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神也有手下?古往今來,就這只妖的派頭最大,最與眾不同了。
誰叫他的前身是始皇帝,不只統一中央集權,自認功過三皇,德兼五帝,這塊古老的大地才有了「皇帝」、「朕」的稱號。
陰曹默然了。
自從遇上始以後,關于始的身分這個問題,這種越探討越偏離人世間認知的事情,她很聰明的決定以後都不要再問,也避免去了解。
因為答案可能會超出她活了十四年來所有的認知。
她的目光很快被無塵弄出的動靜吸引過去,只見沒人去起火的灶膛忽地冒起熊熊火焰,而無人動手的菜刀正快速俐落的切菜、剁肉,甚至能把一條大白魚去鱗、去內髒,剖成三段,大白魚自動的進了油鍋,滋滋作響,煎魚的焦香味很快充斥整個廚房。
無塵面前鍋鏟飛舞,正在另一個爐上翻炒肉燥,頃刻,逼出香氣的肉末全部自己進了小陶甕里,不用人照看的炖煮起來。
陰曹看得直咽口水。
余下用不著的食材依序飛回有把手的竹籃子里,無塵考慮了下,揮揮手,把籃子吊上梁上的掛勾,臘肉、山羌肉自動抹上鹽巴,也吊上了梁,等著風干。
他一邊用靈力指揮著廚房里復雜的各種煮食,從頭到尾,自己一根手指頭也沒沾上陽春水。
陰曹看呆了,後來才找回聲音,問得十分客氣。「你們正統的道術里也包括這些……」她形容不出來的能力?
「你是說念力嗎?這是一切法力的基礎,我師門的灶房伙夫這門課學得比我還好,他能一口氣指揮十幾個鍋灶一同煮食,還能輕松的和其他師兄弟聊天,我就不行了。」
陰曹捏了下自己臉頰,「你真厲害!」
無塵展顏一笑,宛如春花初放,「差不多可以上桌了。」
「我來幫忙。」陰曹趕快過來道,溢滿整個廚房的香氣讓她快受不了了,桌上的腐乳和咸菜她連多看一眼都不想。
她俐落的端菜捧碗,而不知什麼時候悄然無聲來到桌邊的始端坐不動。
「妖怪不食人間煙火,你又不是人,吃什麼飯?」
這兩人明顯不對盤,無塵一見到始就忍不住刺他一刺。
「一個修道人我執這麼深,什麼時候染上深閨怨婦拈酸吃醋的毛病?」始火力相當。
「如果要吵架還是開打,請出去。」陰曹很難得的強硬了一把。
這兩人已經把她的家全砸光了,現在還想把屋頂也給拆了才甘心?
露天睡覺並沒有比較有情調好嗎?
她發誓,如果再發生一次斗毆事件,一定把兩人掃地出門!
