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個時辰,衛珩領著楚槿、衛愛、蓮香、董大夫、張欣、李悅走出敬國公府。
一票人浩浩蕩蕩離開,又沒有馬車相送,自然會引起百姓注意,何況除了董大夫之外,每個人手里都提著包袱,一群人直接前往大理寺。
兩天之內,這件事情傳得京城里人盡皆知,連高坐龍椅的上官謙都听到這件事。
衛珩幫上官謙悄悄割掉上官榮這顆惡瘤,上官謙正愁不能把功勞擺在面上、找不到借口封賞呢,這會兒大姜氏、姜氏自個兒撞槍頭上,他能不大做文章嗎?
聖旨下,上官謙封衛珩為敬國公世子,采邑封田、先帝的賞賜全轉到衛珩手中,他心心念念的臥佛山順利到手,開采金礦的事可以開始進行,而該他的爵位也沒讓旁人得了去。
但衛珩得了便宜還想賣乖,賺到了里子他還要賺足面子。
于是他「秉持孝道」,就算祖母、叔父、嬸媳對他不義,他也沒把二房一窩趕走,只拿走敬國公府的牌匾,在京城另置宅府,原本的敬國公府多大啊,現在的敬國公府多小啊,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
親耳見證過衛珩的窮,知道他的錢途、未來都要等著自己賜予,當然會認真辦差、對自己忠心耿耿,就像衛褚效忠父皇那般。想到這里,上官謙就算對敬國公還有那麼一點點殘余的不爽,也都拋諸腦後了。
但知悉內情的人都知道,二房的窮,窮在肚子里,衛珩的窮,窮在臉面上。
沒有釆邑封田,沒有先帝賞賜撐場面,二房過得越發拮據,再加上人口眾多,以及花錢如流水的衛德,敗亡不過是早晚的事。
大姜氏怨聲載道,她謀劃了一輩子的東西,最後還是落入衛珩那個小雜種手里,巨大的打擊讓她從此纏綿病榻,再也下不了床。
衛珩言而有信,回到百花村的第三天,就將地契和馬車交到楚槿手里,還附贈一個名叫于杉的車夫。
說不出為什麼,第一次見面,楚槿就覺得于杉好親切,他駕的車令她覺得分外安全。等新的暖房建起後,她便一趟一趟從詛咒之山里移植更多的人參和蘭花過來。
比起花卉,人參有更多的經濟效益,只不過收獲的時間需要更久,但楚槿不介意等待,她有得是耐心。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新年將至。
餅年前,家家戶要祭拜祖先,楚槿也不例外,雖然沒有牌位,她仍領著兩個弟弟遙望楚家方向,舉起三炷清香。
小年夜當天,衛珩領著忠孝仁愛、信義和平來蹭飯,餐桌上熱鬧非凡。
如今,楚槿和他們成為同事,自然有說不完的話題可以聊,忠孝仁愛、信義和平並不是虎賁衛里面層級最高的,卻是最靠近衛珩、最受重用的八個。
他們喊衛珩爺,卻叫楚槿妹子,楚槿則喊衛珩珩哥哥,喊衛忠爹……本來清楚分明的關系,在楚槿攪和進來之後就亂或一團,不過沒有人介意這樣的濕亂,大家都混得很開心。
私底下,章玉芬偷偷告訴楚槿姊弟,忠孝仁愛信義和平都是無父母親人的孤兒,和她一樣被衛珩的師父收留教導,最後才送到衛珩身邊。
知道這事之後,楚槿姊弟有種是天涯倫落人的感慨,待他們更熱情幾分。
大年初一,衛珩領著姊弟三人到寨子里和大家拜年,拜過一圈,楚棠、楚楓兜里裝滿壓歲錢,錢不多,但收下的是滿滿的人情味。
