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小陛是京城新竄紅的小飯館,位在熱圍的城北街上,小巧的兩層樓宇加起來不過十來桌,即便是客滿也不顯得擁擠,價格公道,口味道地,秦兒也被它給俘虜了,每每惠仁堂打烊後,總愛吆喝大伙兒上芙蓉小陛吃一頓。
不過,今天與她同桌吃飯的不是惠仁堂的人,而是白守軒。
白守軒入了翰林之後,不功不過,因四平八穩的性格頗受大學士的賞識,和同僚之間的關系也維持得挺不錯的,將來平步青雲指日可待。」
「今天你是壽星,多吃點,要把這桌酒萊吃得半點兒不剩才行。」秦兒對著滿桌子的菜肴說道。
白守軒笑了笑。「若不是我生辰,又主動告知你,你也不會與我單獨吃飯,是吧?」
「對。」她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就回答了。「我說過了,我們沒可能,既然如此,又何必單獨吃飯,胡亂給你希望,我不喜歡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為何不可能?」白守軒不服氣。「就因為你是下堂婦,我是狀元郎嗎?」
秦肅兒噗嗤一笑。「白守軒,你認為我會那樣眨低自己嗎?還有啊,你也未免太看重自己了,狀元郎雖是卓絕群倫,卻也不是百年一遇,除了你之外,大雲朝還出過好幾百個狀元哩。」
他不由得蹙眉。「那麼我們為什麼不可能?我都寫信給兄嫂了,他們並沒有反對。」
「是我反對。」她仍滿臉笑意。「不可能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心里沒有你。」
白守軒的失望全寫在臉上。「莫非,你還在等那個人?」
「無可奉告。」秦肅兒笑了笑。「還有啊,我等誰關你什麼事?我愛等誰就等誰,愛等多久就等多久,你呀,不要花心思在沒可能的事情上頭,還是趕緊答應那誰誰誰的求親吧!據我所知,你這香脖脖府中的門檻都快被京城的官媒踏破了。」
「再說吧。」白守軒一臉的堅定,「既然你愛等誰,我管不著,那麼我愛等你,你也管不著。」
「隨便你。」秦肅兒眼中帶著戲謔。「到時變成老處男是你家的事,可不要找我負責。」
他不解地反問︰「老處男?什麼意思?」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一道嘲諷的聲音便響起——
「喲,瞧瞧這是誰?這不是被翼親王給休了的前翼親王妃秦大夫嗎?怎麼會淪落到在這小飯館里吃飯了?」
秦肅兒抬眼,看到薛樺和旁邊跟著神情狡猾的兩個人,看起來就是不學無術的小混混,而那薛樺則是越發的獐頭鼠目。
「我當是誰呢。」秦肅兒看著薛樺,皮笑肉不笑地道︰「原來是被削爵了之後便一無是處的前臨安候啊。」
她這話說得響亮,一時間,飯館里的客人都往薛樺看過去。
薛樺倒是滿不在乎的笑了兩聲,刻意揚聲道︰「本侯會落到今天的地步,都是拜你這賤人所賜,你這賤人如今也得到報應了,被翼親王給休了,和本侯一樣淪為平頭百姓,再也不能鼻孔朝天的看人,真是大快人心!你這棄婦,本侯會睜大眼楮看著,看你以後怎麼淒慘!」
還口口聲聲自稱本侯哩,秦肅兒懶得理他,左右他只剩一張嘴可以嚷嚷罷了,沒必要費神與他舌戰,可是她對面的白守軒卻起身了,她正一愣,想叫白守軒坐下時,白守軒已然開口。
「秦大夫為何會淒慘?」白守軒瞬也不瞬的與薛樺對視,毫不退讓地說道︰「秦大夫有一手天下無雙的醫術,足以讓自己衣食無缺,即便是下堂婦又如何?還有像我這樣的愛慕者在痴侯著她青睞,秦大夫一生都會和淒慘兩字沾不上邊,請你自重,勿再對秦大夫口出誣蔑之詞,否則,定叫你悔之莫及!
