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花(上) 第七章 沐王返京求真相(2)

陽光自窗外斜射入屋,照射著窗邊那盆不知名的蘭花,那是衛珩特地尋來的。

這里是衛珩在寨子里的居處,靠牆璧的大床上頭躺著上官沐,大夫剛為他治好傷,正在外頭熬藥,藥味傳進屋里,讓人眉心微蹙。

衛珩坐在床邊,靜靜觀察看,他對上官沐不熟,多數的看法均來自先帝。

「王爺回京,所圖為何?」

「我要父皇駕崩的真相。」上官沐嚴肅回答。

他是父皇最寵愛的兒子,從小被父皇帶在身邊養大,有人說父皇不打算賦子他重任,只想拿他當孫子呵護,他不在乎這些流言,也根本沒想過要登上那個位置,比起皇位,他更在乎親情。

「先帝年邁,身子支持不住了。」

「不,父皇是被三皇兄害死的,三皇兄野心大,下毒害死父皇,我必須告訴大皇兄,讓他替父皇討回公道。」

衛珩目光微凜,凝聲問︰「此話是誰告訴王爺的?」

先帝有八個兒子,至今仍然存活的有老大、老三、老四、老五和老八。

老大上官謙的母妃出身不高,多年前已經過世,在上官謙登基之後被追封為太後,如今坐鎮慈暉宮的元禧太後是先帝皇後,育有二皇子與四皇子,其中二皇子不幸早夭。

老三上官榮是個諸事不管的閑散王爺,生母雖身分顯榮,他卻因才能平庸,行事糊涂,不受先帝待見。

老四上官靖從小就能力出眾,才智品行皆屬上乘,頗受先帝重視,孰料上官謙買通龍安寨的頭頭,在他出皇差返京的路上攔劫圍困,重傷了他的脊梁骨,從此癱瘓在床,只能靠輪椅代步,幸而上官靖天性開朗堅強,傷殘並沒有毀了他的心志,雖然蟄伏起來,卻不曾放縱自己。

老五上官健苞上官謙一樣母妃不顯,能力也與上官謙不分上下,在上官靖退出皇位爭奪戰後,他漸成氣候,有不少官員願意支持他。

老八上官沐是先帝最小的兒子,也最得聖寵,他與幾個哥哥年紀相差甚遠,先帝駕崩時才十二歲。

他從小便展露出令人贊嘆的天賦資質,倘若先帝再多活幾年,即便上官靖未癱瘓,龍椅或許也輪不到他。可惜沒有如果,上官靖就是癱瘓,先帝就是病得太重,尚未有任何後盾的上官沐根本不是上官謙、上官健的對手。

先帝為保全上官沐,賜予他沐王封號,讓他早早帶著母妃淑太妃到封地,臨行前還下旨命他未滿十六之前不得回京,此舉是要他在有自保能力之前遠離危險,沒想到他卻擅作主張返京。

先帝早看上官謙是個心胸狹窄、性情苛刻、毫無遠見之人,把國家交到他手上,不出幾年必會民怨四起,若上官謙不肯遵守禪位的承諾,屆時上官沐便能高舉起義的大旗,一舉將上官謙趕下王座。

只是上官沐怎會想要上官謙為先帝討回公道?莫非他不知道禪讓之事?

餅去虎賁衛是皇帝的刀,刀口只向別人不會朝自己,因此衛珩從未在宮里埋過棋子,但找到遺詔了解先帝心意後,他開始在宮里培養自己人。

兩個月前,他在宮里的人告訴他,上官謙收到消息,直指遠在封地的上官沐蠢蠢欲動。上官沐年紀小,封地偏遠,加上先帝臨終遺詔並未對外宣揚,楚家又滿門被滅,上官謙早沒把上官沐當正經對手看待,即便沒找到遺詔讓他有些不安,但等上官沐長大,自己早就把龍椅坐穩,因此便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誰知前幾天宮里又接到逍息——上官沐已知遺詔一事,正快馬加鞭前往京城。

上官謙大怒,砸壞一方端硯。

但那不過是近幾日的消息,就算上官謙派人劫殺,也就是這三五天的功夫,可上官沐的侍衛卻說打他們一出封地,就不斷有人對他們出手。

重點是,上官沐听到的消息是上官榮殺先帝,而上官謙得到的消息卻是上官沐知悉遺詔內容,這代表背後必定有人在操縱,那個人是誰?目的為何?