他們還帶兩兄弟上山抓野味,夜里圍著篝火烤肉喝酒、唱歌跳舞,食物的香味、人情的溫暖,讓失去親人的他們過了一個不思親的新年。
大年初二,楚槿開始忙碌,花圃里的花經過三、四個月養成已經陸續盛開,夜深時分,楚槿沒有上床睡覺,她燃起燈火,進花圃里剪花。
大錦王朝的花卉都以盆花方式賣,想買花就得到各地苗圃花市去逛,除非有特殊興趣,否則大戶人家多是派管事去替自家園子挑花,主子們很少進花市。
楚槿企圖改變這種消費習慣,鮮花人人愛,但無法抱著一盆到處晃,因此她打算經營切花生意。
楚槿將桔梗、菊花、玫瑰、望鶴蘭……等等花材剪下,子時剛過,就讓于杉爺爺駕起馬車,將她送到白馬寺。
他們到達的時候,天才剛蒙蒙亮,她挑選了最接近廟口的地方,把攤子擺上。
于杉幫著將花卉分類,插進特制的柱狀木桶,再朝里頭注入三分水。
楚槿把剪好的各色輕玅和紅線、翦刀等安置妥當,再將請匠人特地打造的劍山及瓷盆放在桌上。
待一切安置妥當,楚槿用各種花材插起盆花,插好後,她把盆花擺在桌子正中央。
這時,廟門太開,陸續有香客前來。
楚槿開始綁花束,她已經在家里練過無數遍,憑借著在二十一世紀花店里混的記憶,她將各色鮮花扎出不同形態。
餅了年,十三歲的楚槿眉形漸展,稚女敕的臉上已可看幾分風姿嬌媚。
年輕貌美的小泵娘手腳俐落地扎著花束,還將扎好的花束用各色輕紗包起,束上造型特殊的蝴蝶結,花美人更美,路過走過的香客自然而然被她吸引。
從初三到十五,每天會有不少貴人前來拜佛、祈福,期望來年好運道,有人潮就有錢潮,因此進廟的這條路上往往天剛亮就會聚集不少攤販,賣吃的、賣用的都有,還有書生賣起字畫、道士為人開運解卦。
斌人們平日鮮少到這樣的場合逛逛,此時當然不能錯過。
漸漸地,有人在楚槿的攤位前聚集,她流暢的手法看得眾人目不轉楮,更有那些個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人圍觀,于杉謹慎,站在楚槿身邊守護。
「小泵娘,你扎這個做啥?」一名貴公子開口問。
「供神啊,鮮花素果,祈求來年心願達成。」
話說間,她把扎好的玫瑰放在桌上,再往里頭灑些水,陽光下,鮮紅的玫瑰中間夾雜著小小的滿天星,外頭包著粉色輕紗,怎麼看都美得驚人。
「只听說過拜佛要備素果,倒沒听說要備下鮮花。」一名婦人說道。
楚槿回答,「大姊姊,為啥都說佛爭一炷香?為啥拜佛供果子卻不供米糧?再說了,您幾時見過神佛啃咱們供上的果子?」
「當然沒有,要是真有果子被啃,大伙兒不嚇得四處逃竄才怪。」貴公子湊趣道。
旁邊的人听見呵呵笑起,氣氛頓時變得融洽。
「所以嘍,不管是清香還是果子,神佛收取的不過是縷縷香氣,鮮花和果子都一樣,能夠散發出淡淡香氣,供養神佛。」
听她這麼一說,圍觀的百姓紛紛點頭。
「有道理。」問話的婦人揚起笑臉,月兌口便問︰「小泵娘,你這花怎麼賣?」
「一束十兩。」
「這麼貴的。」
楚槿當然曉得這價錢是貴的,但這幾天進的貴人多,哪會把十兩銀子放在眼里?就算是獅子大開口,他們也樂意在神佛面前表現一回。
這個叫做……她在電視里看過的,叫做奢侈性消費。
「大姊姊,您添香油錢也是五兩、十兩、百兩的添,供香油和供鮮花都是相同的意思啊,何況您買下這花,就是神佛跟前的頭一份,能一樣嗎?」
聞言,婦人意動,才想掏銀子呢,就听見後頭傳來一個聲音——
