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來福 第七章 再見佳人(1)

翌日一早,馮玨帶著來福前往蒙御醫的住所拿了藥丸,打算再帶她將昨兒個沒逛到、沒嘗到的全都試過一遍。

「所以明兒個才回去?」來福欣喜地笑問。

「嗯,慶元宵,今晚元宵夜才是重頭戲。」

「會有什麼重頭戲?」她挽著他的手走在市集大街。

「應該是有百戲和各種戲班表演,通常都會在府衙那頭。」

馮玨說著,見迎面而來的人有幾分眼熟,尚未開口,那人已熱絡的打招呼——

馮玨漾起客套的笑。「杜老板,怎麼會來疏郢城?」

「特地帶家人到疏郢城鬧元宵的,倒是你身旁這位……」杜老板不禁多瞧了來福一眼。

馮玨猶豫著該不該介紹杜老板是常有往來的布莊老板,和父親頗為熟識,要是他到父親面前嚼舌根,他的計劃可就功虧一簣了,他正思忖著,又听見有人拔聲喊著——

「靜予!」

余光瞥見有人靠近,馮玨望去的同時,爾剛已經一個箭步擋在那人面前,而那人的目光則是落在他身旁的來福,教他心頭驀地一震。

「靜予!」男人喊著,滿臉的欣喜若狂。

來福直瞪著他,偏著頭思索,隱約間腦袋像是出現了模糊的影子,可是眨眼又消逝,快得她來不及捕捉。

馮玨回頭看著來福的反應,再看向那男人,余光瞥見杜老板,幾乎是不假思索,當機立斷地道︰「爾剛,先送來福回酒樓。」

「是。」

來福聞言,緊挽著他。「二爺?」

「沒事,我一會兒就回去,你先回去等我。」他溫聲哄著,隨即朝杜老板漾開抱歉的笑。「杜老板,我和故友見面,就不再多跟你聊了,祝你跟尊夫人玩得愉快。」

「好。」杜老板雖厘不清楚狀況,倒也從善如流地離開,只是忍不住好奇又回頭看了幾眼。

馮玨回頭,瞧爾剛已經將來福帶離一條街,也看不見杜老板的身影,才對那男人道︰「這位爺你恐怕是認錯人了。」

「你是……」

「我是誰不重要,而你,又是誰?」他狀似平靜,可唯有他清楚,緊握的掌心里滿是手汗。

這個男人和來福到底是什麼關系?有諸多可能,也許是她的家人,兄長什麼的,他不應該先自己嚇自己。

「我上回瞧見的就是他沒錯。」跟在男人身後的小廝低聲說道,「方才帶靜予小姐離開的男人就是上次駕馬車帶走她的,而這個男人則是縱馬跑了。」

馮玨微眯起眼,想起上一回進疏郢城時……難不成這小廝回稟之後,這男人就在疏郢城里守株待兔?他和來福究竟有著什麼樣的情分?難道……

「把靜予……我的未婚妻還給我。」

馮玨喉頭緊縮,不敢相信來福竟然已經許人了。「這位爺兒說的是什麼謊,依爺的身分,男女婚嫁之前豈會踫面。」這男人的衣著打扮,不是大富也至少是富戶,必定事事守禮,婚嫁前不可能培養出太深的情感。

「靜予是我的童養媳,從小就侍在我身邊,去年九月時,她出門後無故失蹤迄今,我尋找她多時,去年十一月,我的小廝在城里瞧見了她……報出你的身分,交出我的未婚妻,要是不從我會立刻告官!」男人雖面帶病容,然而眉眼銳利,渾身散發著強悍氣勢。

馮玨突地輕笑一聲。「我家丫鬟怎會教人給錯認了?我那丫鬟從小就伺候我,如今你隨便三言兩語就想佔我的丫鬟,真不知道你斗不斗得起我?」

來福已是他的人,為了留下她,他可以卑鄙地以勢逼人,況且眼下情況也容不得他承認是他救了來福,只因佔人妻子,可是會丟盡家里的臉,這事一旦鬧開,傳進宮中,皇商一職恐會易位,一旦觸怒了父親,他也留不了來福。