短短時間,無塵真的煮了五菜一湯,有魚有肉有青蔬,還有一大碗公的藥膳。
始和無塵居然同時安靜的閉上了嘴。
不過,廚房里什麼時候多了飯桌?桌面是墨綠色,綠多黃少,就像黃鶯的羽毛帶著閃亮的綠光,還散發芬芳的木頭香氣。
陰曹就算對木料沒有什麼研究,可想起堂屋那扇玉屏風里的建築擺設,也知道這個飯桌不是普通物品,至于有什麼響亮的名頭……算了,不追究,反正知道是好東西就行了。
這張稀罕到不行的鶯歌綠奇楠木桌就此在陰曹家中留了下來。
無塵裝了一大碗飯菜,是的,他拿的是碗公,裝了小山尖般的大白米飯,那白米飯煮得非常漂亮,微微地冒著米飯香氣,當然,他也順手的替陰曹裝了一「小」碗。
「多吃點,你太瘦了。」
斑傲的始由著穿著蒼青色小衫、頭挽雙髻的小童侍候著,從龍頭形狀的觚里倒出琥珀色的汁液,那汁液盛在玉杯里,芳香撲鼻,就連陰曹這不沾酒的人都不自覺的口中泌出唾液來。
無塵鼻子嗅了嗅,略帶幾分意外的道︰「想不到這世間還有松苓酒。」
他的祖師爺也就得了那麼幾兩,寶貝得要命,從不輕易示人,據說是當朝皇帝從人家進獻的三斤貢酒里分出來送給他老人家的,就連皇帝都不輕易喝,祖師爺的松苓酒他也只是听聞,有一回祖師爺萬分不舍的拿出來待客,他遠遠聞過那個味,也僅僅這樣,哪知道就一直銘刻在腦子里了。
听說松苓酒的難得在于制作方式獨特,得挑一棵百年古松,伐其根本,將白酒裝在陶制的酒甕中,埋在古松下面,到了一定的年份以後再挖出來。
如此一來,古松的精華就吸到了醇酒里面,據說這酒有明目清心的功效。
無塵不好酒,所以對始的獨享一點想法也沒有。
陰曹就著大米飯和一鍋噴香四溢的鹵肉吃了兩大碗飯,從來沒有吃得這麼心滿意足過,吃完飯,她直接出門散步消食去了,至于收拾那些殘羹剩肴,沒有名字的蒼青衣小童接手過去做了。
她可不知道她的背影一消失在廚房門口,始那精光四射的眼就鎖住了無塵。
「說吧,你千方百計的想留下來做什麼?」
「就知道瞞不過你,但是我那妹妹一點都不起疑,她也太容易輕信人了,這一點得說她一下。」
無塵微笑的樣子純潔無瑕,潔淨的讓人生不出一絲惡感,但是這對始一點用也沒有,他是妖怪,妖怪只有冷硬的心。
無塵悠悠哉哉的給自己煮了茶,茶爐、茶杯都是最樸拙無華的陶器,和始的精致華麗對比,如同兩個極端。
「妹妹?一個居無定所,如雲般流浪的臭道士,你臉皮還真不是普通的厚。」
始的嗓音听不出高低,但天生的威嚴卻讓無塵得打起萬分的精神來應付,絲毫不敢大意。
「你如果想趁機收了朕,可有得等了。」
「小道知道你本事大,你是唯一從小道手中逃走的妖魔,我想知道的是我那妹妹怎麼看就只是個毫無天賦的凡人,就算她與你立了契約,為什麼她呼叫你這麼容易?」
要知道呼喚式神是需要結印持咒的,強大的式神甚至還需要獻祭才能呼喚,無塵無法理解的是陰曹這個人類女子卻能輕易的從他手中救走她的式神,就只是那麼簡單的喚了始的名字。
始笑得很是狡猾,「你要不要自己去問她?」
無塵想了想,「我會查出來的。」
「那你得有本事在這屋里住下去。」這是個有著男女大防的年代,就算只是個鄉下破地方也一樣,他不認為陰曹會讓無塵這樣一個外男住下來。
就算外人不知她的女兒身,但家里莫名來了個人住下,要解釋起來也是麻煩的。
當陰曹消食完回來,看見兩個據案而坐的男人,她這時才想到她這艘飄搖破漏船中還有著兩個男人。
兩個奇怪的人,幾個時辰前還打得你死我活的,現在卻能坐在一塊品茶喝酒,男人……很難懂。
無塵道長面貌稚幼,可他說他十七了,這年紀若早婚的,可能已經有兒有女,是能撐起一個家的男人了。
始是妖怪,不用她煩惱,進出也不用擔心被誰看到,無塵道長……就讓他去村人家中住上一晚吧,明天他應該就會上路了。
沒想到無塵委婉的拒絕了。
「不必勞師動眾,小道用板凳拼一拼,也能將就一晚的。」
陰曹很坦白道︰「我家屋房窄小,我又是孤身女子,不方便留道長住下,還有——」她拉長了音。「長板凳方才被你們拿來當成武器,如今分屍躺在門外,已經變成一堆廢柴了。」
也就是說,就算你想拼長板凳將就,也將就不了。
她雖然是個鄉野女子,但那些世俗的禮義廉恥,她可是牢牢記在心中。
這是擺明了不歡迎,無塵不是厚臉皮之人,也能理解陰曹的顧慮,他很識趣地拎著行李和隨身的桃木劍出門了。
閉門謝客,陰曹真的累了,明天一早她可是還要去上工呢。
折騰了一天,水缸里沒那麼多水,她也沒力氣去挑水、燒水,便只打了盆水,將就著把身體擦擦,再把一身髒衣服換下來,如此便將今日應付過去。
始看到她的動作皺眉了,他把蒼青衣小童叫出來,讓他去燒水。
「一個姑娘家的,這麼不愛干淨,太難看了。」
「我又沒讓你看。」你知不知道什麼都要自己來的人有多辛苦,偶爾偷懶一下還要被譴責,拜托,這是她的房子好不好?