「小泵娘,我要兩束。」
眾人轉頭,發現是個翠衫的年輕小泵娘,看那模樣,肯定是大戶人家的丫頭。
「行!姊姊,就桌上這幾束,您先挑。」
翠衫姑娘二話不說,放下二十兩,挑走兩束玫瑰滿天星,轉身離開,走到一位老夫人跟前,把花獻上,這才有人認出是哪戶人家。
「那是尚書府里的裘老夫人!」
尚書府的老夫人都買了,這會兒誰還有疑慮?很快,十幾束鮮花被人搶購一空。
有人眼見買不到了,心急得跳腳,楚槿安撫大家,說道︰「不急不急,稍等一會兒,姊姊嫂子、大哥大爺們,你們先告訴我喜歡什麼花,我可以按照你們的喜好扎些特別的。」
听她這麼說,大家興致又來了。
就這樣,不到兩個時辰,她把帶來的花全賣光了。
遠處,衛珩兩只眼楮緊緊盯著,動也不動,衛愛靜靜站在主子身後,看看主子嘴角的笑意不歇,直到于杉開始幫著收攤,他還怔怔地站在原地。
衛愛輕聲提醒。
衛珩笑道︰「小丫頭比我想像的更能耐,回頭買幾個能干的小廝、丫頭給她送去。」听說她昨夜一整晚沒闔眼,瞧她那副小身板,再這樣操勞下去,哪能長高?
衛愛點點頭,回應,「爺,听衛忠說,槿妹子一忙就得忙到十五,臨時買回來的丫頭怕不周到,要不要從咱們隊里先派兩個過去?」
讓虎賁衛幫楚槿賣花?要是讓先帝知道,肯定會氣得吹胡子瞪眼楮,不過……現在不是新年期間,各個都閑著嗎?不讓他們動動筋骨,怕是會變懶。
「行,你去挑兩個。」衛珩應了。
「那爺還要進白馬寺嗎?」
「當然要,裘老夫人賣咱們這個人情,總得過去道聲謝,把二十兩給還了。」
衛愛皺眉,真是的,槿妹子一出現,爺眼里就看不見別人,他善意提醒,「爺真要去?裘三姑娘也在呢。」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裘三姑娘對爺是什麼心思,平日里爺躲都來不及,哪有親自送上門的道理。
今兒個爺會去求裘老夫人幫忙已經夠教人意外的,這會兒還要道謝,不怕麻煩一沾上,再也甩不掉?
自從爺官升兩級、封了世子,立馬變成香餑餑,有未嫁女的人家一個個全睜大眼楮盯著爺。
和二房分家後,爺也和過去的壞名聲分了家,這會兒火紅得很,誰不喜、誰不愛?行事不小心點,若被人覷了個空,到時想哭都沒眼淚可掉。
衛愛嘆氣,他就是個婆婆命,事事都得操心,累吶!
衛珩滿意地拍拍衛愛肩膀,不錯,這家伙想得周到,有前途。
「說得對,你去吧,幫我向裘老夫人道聲謝,說過幾天我會邀裘老爺一敘。」
「是。」衛愛快步進白馬寺。
而衛珩想了想,轉身朝于杉的馬車走去。
此時的楚槿將東西全搬上車之後,很不淑女地跳上去,想著得數數今兒個賺了多少銀子,可心里頭這麼想,手腳卻不配合,一踫到軟軟的墊子,身子就跟著軟下,來不及打開錢袋子,倒頭就睡,她真的累慘了……
衛珩拉開車簾子,看見的就是熟睡的楚槿,他淡淡笑開,吩咐于杉一聲,也跟著坐上馬車。
馬車駛上路,衛珩低頭看著她熟睡的容顏。
她姿色不差,但稱不上絕麗,他踫過不少艷子,卻從沒有_個可以讓他動心思,然而她一個未及笄的小頭,卻讓他心動了。
她的眼楮很好看,有一股不符合年紀的沉穩,她的個性很驕傲,卻傲得令人激賞,她很堅定,堅定地持續朝目標前進,不是沒有遇到挫折,只是再大的挫折,她都不允許自己低落太久。
她說,如果輕而易舉就被壓垮,怎麼能為弟弟們撐起一片天?
