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說,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難道我對他不夠好嗎?難道我把自己變成黏土還不夠?他到底是打算把我變成怎樣?!」
夜店里,音樂震耳欲聾,舞池里男男女女扭成一團,躍層設計的開放空間,分成上下樓座和包廂,而吳芳廷萬分後悔,為什麼一開始不指定包廂。
她偷偷打量鄰座,確定沒人听見祝凰穎的鬼吼鬼叫,才懶瀨地把桌面的無酒精香檳偷偷地推到好友面前,企圖換過她面前的啤酒,可惜,她握得死緊,根本不給她機會,教她悻悻然地自己喝了那杯香檳。
「芳廷,妳說,是我的錯嗎?」
「……是我的錯。」吳芳廷微掀長睫,很想去死。
一接到凰穎的電話,說要約她到夜店,她便覺得不對,本想拒絕的,可是听見好友份外氣憤的口吻,帶著幾分自暴自棄的氣勢,逼得她不得不赴約。
結果,可怕的事就發生了。
半杯啤酒,就讓凰穎發酒瘋了。
不該讓她喝酒的,她後悔得要命。
「妳說什麼?」祝凰穎沒有大舌頭,目光比往常炯亮,甚至帶著剽悍的殺氣,就連嗓門都大得嚇人,將清醒時的柔順乖巧模樣打個粉碎。
「凰穎,我們回家好不好?」吳芳廷揚開溫柔笑臉,完全是哄小孩的口吻。
她表面上笑著,背地里卻偷偷問候著于令忍。
渾帳家伙,到底是做了什麼,為什麼讓從不喝酒的凰穎起了喝酒的念頭,搞得她現在很難處理。
「不要!我今天要不醉不歸!」
「妳已經醉了。」而且醉得讓她好害怕。
瞧,她一頭長發,長相甜美,穿著得當像個溫柔的OL,渾身上下找不到半點狂野因子,更嗅不出一絲玩咖的氣息,待在夜店里,說有多格格不入就有多格格不入,更糟的是,她現在面目猙獰,嗓音拔尖,已經瀕臨酒瘋的臨界點,更是再這樣下去,她不排除把她打暈拖回家。
「我才沒有醉。」她瞇眼抿嘴,學她那口子的邪謔和傲慢。「妳當我醉了,我才喝了一杯啤酒耶,有人喝一杯啤酒會醉的嗎?」
「有啊……」不就是妳……吳芳廷真的很想哭。
可惡,她要拿出手機,錄像存證。
以錄像要挾她,往後絕對不準再喝酒,若是硬要喝,就等她那口子來了再喝。
「芳廷,我不管,反正我還要喝。」
見她伸手要再拿啤酒,吳芳廷動作飛快地搶下來,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完,倒著瓶口,說︰「沒了。」
祝凰穎怔愣地看著她,一彈指招來服務生,「再來一手。」
吳芳廷一整個頭皮發麻。光是一杯就可以把她搞成這樣,要是真讓她喝上一手,她今天還要不要回家?
明天星期六,大小姐她不用上班,可她要耶!
「妳別鬧了,我先送妳回去。」吳芳廷決定快刀斬亂麻,拎起包包就打算把她架起來。
「我下要回去,就算現在回去,家里也沒有半個人在……」話到最後,她喉頭一哽。「他不要我了……」
三天來,她不斷地問自己,到底做錯什麼,可就算她想破了頭,還是找不到原因,而面對他不回來的家,她也待不下去,她的情緒已經繃到極限,她需要一點發泄。
瞧她奪眶而出的淚水,吳芳廷不禁慌了,又拉著她坐下。「不要哭啦,跟我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不要哭……」
她認識凰穎九年了,只見她哭過一回,就是于令忍母親的喪禮上……該死的于令忍到底是跑哪去了?竟害得她哭成這樣。
麻煩是,從剛剛凰穎便說得斷斷續續,她實在是有听沒有懂,就算想安慰,也不知道從何安慰起。
「他不回家,他生我的氣,他不听我解釋,他不接我電話,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找不到人說,打開通訊簿才發現……沒有人可以听我說話。」與其說是她發飆,倒不如說她已經陷入某種恐慌里。
交往八年,不曾遇過的情況,讓她方寸大亂,她亂到發慌,沒辨法傻傻地坐在家里等他回家。
吳芳廷努力的從她的話里找出蛛絲馬跡,听得心都酸了,想了下,當機立斷地說︰「好了,不管怎樣,如果妳真的想繼續喝,等一下我們把酒打包回家,我陪妳喝一夜,我听妳說個痛快。」
總之得先離開這里才行,周遭有幾個男人正朝她們這邊探來,再待下去,難保不會出什麼亂子。
所以,她決定送她回家,兩人一起大醉,就算宿醉她也豁出去了。
大不了……明天請假,假單上就寫著安撫董事長夫人。
※※※
然而,當吳芳廷送祝凰穎回到家,正努力地掏出鑰匙要開門時,門卻自動打開來。
「這是什麼情況?」一開門,于令忍沉著臉,瞪著趴在她肩上的祝凰穎。
「你還敢問我什麼狀況?」吳芳廷撐著好友推向他,順手把買來的啤酒和好友的包包都一並丟給他。「你到底在搞什麼鬼?跑去哪,為什麼都不跟凰穎聯絡?」
氣不過,她當場就開炮了,根本就不管他是她的頂頭上司。
「我去中部出差,難不成還要跟妳報備?」他一手摟住女友的腰,突地聞到她身上的淡淡酒味,濃眉不禁蹙起。「妳帶她去喝酒?」
瞧他興師問罪的嘴臉,吳芳廷一肚子火都飆了出來。「我去你的!誰帶她去喝酒!是她找我去喝!你要不要先檢討一下自己,為什麼從不喝酒的凰穎竟找我去喝酒,從不哭的凰穎在我面前哭到連話都說不清楚!你知不知道凰穎很寂寞?!」
王八蛋,她真的想打人了!