是想要上官沐的性命,還是想借由上官沐之死將遺詔扯,點出上官謙的帝位名不正、言不順?

若真是如此,最終受益的會是誰?

衛珩擰眉望住上官沐,一字一句緩聲道︰「王爺受人愚弄了。」

「你是說……」上官沐皺眉。

「王爺安心在這里待上一段時間,先把傷養好,下官會把王爺該曉得的事一一告知。」或許他可以利用這件事讓上官沐長留京城,畢竟上官沐的封地實在太過偏遠,他總有顧不到的時候,倒不如讓他待在京城,他好隨時保護。

包重要的是,既然有人插手,上官沐就別無選擇,他必須提早長大。

從屋里退出來的時候,衛珩順手抱走旁邊的蘭花,把它放櫃子上,轉頭,他看見楚槿趴在桌上睡覺。

看來她是真的累了,章玉芬的來信中多次提到她不知道有多沖多拼,就沒見過這麼好勝的女子。

好勝?依他看是倔強吧。衛珩在心中嘆了口氣。

他走到桌邊,推推楚槿,她睡得不深,一下就醒了。

「我可以回去了嗎?」楚槿抬頭,張著惺忪睡眼問。

幫忙找到人之後她就想回去了,可他不讓,說是山路危險。

拜托,她不就是一個人上山的,哪來的危險,尤其在知道詛咒之山根本是子虛烏有的謊言之後。

她終于弄明白了,原來這座山後頭還有另一座山,衛珩在兩山中間建起寨子,藏著一支軍隊,和一個「非常邪惡」的組織——不能怪她有偏見,她小時候不乖,娘都是用虎賁衛嚇她的。

在寨子建立、有軍隊駐守之後,衛珩派人化妝成鬼定時巡山,但凡有百姓敢踏進,就把人嚇得屁滾尿流,從此詛咒之說便甚囂塵上。

衛珩做事謹慎,為了把軍隊偽裝成良民,還找來士兵的爹娘妹妹老婆同住,但畢竟人數懸殊,只要心細一點,多少能夠看出破綻。

試問哪個村子里頭青壯年人口能夠佔上九成?還一個個人高馬大,看起來就是混跡江湖的?

見衛珩遲遲不回答,她又補上一句,「再不回去,娘會擔心。」

衛珩噗哧笑出聲,她真把章氏當成娘了?難怪衛愛幾個會揶揄衛忠。

「喊娘喊得這樣順口,怎麼一句珩哥哥就喊得結結巴巴,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嗎?」

撇撇嘴,楚槿低低道︰「男女有別。」

「衛忠還沒成過親呢,你不也拽著他的手臂。」好吧,他承認這話說得有些酸。

「哪能一樣,他是爹。」摳著手指,她很感激有衛忠和章玉芬這對爹娘彌補了他們姊弟對家庭的渴望。

她更明白真正該謝的是衛珩,也知道不該繼續麻煩他,但他對她的多方設想、縱容,讓她習慣對他予取予求。

這不是良好品德,可她改不過來,總是在他身上尋求安全感、對他事事依賴,即使她早就分辨得清清楚楚他不是那個衛珩。

他低低地說︰「我很羨慕。」

「嗄?」她听懂。

「我安排的人都成了你的自己人,只有我,還是外人。」

這話真不對味兒,听起來像深閨怨婦似的,衛珩心中暗暗嘆息,好糟糕,他竟在小丫頭面前失去沉穩。

「誰說你是外人,你不是,你是我最依賴的人!」一急,她把心情月兌口而出,等回過神,她害羞地低下頭,想把地上看出一個洞,以便將自己埋進去?