薛樺上下打量著他。「你是什麼東西?敢對本侯這樣說話。」
白守軒很有氣勢地回道︰「吾乃新科狀元白守軒,供職于翰林院,內閣大學士是吾恩師。」
薛樺心里咯 一聲,頓時說不出話來了,不說內閣大學士可是皇上器重的人,這小子居然是新科狀元……頃刻間,他原想說秦肅兒用媚術勾引男人的難听話全吞進了肚子里,三個人灰溜溜的夾著尾巴咻地不見了。
餅了一天,新科狀元白守軒愛慕惠仁堂秦大夫的流言就在京城的酒茶肆里四處亂飛,透過人們的嘴,很快便傳得滿城皆知,連他怎麼在芙蓉小陛為肅兒出頭的也被鉅細靡遺的轉述。
這些話,自然傳到了蕭凌雪耳里,偏偏還有人沒眼力的在旁攪和。
「我就說嘛,為何每回上惠仁堂,白守軒那小子都在那里,珊瑚說,白守軒那小子主動跟秦大夫說要抄寫什麼衛生需知、開刀需知等等的在討好秦大夫,小的心里正奇怪呢,為何要討好秦大夫,是因為白夫人的關系嗎?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小子是不自量力,喜歡秦大夫啊!」
凌寶說得眉飛色舞,渾然沒注意到主子的面色變了又變,簡直想殺人。
蕭凌雪臉色鐵青到了極點,是他的錯!是他沒守住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約定,因為沒有名分,他如今無法阻止蒼蠅在肅肅身旁打轉,可即便是用坐卑鄙的手段,他也要確保他的肅肅在回到他身邊之前不會動搖!
連日來,白府賀客盈門,因為皇上給白守軒賜了婚,對象是宋太傅的嫡孫女,一介商戶出身的白守軒居然攀上這門親事,即便有狀元的身分加持,可若無皇上保媒是萬萬不可能的,喜得白守誠直說祖上保佑,還連發了好幾天的米糧救濟窮苦人家。
「婢子怎麼想,都覺得這是爺的主意。」白守軒婚事傳開的那一日早晨,多兒給秦兒梳頭時,笑著說道。
「那位宋小姐我曾在宴會上見過兩次,文靜秀雅,倒是和白守軒很相配,兩人肯定能和和美美,白頭借老。」
不管是不是蕭凌雪的主意,秦肅兒都覺得挺好的,雖然她早已明確的拒絕了白守軒,可他還是一廂情願地隔三差五便來惠仁堂找事做,看在詠娘的面子上,她也不好趕人,可久了又像默許他等她似的,叫她如鯁在喉,如今皇上下旨賜婚,對她而言就像拔掉了刺般的舒服,想來要做宋太傅的孫女婿,以後他不會再來惠仁堂了。
丙然,不出她所料,不管白守軒的心情如何,他確實再也不來惠仁堂了,她往宜州白府送去厚厚的賀禮,在信中真心誠意的寫了許多祝福的美言,而倪詠娘的回信卻只寫白守軒被翼親王暗算了,說他專程回宜州,面色蒼白的對他兄長說不想聚宋小姐,被他兄長狠狠的訓斥了一頓,敢違逆皇上的旨意可是要殺頭的,當下白守軒才不再作聲,默默的回去京城。
皇上賜了婚,滿城關于她和白守軒的緋聞便也自動消停了,而那些個還不消停的,自然有軍機閣的人有法子讓他們消停。
日子平順地滑過,惠仁堂聲名遠播,如今從其它地方來求診的病患比京城里的多了三倍,每日讓大伙兒忙得腳不點地,秦肅兒不得已立下每日每位大夫看診一百名的規矩,以免把自己人累壞了,到時也沒法醫別人了。
即便規矩已經立下了,還是有許多例外,比如半夜來拍門的,或者苦苦哀求說自己跋山涉水來的,她還是會破例,而唯一不破例的便是不讓權貴插隊,對于這點,她一直很堅,惠仁堂上下也知道,不管報上誰的名字,都要照順序來,前世她便很厭惡醫院高層對當權者的禮遇,只要有權有勢,任何時候想要開刀都有病房貴通人則是病得要死,苦苦排上半個月、一個月還是沒有病房。
因此,當她可以全權做主惠仁堂時,她便了個一視同仁的規矩,一直以來也沒什麼問題,直到……
這一日,秦兒和吉安、高澄均正在開刀房里給個孩子做腸癱手術,門外卻響起了連續不斷的拍門聲,這是過去不曾有過的情況。
幸好對于腸癱手術吉安已駕輕就熟,她便將收尾的工作交給吉安,寒著面孔去應門,打算好好興師問罪一番。