于令忍蹙緊濃眉。「我才想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是他惹哭她的?是他害得她借酒澆愁?寂寞?難道只有她寂寞,他就很快活?
「很好,難得于大董事長現在有閑,麻煩你們好好的溝通。」吳芳廷死死地瞪著他。「還有,別以為凰穎好欺負,可以隨你捏圓揉扁,你下次敢再惹哭她試試,你看我怎麼整死你。」
她可是總館的店長,想弄點紕漏整他是很容易的事,而他想要善後可就有得忙了。
于令忍沒搭腔,當著她的面把門關上,打橫抱起祝凰穎,直往他的房間走,將她擱在大床上,轉進浴室里,打算替她擰條毛巾擦臉。
然而,才剛被放上床,祝凰穎就清醒過來,緩緩地爬坐起身,她醉眼惺忪地看著擺在櫃上的啤酒,便下了床,拿了罐啤酒。
一走出浴室,于令忍就瞧她在開啤酒,火冒上來,走向前,一把將啤酒搶過,火大地往浴室里丟。
祝凰穎怔住,愣愣地抬眼看他。
她的眼神有些恍惚,像是認不出他是誰。
「祝凰穎,妳說,我到底哪里讓妳不滿。」抓著毛巾,他雙手環胸地瞪著她。
他到中部出差,狀況多到讓他沒有時間好好想想兩人的關系,好不容易把事情都擺平,就只想著趕緊回家,可誰知道,家里一片漆黑,她不在家。
打了手機,沒有回應,想去找她,才驚覺,他根本不知道這時間她會在哪里,所以想了想,他便跑到那家健身中心去詢問,確定她不在,他又立即趕回家等,連飯也沒吃,一直等到現在,凌晨一點。
祝凰穎只是怔怔地看著他,像是還醉著,沒有辦法反應。
一我忙得要死,妳倒是努力地給我出亂子,是嫌我下夠忙是不是L.」他攏緊了眉,覺得生活愈來愈荒腔走板。「妳以前不是這樣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個溫順乖巧、不吵不鬧的祝凰穎跑哪去了?
「我以前是怎樣?」她突道。
「妳從來不會無理取鬧,妳不會無故在外逗留,更不會和一個男人在路邊拉拉扯扯。」說到底,他最在意的還是那個男人的存在。
「我在無理取鬧?」光是第一句的指控,就教她心頭發痛。「我哪里無理取鬧了,難道在你面前,我不能做自己?」
「我沒有要妳不做自己!」
「有!你要的是一個沉默的女人!一個在你需要時陪在你身邊,一個當你不需要就丟到天邊的女人!而我一直扮演著這樣的角色,你還有什麼好不滿的?難道我偶爾都不能有自己的脾氣?就算我寂寞得要死,我還是要天天笑得很幸福?可是我明明就很寂寞,為什麼我要騙自己很幸福!」她吼著,眼淚奪眶而出。
于令忍頓住,瞪大了眼,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
他一直以為她過得很開心,一直以為她……
「原來妳在我身一直過得很痛苦?」沒有幸福,只有寂寞?
「對!」酒精還在體內發酵著,教她恨恨地吼出口。
于令忍瞇緊了眼,心底有股像被刀刮過的痛楚,咬了咬牙,他哼了聲,「所以……我沒有誤會。」
以庸全說對了,她會寂寞、會另尋發展,而他卻蠢得相信,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他,她也絕對是那個唯一的例外,一徑地沉浸在美麗的未來藍圖中。
祝凰穎怔怔地看著他,覺得眼前的畫面很不真實,像場可怕的惡夢,但她卻不知道該從何處逃月兌。
「所以,妳打算跟妳的上司交往?」他問著,試著讓自己的態度更雲淡風輕,但他發現自己恨本做不到。
他嫉妒,他憤怒,他感覺被背叛!
他愛她,愛到為了兩人的將來不斷打拚,他連假都舍不得休,就只為了早日抵達目標,好讓自己有更多時間陪她,然而……她竟是選擇移情別戀!