衛珩先是一愣,然後笑容在臉上逐漸擴大,原來不對味兒的話可以釣出她的真實心意?那麼就繼續不對味兒吧。

「小丫頭,說謊是不道德的。」

她憋紅了臉,半晌才擠出一句,「我不說謊的。」

「可我想不出來,你到底依賴我什麼。」他故作苦惱。

抬眼看見他的惱,她也跟著苦惱起來,吸氣吐氣好幾回才開口,「我原本想要獨立,不想依靠任何人,但你老是橫插一腳,我的生活里到處都有你的手筆——孫婆婆讓賀老板跟我買花,是你給曉進哥哥的指示;一只玉鐲能賣到三千兩的法子是你告訴爹的;娘到處請托都沒有人願意賣的田地,是你出手的。

「我本以為能夠做一點點成就、能養家活口,是因為我夠勇敢、夠大膽,後來才發現,不是的,我之所以大膽,之所以不怕把事情做錯、做壞,是我心里明白,就算做壞也無所謂,因為你會跟在後頭收拾,你是我大膽的理由,是我勇敢的憑借。」

衛珩很想為她這番話喝彩,怎麼辦,他心里的得意多到快要裝不下了,喜悅像雨後春筍般不斷冒出來。

他終于學會了,原來和小孩子對話就該用小孩子的方法,想要挖出她的心事,不可以用他使慣的爾虞我詐、冷面驚嚇法,她的真心不是詐出來的,而是哄出來的。

十五歲考上進士,他沒有這麼高興,進翰林院、虎賁衛,他也沒有這麼得意,他以為自己這輩子很難暢心快意,沒想到成為她勇敢的憑借,讓他覺得自己很有成就、很偉大、很……快樂。

他非常樂意當她的後盾,被她依賴。

「不必害怕章氏罵你,我會陪你回去。」

「好。」

「以後有什麼事,都可以到這里來找我,我不在的話,會有人給你傳話。」

「好。」

他喜難她一句句應好,喜歡他給的好處她滿心歡喜地收下,這才是「自己人」,沒有客套,不必不好意思。

「我有件事想請你忙。」

「什麼事?」

「幫我把這盆蘭花養好。」他把櫃子上的蘭花搬到桌子上。

這種蘭花她沒見過呢,楚槿好奇地彎下腰問︰「嗨,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猴面蘭,你听過嗎?我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的。」

「你看起來不太好,不舒服嗎?」

「我快熱死了,那個蠢爺兒天天把我放在窗口曬太陽,你能不能給我喝點水?」

蠢爺兒?楚槿一個沒忍住,噗哧笑聲,她瞄了衛珩一眼,連忙捂住嘴巴,回答道「行。」

拿起桌上的水壺往土里澆,猴面蘭滿意地喝足水後,笑道︰「謝啦。」

她壓低聲音問︰「蠢爺兒想讓我把你帶回去養,你願意嗎?」

蠢爺兒?衛珩額頭滑出三道黑線,蘭花是這麼說他的?

