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花(上) 第四章 和樂融融一家親(1)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稚女敕童音從屋里傳來,楚槿淺淺地笑著,順手把洗菜水潑到楓樹下。

章玉芬正在廚房里炒菜,自從她來了之後,楚家……呃不,是衛家的餐桌上有了重大改進,三根瘦豆芽迅速茁壯中。

這個娘比想像中更好,不知道衛珩是從哪里找來的,真把他們當成親生孩子看待了,尤其對小楓更是呵護備至,讓楚槿感激不盡。

她不只包攬所有家事,每天清晨還領著他們在院子里練武功,「不指望你們飛天遁地,至少把身子骨給練好,日後想做什麼事,才有本錢。」

他們乖乖照做,半個月下來,精神氣色果真變好。

楚槿走進暖房,里頭大致收拾妥當,就等著賣掉鐲子的錢入袋,花苗、樹苗、肥料農具早已經挑選好,只是銀錢未到手,她臉皮又薄,不敢賒帳。

這些天她跟在孫婆婆身邊學習,孫婆婆贊她有天分,懂得舉一反三,楚槿被夸得很心虛,這哪是天分,不過是她能夠和花草對話,確切地知道它們需要什麼。

再活一回,又多了這個天分,她不敢大肆宣揚,只能在心里暗自琢磨,會不會是上蒼給予的補償?不管是不是,她都心存感激,懂得花語,方知萬事萬物皆有靈。

腳邊有一叢野草,當中兩朵怯生生的黃色小花綻放,楚槿蹲,輕撫花瓣。「你們好。」

小花伸伸懶腰,回答,「夏天到了,真好。」

「希望今年風調雨順,五谷豐收。」

「可不可以給我一點兒水?渴了。」

「好,等等。」楚槿起身,拿著水瓢取來清水,細細澆灌。

小花喝足水,滿意地嘆口氣「謝啦,這里挺好的,就是有點無聊。」

「再過幾天會有不少花草移進來,到時你就不寂寞了。」

「真的嗎?太好了。」

「到時再麻煩你照顧新朋友嘍。」

楚槿愛上和花草風樹對話,愛上閉著眼楮感受空氣流動,也愛上大自然的美妙,這樣的愛讓她心中的疼痛減輕,讓仇恨不會時刻扎心。

「小槿,快出來。」章玉芬在暖房外頭喚她。

要吃午飯了?她站起身,回答道︰「馬上來。」

楚槿把水瓢放回缸里,快步走出暖房,還沒進屋,就看見一個高高壯壯、皮膚黝黑的男子站在桌邊,正低頭和楚楓說話。

他有一雙濃眉,眼神銳利表情卻憨厚,很奇怪的組合但落在他身上竟是說不的協調。他長得相當高,往他身邊一站,每個人都變成小矮人,楚槿得仰起頭才能把他的臉看得清楚。

包有意思的是,他和章玉芬並肩站一起,不需解釋,兩人間的默契就讓人覺得他們是夫妻。

「她是小槿,『咱們』的大女兒。」

章玉芬看把人推到衛忠跟前,還強調了「咱們」,口氣帶著兩分調皮,這無心的玩笑話讓衛忠的臉瞬間爆紅。

與章玉芬的大方相比,衛忠尷尬極了,他很別扭,但還是伸出大手模模她的頭,說︰「我的閨女,長得真好。」

那話像是卡在喉嚨,花大把力氣硬擠出來似的,顯示他有多麼不自在,可是不成吶,爺撂下狠話,要是孩子們不接納他這個爹,便去領五十大板、逐出虎賁衛……想到這里,他又多模楚槿兩下。

「都說女兒像娘,小槿模樣自然是好的。」章玉芬自吹自擂。

衛忠苦笑搖頭,師妹是怎麼辦到的,居然能夠演得令人無從挑剔。

楚楓听話,姊姊怎麼說他就怎麼做,三個孩子中,就他可以認認真真地喊聲爹娘,而楚棠、楚槿年紀大,明知這樣才安全,偏偏心里那關難過,只朝衛忠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衛忠和章玉芬知道他們為難,也不勉強,相信只要真心相待,就是石頭也能焐熱。