這是最有趣的地方,她明明認了爹娘、認了他,明明相信他足以依賴、自己可以有恃無恐,卻從來沒有一刻放棄過堅強。
有大山可傍,她卻選擇用脊背撐起自己;有金山銀山可以挖,她卻決定雙手沾泥,在田地里創造奇跡,願意替她頭的人很多,她卻想只辦法讓自己鶴立雞群,她總是不挑簡單的路走,寧願讓自己撞得頭破血流。
他說她傻,可她辯駁,「不經一番寒徹骨,哪能學會迎向風雪、綻放清香?」
他想呵護她,讓她成為嬌艷牡丹,她卻寧可傲立枝頭,當那一剪白梅。
她喜歡他的呵護,卻不躲在他的羽翼下,這很矛盾,但她矛盾得讓他好喜歡。
她要走崎嶇路?行,他陪她走。
她想試著撞牆?沒關系,他會在她撞上之前跑到前頭,當她的肉墊。
她熱愛當一剪梅?可以,他會為她撐傘築壘,為她擋去風霜。
衛珩輕輕地把她抱進懷里,深吸口氣,聞著她身上的鮮花香氣,那是她的專屬氣息。閉上眼,他也想睡了,但她憤怒的小臉突然撞進腦海,那是他見過的、她唯一一次動怒——二房和潘秀聯手,往他身上潑髒水。
不是大事,頂多他的名聲黑一點,他根本沒放在眼里。
那時看著一窩蛇鼠作戲,衛珩不驚不慌,在心底暗自琢磨要如何回敬,他不是那種會默默承受的爛好人。
他沒想到她會那樣生氣,沒想到她反擊的動作快到讓人吃驚,竟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查出來龍去脈,揪出物證、人證,迅速替他扳回一城。
那件事讓忠孝仁愛信義和平服了她,過去他們不理解他為什麼讓楚槿進入虎賁衛,私底下頗有怨言,尤其是那個當爹的。
衛忠憋著一股氣,雖不敢對他發火,卻也咬牙說︰「讓一個小丫頭涉險,有違虎賁衛的原則。」
而那些個原則還是他定下的。
但經過那次事件後,他們都服了她。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從不妄動脾氣的楚槿為了他動怒。
這昭顯了她對他的在乎,而這份在乎讓他的眼楮離不了她、心思離不了她,若不是還得上朝,他會直接把敬國公府搬到百花村。
他曾經自問,是不是因為他們的初遇太特殊,特殊到讓他無法不把她放在心里?問過無數次,最後他給了自己答案——
並不是,讓他入心的是她的堅毅不屈,她的奮斗上進,她不肯輸給命運的固執。
笑容更深了,張眼,衛珩輕撫她的臉龐,低聲道︰「小丫頭,快點長大吧,別讓我等太久。」
等馬車行到家門口,楚槿還未醒來,看著她貪睡的容顏,衛珩滿臉都是笑意,抱起她,走進屋里,把人給安置好後他才離開。
楚槿醒來時,天已經全黑,她匆匆扒兩口飯,又急著去花圃里剪花材。
她正忙碌時,家里多了一男一女,是衛愛領來的,說是給楚槿打下手。
就這樣,從初三到十五,短短十幾天她把花圃的花給收齊了,賺進四千多兩銀子。銀子讓她振奮,成就讓她自信,她從早到晚處于一種莫名的興奮狀態。
她的成功感染了楚棠、楚楓,他們沒說話,卻都暗暗下定決心,要和姊姊一樣努力。之後,三月有蘭花大賽,四月有清明祭祖,五月有百花宴,七月有七夕,八月有中秋……時節一一過去,她的盆花、切花買賣越做越好。
章玉芬是個會打算的,錢進了她的囊袋後,就開始想方設法幫兒女們買莊子、鋪子。楚棠和楚楓尚未通過科考,兩個女人已經在為他們日後的清官生涯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