的話,就不需要太多銀子,若是還不夠,大不了咱們就在這鎮里找些活來干,等賺夠了銀子再到綏城。」說完,她抬手輕輕敲了敲發疼的腦袋。
「不成,我趕著要回蘇雲城去,不能在這里耽擱。」
她沒好氣的橫他一眼,她也趕著回家去,可沒銀子啊,能怎麼辦?
路挽風略一遲疑,從衣襟里掏出一塊玉墜,那是一只白玉雕成的貔貅,這是他出生後,當時還未過世的祖父,得了一塊上等的羊脂白玉,特地找來玉匠給他雕了這只貔貅,他自小戴在頸子上,從未離身,即使先前客船傾覆落水,這玉墜也未丟失,這是眼下他身上唯一值錢之物。
「我把這玉墜拿去典當,就有足夠的銀子回到綏城了。」
寒招財看著那枚貔貅玉墜,從那溫潤瑩白的色澤,知道價值不菲,好心的說了句,「你這玉墜在這小鎮上典當,只怕當不了太多銀子。」
「只要夠咱們到綏城的路費就成了。」他沒打算死當,等到綏城,他會再派人過來贖回這玉墜。
說完,路挽風即刻找人打听哪里有當鋪,很快便當了這玉墜,接著便拿這筆銀子,到車馬行雇了輛馬車。
待兩人一塊上了馬車,路挽風用剩下的銀子買來一些吃食,遞給她。
寒招財不解的抬眸覷向他,那是用他的銀子買來的,給她做什麼?
「你拿著,若餓了就拿去吃,咱們應當過午之後就能抵達綏城,等到了路家的商號,我會命人準備另一輛馬車,送咱們回蘇雲城。」見她昨夜似是沒睡好,面帶倦色,他再說了句,「路上會有些趕,你不如趁這會兒先休息一下。」
聞言,寒招財提議道︰「你這般著急,不如到了綏城,你先回去。」
「咱們都要回蘇雲城,我豈能丟下你先走。」
「我一點都不介意,你先回去就是,用不著管我。」
「我不放心讓你一個姑娘家自己回去,萬一半途遇上歹人,該如何是好。」他那雙寒星般的眼眸緊盯著她。
「哎,我不會這麼倒霉的,再說我很機靈,絕不會有事,你盡避放心就是。」
「你不想與我同行,可是有別的原因?」路挽風試探。
「哪有什麼原因,只不過是因為先前落水受了驚嚇,所以才不想太趕,以免累出病來。」她說這話也不全是騙他,今天一早,她的腦袋就隱隱作疼,這會兒昏昏沉沉的想睡覺。
「你在馬車上大可休息。」
「馬車顛簸,哪能安穩的睡一覺啊。」說到這兒,她已有些撐不下去,「你還是別管我,自己先回去吧。」輕闔著眼,小聲的說完最後一句,她便靠著車壁,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