「你在胡說什麼?!」祝凰穎氣得渾身發抖,想要沖向前去咬他。
「我說錯了嗎?妳甚至不敢向他介紹我,不是嗎?!」就因為她這個舉動教他介懷,教他遷怒在員工身上,累得他就算出差也是心不在焉,原本兩天就可以完成的工作,硬是被他拖成三天。
「我……」斗大的淚珠不斷地滑落,她覺得自己委屈得好可悲。「那是你……不是嗎?你從不讓我踏進你的社交圈,不準我到公司找你,也不準我胡亂打電話煩你,就算在路上遇見了人,你也從沒介紹過……那不是擺明了,你不想讓人知道我是誰?在這種情況下,你要我怎麼向人介紹你?」
她也想說,可是她能說嗎?
「不是,我是--」
「你是嫌我上不了台面對不對?所以你從不讓人知道有我的存在,好讓那些名門淑媛可以纏著你……你說,因為那是人脈,有助于你的將來,這我都明白,可是……我到底算什麼?你的女佣還是煮飯婆?還是你的情婦?」說著,她不禁笑得淒涼。「不對,你現在根本不想踫我了,我連情婦都談不上呢。」
「不是,妳是我的老婆,胡說什麼?!」他一把將她摟住,不準她把自己說得這麼卑微。
到底是怎麼搞的?他一直以為他們之間是心有靈犀,有很多話無須言明,只要一個眼神交流就可以明白,可是……何時她是這麼定位自己的?
「我不是你的老婆!我不是!我什麼都不是!我在你面前活得沒有自己,我不可以有脾氣,我不可以有意見,甚至就連家人打電話問我,我們什麼時候要結婚,我都不知道要怎麼響應!」她想要掙月兌他,卻被他摟得死緊。
她是多麼渴望他一個擁抱,可是不是現在。
他太可惡,傷得她一團亂,痛得她六神無主。
「妳怎麼都沒有告訴我?」他啞聲喃著。
他太自以為是,以為一切都如他的計劃一樣,卻不知道她承受了許多他不知道的壓力。
他只是不想和父親一樣,當個只會開空頭支票的男人,他一定等到事情完全底定,不會再出現任何變量時,他會告訴她……難道他這麼做錯了?
「你要我怎麼告訴你?要我向你求婚?你會點頭嗎?」她笑著,頭很昏,身子不斷地往下墜。「你不會……你會跟我說,時間還沒到……你干脆跟我說,你根本沒打算結婚,痛快一點放我走吧……」
她搞不懂愛情到底是什麼玩意,為什麼可以讓她快樂得飛上天,卻又可以讓她痛苦的跌入地獄?
明明這樣一路相伴走來,分享了一切喜怒哀樂,可是為什麼走到最後,總覺得他離自己愈來愈遠、愈來愈遠……
「不!我不放妳走,我想過了,等我拿到筱原屋的合約,我就要跟妳結婚。」他急聲道,就怕她真的鐵了心割舍這份情。
「你騙我。」她不信,淚流滿面的教他好心疼。
「我沒有騙妳,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喜歡妳、我愛妳,這些事妳都知道的,不是嗎?」一直以來,都是她陪在身邊,陪他度過艱難的公司草創時期,還有悲傷的喪母之痛。
因為有她,他才有辦法撐過來的,她不只是他最愛的人,更是他最大的精神支住,因為有她,他才能無後顧之憂地往前沖。
「你如果愛我,為什麼都不踫我?為什麼還要分房?」
「我……」他語塞。
「嫌我胖……」她嘴一扁,淚水掉得更急。
「不是,那是……」他想解釋,但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我還听了芳廷的建議,買了漂亮的圍裙,買了兩件性感睡衣……你說我胖,我想減肥,你又誤會我……我怎麼可能喜歡總監?我是要打探消息,我想幫你,你卻不要……」
說著哭著,眼皮慢慢闔上,嘴里有一會沒一會地碎喃著。
「打電話給你又不接……一通電話也不聯絡,等著你……又不回來……是你不要我,是你……」
「沒有,不是,我要妳,我要!」他緊抱著她,卻覺得她的身子像是被抽走力氣,軟倒在他懷里,不禁驚詫地抱著她回床上,他仔細地看著她,才發現她像是倦了,已經沉沉睡去。
看著她眼下的黑影,看著她橫陳的淚水,他的心揪得死緊。
從沒想過在她心底累積了這麼多的壓力,竟讓滴酒不沾的她喝了酒,還讓她哭成這樣,也難怪吳芳廷一臉想宰了他。
原來以庸說的沒錯,他太冷落她了,他沒有站在她的立場替她想,以為她總是乖順地認同,就代表她真的懂他。懂,也許是懂了,可在支撐他的過程,她卻必須獨享寂寞,被囚禁在這里。
因為她總是勾著笑,他沒有發現她的不快樂,沒有發現她的寂寞,沒有發現她一直忍耐著。
多可笑,他活在自以為是的幸福里。
一段愛情里,兩個人卻各自忍耐著寂寞,這到底是哪門子的戀愛?簡直是愚蠢至極。
也許等她醒來,他該試著再跟她溝通,讓她知道,他真的很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