她模著臉回到廚房,看見彎著腰正往灶膛添柴火的小童,陰曹對他頗有好感,真是任勞任怨的孩子。
「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啊?」
玉雪可愛的臉轉了過來,圓滾滾的眼中帶著一絲迷惑。「我不知道,主人沒有給我名字。」
「這樣啊,」她忍不住手癢地模了模侍童柔軟的頭發。「那麼,我叫你小飛好嗎?」
侍童的眼楮慢慢亮了起來,像暗夜里的明星,他轉頭飛奔了出去,陰曹能听到他壓抑不住的興奮,對著始說道——
「主子的主子給了我名字……」
這樣啊,始看了一眼廚房里陰曹的背影。「這樣啊。」
看著平凡無奇,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的人類女子,殊不知擁有的溫柔是最強大的力量。
她還沒長開,要是長開了,該有怎樣的風姿呢?
「既然得了名字,以後她就是你的主人,這一生要侍候照顧她,知道嗎?」
小飛用力的點點頭,對始沒有任何留戀的飛奔到陰曹身邊,又是膽怯又是高興的悄悄拉住她的衣擺。「小飛以後要永遠侍候主子。」
「說什麼呢,燒好水,趕緊去睡覺,小朋友要多睡覺才會長高高。」陰曹發自真心的笑了,那像貓兒似的眸子彎了起來,里面都是星星點點的笑意,暖洋洋的,像是寒冬臘月初昇的太陽。
小飛一雙坦蕩蕩的大眼藏著止也止不住的孺慕望著陰曹,點點頭,非常听話的回到灶邊。
陰曹痛快的洗了頭和澡,正想可以睡個美美又香香的覺,哪知道來無影去無蹤的始咻地出現,她一時慌亂,只能趕快拉來薄被,蓋住自己只穿一件中衣的身軀,臉紅如石榴。
「我警告你,以後沒有我的允許絕對不許到我的房間來!」
始也發現被子下面平板的曲線,無論如何,這回是他孟浪了,世間女子對這些看重得很,自己突然出現,難怪她要罵人。
「我想問一件事。」
「很重要?不能改天再問?」
被子將她遮得密密實實,始的眼光梭巡過她全身,沒有露出任何不該露出的肌膚,視線又滑到她略帶濕氣的長發,用男人的眼光來看,她的頭發甚至稱不上烏黑。
身材平板,了不起只能說是清秀的容貌算是唯一的優點,這樣過目即忘的女子,為什麼看盡繁花的他還要看得那麼仔細?
嗯,也許是太多年沒有女人的關系。
「問完我就走。」
「快說!」
他頓了下,才道︰「為什麼救我?」
「你是我的式神,這是什麼問題?」
「我對你並不好。」式神該做的事他都刻意的忽略了,選擇性的忽略誓約,是他一開始就打算好的。
「我這麼個平凡的人類,也沒什麼值得你掏心掏肺要對我好的地方吧?」她從來沒想過要把他當奴僕看。
始的眼光非常古怪,像是掙扎又像堅持,眼眸閉上,再睜開,便覺得眸色之中有了什麼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