「如果她真是你的,何不讓我與她見上一面?只要一面,我就能確認她到底是不是我的未婚妻。」

「方才的反應你沒瞧見嗎?她要是真識得你,又怎會如此?」馮玨一點機會也不肯給,決定待會兒就帶人離開疏郢城,他要將來福帶到京城,絕不再讓這個男人找著。

「如果你堅持不讓我見她,我上酒樓找她也是一樣的。」話落,他隨即越過馮玨而去。

馮玨回頭跟上,想要阻止他,可他表現心急,愈顯得欲蓋彌彰,于是一路上,他走在前頭邊走邊想,要如何讓爾剛先帶來福離開。

當他將踏進酒樓大門時,就見爾剛像陣風般刮了出來,劈頭就問︰「二爺,你瞧見來福了嗎?」

馮玨倒吸了口氣。「你……我不是要你看著她?」

「可是來福又犯頭疼了,房里沒有茶水,我下樓取水,再上樓就不見她的身影了。」爾剛急得臉色都白了,「我方才里里外外地找,就連掌櫃小二們都問了,可就沒人瞧見她。」

馮玨驀地回頭瞪向那男人。「是你把我的來福搶走了?!」

「你在胡說什麼,咱們就只有主僕兩人,你……該不會是你跟你的隨從演戲要唬人的。」

「我沒閑功去睬你。」馮玨轉身就走,朝跟上的爾剛道︰「從通往官道的所有路線開始搜起。」

馮玨反身回市集,在人潮里不斷尋找熟悉的身影,愈是尋找愈是心急如焚。

那日後,他一直待在疏郢城,甚至差莊戶們在睢縣通往疏郢城的各條路上尋找來福,家里一直寄來家書要他趕緊回京,他都視若無睹,直到三月底時,他收到了父親病逝的消息。

這個消息讓他乏力地癱坐在椅子上,不敢相信只是一場風寒竟奪去了父親的性命,他想得到的認同,注定是得不到了。

「二爺,你得要回去,不回去不成的。」身為家主的老爺去世,其他各房老爺自會覬覦皇商這個位置,一個不經心,恐怕就會失去大權。

面對爾剛的勸說,馮玨始終不吭聲。

他該回去,他知道,可是他的來福呢?要是她又犯頭疼,昏厥在哪個僻靜小徑,這一回有誰救她?

可偏偏父親病逝,他不得不走……

「二爺,你盡避放心,我留在這兒繼續找,只要人還在,總是找得到的。」爾剛安撫他道。

他進城差人畫了來福的畫像貼在告示上,甚至鄰近的縣衙也有張貼,可是至今一點消息皆無,來福無故失蹤,本就有諸多疑點,要說有人見她貌美將她擄走也不是不可能,而擄走之後,又是如何呢?太多太多可能,可都是壞的猜想。

所以,他不敢說,他怕一說出口,二爺會跟著倒下。

「爾剛。」馮玨啞聲喚道。

「繼續找,鄰近的成陽縣、廣通縣、羅縣……不,包括疏郢城在內的二十一個縣城都不能放過。」

「我知道,二爺盡避放心。」爾剛握緊了拳頭,嘴上承諾著,心里卻是萬般期昐主子趕緊將來福給忘了,他好怕二爺盼到最後是一具尸體。

這些日子二爺消瘦得可怕,不食不眠地尋找,鐵打的身子也不容這般糟蹋,且老爺又在這當頭驟逝,二爺的心里該是多苦多痛。

馮玨虛乏地站起身。「這兒交給你了,記得定期回報。」

回到京城,一進城西馮家,府內哭聲不絕,前往祭悼的人不少,馮玨眸色清冷地看著靈堂,心緒復雜翻涌,就是沒一滴淚。

「二哥,你到底上哪兒去了,為何遲遲未歸?」

馮玨高大的身形被撞了下,他轉頭望去,是三弟馮璿,他滿臉是淚,滿是憤恨。「爹一直在等你啊!」

「等我?」馮玨口氣平淡地問。

爹向來不待見他,哪怕已在病榻上,也不願他盡孝,又怎麼可能等他?抑或者,爹等著他回來,是要告訴他,要他從旁輔佐三弟?

「二哥,爹一直等著你,要親手將皇商一職交到你手中,可是你遲歸了!娘也病倒了,家里就我一人……你為何遲歸?!」

馮璿與馮玨這個嫡兄長還不若與庶大哥馮瑜親,由于他爹臨終前已經表明由馮玨接下皇商一職,更是家主,很多事得等他回來打理,而他不在,決定全都落在馮璿頭上,搞得他焦頭爛額,還被隔房的叔伯們取笑。

馮玨頓了下,眉頭微皺,未開口,幾個隔房的叔伯便示意他倆到後頭說去。

馮玨瞧上香祭悼的人朝這兒瞧來,便拉著馮璿到後頭的廳房。

才剛踏入,手里就被塞了東西,他垂眼一看是一封信。

「是爹臨終前給你寫的信,你自個兒看吧,我要去娘那兒了。」馮璿話落,頭也不回地走了。

馮玨走到桌前坐下,拿著信,卻無意打開,爹平日甚少對他說些什麼,怎麼會寫信給他?

疲憊地閉了閉眼後,他拆開了信,信上字體顯得輕軟無力,寫下的字也不多,可是他看著看著,視線逐漸變得模糊。

案親不是厭惡他,惱他比不上馮玉,老說著要舍棄他嗎?

可如今……這算什麼?!

他目光空乏地看向窗外,半晌後,他用雙手捂著臉,信因此滑落在地。

爹深信,你比馮玉強上許多,更明白爹若不在,你亦能出色地擔起皇商一職,這些年,你比誰都努力,爹認為,擔子雖重,可你擔得起。

這些話,爹為何不在活著的時候對他說?!