酉人對視一眼,衛忠從懷里掏出銀票、交給楚槿。「這是賣掉鐲子的錢,三千兩。你點點,如果不夠,我……爹這里還有。」

爺給的銀票還揣在懷里,也說得很清楚,「要不要由她作主,你們別左右她。」話是這樣說,可這幾天跟在爺身邊,衛忠怎會不曉得爺對小丫頭想要獨立的心思有多不爽。真矛盾,既不樂意丫頭搞獨立,卻又幫著出主意,把鐲子賣出高價……唉。

楚槿數過銀飄,詫異地抬眸。楚家雖凊廉,子女卻不是沒見識的,東西好壞優劣多少能夠看價值,她知道那只翡翠鐲子能賣個一千兩就不算虧了,哪能有三千兩的高價。

「衛大人往里頭添錢?」

「沒有。」衛忠答得篤定。東西是他親自賣出的,只不過堂堂虎賁衛高層跑去扮小吏,這份工作還真是項挑戰。

「鐲子不值這個價。」楚槿也回得肯定。

衛忠揉揉鼻子、抓抓頭發,不知道從何啟齒,女孩子家家的,若是曉得恭王府的態度肯定要傷心,要是哭了,他還真不曉得該怎麼安慰。

見他半天放不出半個屁,章玉芬用力往他後背一拍。「你倒是說話呀!」

衛忠更加為難。

楚槿見狀,忙搬台階讓衛忠下,「您餓嗎?要不要先吃飯說?」

「對對對,我餓了,先吃飯!」衛忠接話。

章玉芬橫他一眼,順著大家的意進廚房把菜端來。

飯桌上,雖然新加入的爹有些陌生,幸好章玉芬很健談,一下子說家里缺盆缺桶缺油醬,讓衛忠下次回家拉一車回來,一下子說三個小孩在練武,讓他在院子里立幾個木樁子,一子說後院的籬笆不太穩,回京之前抓緊時間快點修一修……叨叨絮絮說的全是家常話,卻讓失去家的防子們倍感溫馨。

「爹,我不小把筆洗給摔破了,可不可以一個回來?」楚楓得小心翼翼,為這個事兒,他掛心好幾天。

以前堂堂楚家小少爺,別說摔壞筆洗,就是摔掉官窯對瓶也沒事,現在卻為一點小事深感罪惡,苦難果然是促進成長的催化劑。

「行,下次爹回來給你捎上。」衛忠話接得流暢,立馬問︰「小楓還有沒有其他想要的?」

楚楓乖巧搖頭,他現在知道家里沒銀子,不可以再像過去那樣揮霍。

「要不,爹帶個九連環給小楓解悶?」衛忠問。

「別,那個太貴。」

楚楓的直覺回答讓楚槿紅了眼眶。

餅去小楓有滿滿兩箱子的九連環,怎麼精致怎麼買,爹常驕傲地把小楓扛在肩上,逢人便炫耀,「誰家兒子四就能解九連環?那得要多聰明吶,這麼能耐的孩子,偏教我生到了。」

他們的娘親在一旁笑著說︰「沒見過當爹的這樣顯擺。」

衛忠拍拍他的背,湊近他耳邊說︰「不怕,爹可會賺錢了,不只九連環,小楓想要什麼,爹都你買。」

楚楓天性敏感早慧,他偷眼看楚棠,深怕哥哥不開心,氣他認旁人做爹,楚棠卻只對小楓點點頭,眼角帶著柔和。

扮哥沒有生氣……楚楓松口氣,轉頭對衛忠說︰「謝謝爹。」

楚棠的態度和楚楓的話一樣,都讓楚槿難受,明明是個再驕傲不過的孩子,竟會允許小楓向旁人伸手……

從小,小棠就不屈居第二,和堂兄們一起念書,硬要表現出最好的樣子,娘常說他太勉強自己。

他卻理直氣壯地回答,「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不努力的人,憑什麼跑在別人前面?」振振有詞的話,讓娘無力反駁。