「願意願意,跟著他,我肯定活不久。」猴面蘭口氣急切,惹得楚槿又想大笑三聲。輕輕撫模葉片,楚槿道︰「我會好好待你,絕不會把你放在窗口曬太陽。」

幾句話說得衛珩頭上黑雲罩頂。

和蘭花談完,楚槿抬頭對他說︰「它願意跟我回去︰所以現在我們要回家了嗎?」

「嗯。」他應聲,轉頭瞪了那蘭花一眼。

猴面蘭似乎也被他嚇到,身子抖了抖。

衛珩打開櫃子,從里頭拿出兩本書塞進懷里,率先走出去。

衛珩的居處在寨子右後方,一路行來,可以大致看清夢寨子的格局。

寨子隱身在兩座山中間,前面是百花村民口中的詛咒之山,後面是臥佛山,之所以名喚臥佛,是因為山形像斜倚的佛陀。

這里的房子密密麻麻地蓋了幾十行,每一行有二、三十間宅屋,格局都是三合院。

有一戶人家的屋門敞開,楚槿從外頭望進去,看見院子里有木人樁、梅花樁,還有一排兵器,以及用來練習射箭的靶子。

這樣的地方,只要爬到樹上往下看,就可以發現不是普通村莊,也或許是因為這樣,寨子里才沒有種上樹吧。

寨子外頭環繞著一塊塊的田地,秋收將至,田地里的稻子一片黃澄澄的,蔬菜長勢也極好,外圍靠近田地的地方養了不少雞鴨豬牛等牲畜,若不仔細瞧,還真能唬得了人。

衛珩居處後方有個不小的暖房,听說剛蓋好不久,可以在里頭種上菜蔬,冬天餐桌上便不會缺少青菜。

楚槿進寨子之後,衛珩沒讓人拘著她,還允許她到處參觀、到處問,並暗示「村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因此該曉得的事她全明白了。

「我以為先帝過世後,虎賁衛就解散了。」

衛珩淡淡一笑,上官謙倒是想把虎賁衛給挖出來,以利己用,問題是他連頭頭是誰都不曉得,上哪里找?

最近他突發奇想,想組織起自己的虎賁衛,可惜他識人不明,找了林成泰那個傻瓜來帶領,想也不必想,到最後上官謙的虎賁衛只會淪為一個吃錢、唬人的機構。

「沒有解散,依舊在運作,只是不為皇帝做事,行事必須更隱密些。」

「沒有皇帝的銀子,你們能自給自足嗎?」

「沒看見嗎?我們種田、種菜、養雞鴨,餓不死人。」

「你當我是傻子?虎賁衛是什麼樣的組織啊,只要吃飽喝足就能喝令他們為你效命?」楚槿撇嘴。

衛珩淺笑,看來她比林成泰聰明了不只一點半點。

走到寨子前頭,已經有人拉來馬車,不打算直接穿過詛咒之山回到百花村,衛珩寧願多繞點路,繼續維護詛咒傳說。

衛珩將楚槿扶進馬車,自己再坐上去,安置好後,他接續前面的適題。

「虎賁衛這個組織比你想像的更大,早期確實需要先帝的小金庫來支持,但先帝過世後為了不讓虎賁衛斷糧,我開設不少酒樓飯館、客棧青樓賭坊,連茶行布莊都開。」那些開鋪子的錢都是用他娘的嫁妝換來的,直到現在,他還欠屬下不少月銀,幸好他們夠忠心,沒有人打算轉投他人麾下。「開這些店鋪除了賺錢之外……」

「更重要的是消息傳遞。」楚槿接話。

衛珩微詫,她居然知道?

他的眼神讓楚槿很得意,這都是她從電視里看來的,天曉得她有多迷戀古裝劇。

「對,有足夠的消息才能做出正確判斷,以利我們接下來的行動。」

「現在虎賁衛不為皇帝做事,那是為誰?」話才剛問出口,她立馬發現不對,急忙捂住耳朵低喊,「別告訴我,我不想听!」

好奇心會殺死貓,對虎賁衛好奇,說不定她都能殺了。

炳,聰明!可惜已經來不及了,從他決定讓她忙找上官沐的時候,就沒打算讓她置身事外。

握住她的肩膀,他低下頭,看著楚槿快要縮進脖子里的腦袋,笑容更盛,不管她听不听,他都會回答,「現在的虎賁衛是為沐王做事。」

先帝沒把手上的刀交給當今皇上,卻交給沐王,這代表……倒抽口氣,她猛地抬頭。不對啊,她的手還捂在耳上,怎麼能听得這麼清楚?

松開手,她滿面驚惶地看著自己掌心,微張的小嘴像被塞了包子似的,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笑得像只狐狸,小小聲地為她解惑,「傳音入密。」

楚槿氣急敗壞的又跺腳又捶他的胸,不滿地直嚷嚷。「你怎麼可以這樣,我又不想听,虎賁衛不關我的事,我只是個弱女……」

她快發瘋了,但他不給她機會瘋,握住她的手,一把將她拉進自己懷里,這次沒用傳音入密,就在她的頭頂上說話。

「從現在起,你就是虎賁衛的一員了。」

嗄?不、要、啊!她很善良、她很可愛、她很招人愛,她不要當大壞蛋,不要當皇帝的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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