是他遲歸,是他自個兒錯過了……這到底是怎麼著?在他尋找來福的當下,他以為從未將他擱在心上的父親竟是如此引頸期盼他的歸來……

淚水再也止不住,發泄出的是數十日來尋找來福未果的惶恐和擔憂,還有此刻才得到父親青睞的遺憾。

在這一年,他同時失去了他最在意的兩個人,年末,一並送走了娘親。

這是慌亂的一年,也是教他痛徹心扉的一年。

盡避回到京城接掌皇商一職,馮玨卻終未遺忘來福,他持續派人尋找,一年找過一年,找得他的心都涼了,可他始終沒有放棄,甚至後來開始尋找能人異士,盼望有哪個能人仙姑能幫他找到所愛。

今年,千年前的天官後人教他給找著了,她沒瞧見未來,卻瞧見了過去,瞧見了他救了來福的那一刻,教他深信,她的眼會幫他找到來福。

而今,她找到被馮玉壓下的信,教他一路尋來,真的教他找著了……

馮玨黑潤的魅眸就定在那抹縴美的身姿上,望向那張他記憶中柔美的俏顏,事隔近六年,她月兌了稚氣,正是艷放的年歲,他眸色貪婪,毫不避嫌,直到那雙秀美的水眸對上了他,只見那兒波瀾不興,瞧他的眼神像是看個陌生人。

他曾經猜想過,也許沒有人帶走她,而是她恢復了記憶,回到了原本屬于她的家,如今看來……還真是如此。

她不是不見,只是將他遺忘。

踏進鋪子里的方靜予眉頭微微蹙起,還未開口,那男孩隨即沖了過去,抱著她的腿,軟軟地喊道︰「娘。」

馮玨瞠圓了眼,瞧她彎身將孩下抱進懷里,親了親他粉女敕的臉頰。

「羿兒,今日乖不乖?」

「我很乖,娘問萸姨。」

方靜予看向茱萸,見她一副涼魂未定的模樣,不禁問︰「發生什麼事了?」

茱萸走向前,小聲地將方才發生的事說過一遍。「……幸好有這位爺相助,否則可真不知道要怎麼辦。」

方靜予淡淡地將目光移去,見馮玨眸色毫不收斂地盯著自己,眉頭又皺緊幾分,惱他的目光露骨,可一想起要不是他出手相助,恐怕兒子也會遭險,最後還是抱著兒子朝他欠了欠身。「多謝爺。」

馮玨的目光還不願移開,听她喊了爺,不知怎地,他突然想笑。

教他魂牽夢縈的姑娘就在眼前,他被思念折磨得快不成人形,可她卻眉眼不動,口吻如此生疏,就此劃開了思念。

他還困在記憶里,她卻已置身事外。

「二爺,她分明就是……」呆愣半晌的爾剛回神後月兌口道,話未竟,小腿骨便被踢了下,痛得他齜牙咧嘴忘了下文。

馮玨不語,仍舊定定地注視著她,想從她臉上找出些許往日的愛戀痕跡,然而什麼都沒有,此時此刻,對她而言,他真的只是個陌生人。

她嫁人了,還有個兒子……突然間,他不知道是找到她比較好,還是永遠都不知道她在哪兒比較好。

靜予正欲開口斥責他時,客官上門,她將兒子交給茱萸,回頭招呼,接著動作俐落地 著面皮包了餡,蓋進鍋里再添了水,動作一氣呵成,可以想見她早已做過千百回。

茱萸將文羿帶到後院後,回到她身旁,目光掃向馮玨,低聲說道︰「夫人,那位爺兒有些古怪。」

「怎麼說?」方靜予蹲下來看著灶口,控制著火候。

「夫人尚未回來時,他問我你的名字是不是叫靜予。」

方靜予頓了下,蹙眉細忖著。

「可他人也挺好的,幫了咱們。」對于這位爺自己的感覺也挺矛盾的。

方靜予站起身,「他那一桌就別跟他收錢。」

「我知道了,還有,」茱萸看了外頭一眼,壓低聲音又道︰「薛管事沒差人將萊菔和白菲送來。」

方靜予淡聲道︰「沒有二爺的吩咐,他不敢給。」

茱萸不禁瞪大眼。「夫人,染福莊是你名下的莊子,憑什麼還得要二爺吩咐?」

「算了。」方靜予揉了揉眉心,俏顏難掩疲憊。

「怎能算了?」茱萸氣得身子微微顫抖。「那是大爺留給你和小少爺的,契狀還在你手上,怎能任二爺一句話就給吞了?」

方靜予抬眼,自嘲地笑道︰「大爺的死我連上府衙擊鼓申冤都沒用了,你認為還能有什麼辦法?」

茱萸不禁語塞。「簡直是逼人太甚,竟然狠心至此。」

「好了,招呼客人。」見又有各人上門,方靜予揚笑迎上前去,將煩心事拋到腦後,也徹底漠視那噬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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