爹想矯正他的想法,回道︰「人生處處好風景,跑這麼快,得錯過多少美景?」

「錯過有什麼關系?我只想專心一志地跑到最美的那塊地。」

那時候楚棠才六,竟辯得正五品的六科給事中無語,祖父听聞此事,大贊一聲「孺子可教」,從那之後便讓楚棠每天下午到慈羲堂,手把手親自教導。

這事兒不知羨煞多少堂兄弟,從此小楓以哥哥為典範,把「跟著祖父念書」當做目標,一心向學。

這樣的孩子若非踫到家變,肯定會前途光明,人生似錦。

「小棠,你有沒有需要的?說說,下次爹一並帶回來。」

瞄一眼衛忠,楚槿本以為弟弟會拒絕,沒想到他說——

「我的筆不好用,可不可——」

話沒說完,衛忠已經接話。「可以,下次爹給你帶個百十枝回來。」

楚棠無語,衛忠巴結得太明顯。

章玉芬失笑,「孩子的爹,你買百十枝做啥?小棠又不是千手觀音,亂七八糟的筆買一堆,不如挑兩枝好的。給你這大老粗提個醒,東大門那條街上有家興文齋,筆墨硯台直接到那里買,也不必買最貴的,讓人當傻子削,就買學子鄉試專用的就行了。」

楚槿轉頭看向章玉芬,想著她居然知道楚家雖不像權貴世家那般縱容子弟,吃穿用度專挑貴的來,卻也沒讓他們虧著,平常使的筆墨紙硯,等級也就是鄉試專用,不楚微微感動,為了當他們的娘,她費了不少心思。

「好,我知道了。小槿呢?想要什麼?」衛忠這一巴結竟然巴結上癮,突然覺得被需要的感覺挺好的。

楚槿道︰「娘煮飯、操持家務,手都粗了,您下次回來,帶一瓶玉珍坊的女敕膚膏給娘吧。」

章玉芬轉頭看楚槿,這孩子平日寡言少珸的,沒想到竟這般貼心,她一個激動,忍不住把楚槿抱進懷里。

突如其來的熱情讓楚槿難以招架,才想把人給推開,就听見章玉芬說——

「我就說閨女好啊,閨女是娘貼心的小棉襖。」

就這兩句話,楚槿歇了推開章玉芬的心思,因為她娘也曾經這樣說過。

鼻頭酸酸的,笑容卻沒消失,這一刻,她對衛珩滿懷感激,遭逢巨變的他們最需要的不是錢、不是外在支援,而是親情和完整的家庭,是衛珩幫他們補足了這一塊。

一頓飯下來,衛忠、章玉芬和孩子間的陌生感消除,連日來的緊繃凝重在說笑間解除,他們又成為孩子,重拾起歡樂。

吃完飯,楚棠和楚楓被趕去午睡,這是章玉芬規定的,吃過飯要消食,消食後睡半個時辰,下午念書才有精神。

楚槿沒睡,關起門,細細听著翡翠鐲子的高價如何得來。

衛忠斟酌再三,加上跟章玉芬商量後還是決定和盤托出,玉芬說得對,不死心地抱著一絲念想對孩子不會更好,與其如此,不如斷了念頭,反正有爺在,總能替她覓得好去處。

听完來龍去脈,楚槿低頭不發一語,她想起娘曾說過,成緒東性子軟弱,日後要是護不了妻子,怕她會吃苦,可祖父定下的女圭女圭親誰都無法置喙,幸而恭王和王妃都很喜歡自己。

為此,娘沒少帶她到恭王府和王爺、王妃一敘,盼著她得人緣,往後嫁過去有所倚仗,那是做娘的愛護女兒的心思。

她曉得成緒東有個不著調的後娘,也曉得秦氏不喜歡自己,若非長輩作主,定會想方設法毀掉這親事,他自己也明白這點,常拉著她說︰「別擔心,祖父、祖母在呢,你別理會母親。」

可娘听見這話卻大翻白眼,「媳婦不自己護著,居然指望老人家,真是夠了。何況哪個當媳婦的能不理會婆婆?別小看後宅這一畝三分地,女人的一輩子就埋在那里了,既然成緒東沒本事,整治婆婆這事你得自己來。」

于是娘派人調查秦氏的脾氣喜好,了解她討厭啥、害怕啥,啥事可以籠絡或壓制她。娘還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你得了解敵人如何出招,才能順利化解,我不是要教你拿捏婆婆,而是要教你如何把她那奇怪脾氣給捋順,往後才能抬頭挺胸過日子。」

娘教導她,沒有人可以天生幸運,福氣得靠自己經營,所以她不只學琴棋書畫、中饋避家,還跟著娘學習琢磨人的心思、鋪排人際關系,花了大把心思努力準備,誰曉得一夕之間……難怪都說計劃永遠趕不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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