門一開,是一臉焦急的林曉鋒。「小姐!」
秦肅兒凝著臉,反手關上了門,瞪著他,不悅地道︰「難道你不知道手術中要保持絕對的安靜嗎?你是菜鳥嗎?第一天來惠仁堂做事?」
對于她某些特殊的現代用語,她身邊的人都習以為常,也大致知道是何意思,她也就不避違用著了。
林曉鋒急道︰「小的也是萬不得己才來敲門……」
他還沒說完,秦肅兒便凜然道︰「無論多萬不得已,都不許在手術進行中來敲門……」
她還未訓壓完,雜沓的腳步聲響起,忽然由側門進來了許多人,看診拿藥的大堂在前頭,內院原是外人不可擅入的,卻一下子涌進了二十來人,她先是一愣,接著昂首看向領頭人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林曉鋒壓低了聲音急急說道︰「小姐,他們是鎮國公府來的,說是國公府的世子爺快死了,要小姐醫治,小的說小姐在開刀,一時半刻還無法結束,讓他們先等等,他們便把整個大堂都砸了,還打人,所有的病患都嚇跑了,他們甚至揚言要進手術室捉小姐,小的怕他們真這麼做,這才不得已來敲門……」
秦肅兒越听越是怒火中燒,這伙人是什麼地痞流氓嗎?竟連片刻功夫都不能等,動靜如此之大,怕人家不知道他們有特權就是了。
可她偏偏是個吃軟不吃硬、敬酒不吃要吃罰酒的人,他們越是如此野蠻,她越是不會如他們的意!
「你就是秦肅兒?」一名通身貴氣的婦人趾高氣場的看著她。「本夫人及是國公夫人,不管你在做什麼都先擱在一邊,世子傷得極重,你快來看看這是怎麼了,幾名外傷大夫都說是外傷,卻是沒法止疼,若是你醫得好,金山銀山都不成問題。」
秦肅兒懶懶地說道︰「听說夫人的手下砸了我的藥,還打了人,又將病患全嚇跑了?」
鎮國公夫人田氏聞言,不耐煩地說道︰「那有什麼重要?看看多少銀子,全賠給你,叫你快點看看世子,你照做就是,世子可是將來的鎮國公,金貴得很,若是世子有個差池,我唯你是問。」
秦肅兒見她如此蠻橫不講理,氣得都笑了。「我都沒踫貴府少爺一下,貴府少爺有什麼差池,如何算在我頭上?」
她越過那群人,看到其中兩人抬著擔架,躺在上頭的年輕男子渾身是傷,痛得臉色蒼白,但隔得遠,她也不能斷定是何病癥。
一個穿著杏紅色衫裙的年輕女子在一旁道︰「母親,我看這女大夫如此拿翹,未君怕是忍不了,您快想想法子,不然夫君可要疼暈過去了。」
田氏聞言冷笑。「豈有此理?本夫人讓你醫是看得起你,你還敢拿翹?」
她快步走到秦肅兒面前,不由分說便揚手甩了她一耳光。
林曉鋒氣得臉漲得通紅,卻是敢怒不敢言,簡直快把他給憋瘋了,可他知道,如今他們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他是強出頭,反倒會替主子招惹麻煩,只能硬生生的忍住。
秦肅兒面無表情的撫著臉,目光深沉的看著出手打人的田氏。「國公夫人,你憑什麼打我?」
田氏哼道︰「好笑了,憑什麼?就憑我是國公夫人!」
那年輕女子正是世子妃駱氏,上前幫腔道︰「就是,我婆母打你還怕髒了自個兒的手哩,你還有臉問為什麼?」
「曉鋒,報官。」秦肅兒冷冷地吩咐,「就說有人闖入醫館打人鬧事,砸毀物品,還有這位打人的國公夫人,我要告她。」
林曉鋒頓時冷汗涔涔,腦子里卻是想到了在宜州的那次,府衙不知主子身分,將主子押走囚在大牢用刑,不正是因為他們以為主子只是一介小小醫娘嗎?如今主子真的成了一小小醫娘,官府的人來了,又豈會站在主子這邊?
「報官?」田氏笑。「好啊,快點兒去報官,看看官差來了,是听你的還是听本夫人的。」
駱氏嗤之以鼻道︰「母親,敢情她以為自個兒還是翼親王妃,竟然敢頂撞您,還揚言報官,真真是弄不清楚自個兒的身分。」
田氏冷睨著秦肅兒。「我家國公爺和穆王爺有幾分交情,若是有人還打著翼親王妃的名號在外頭招搖撞騙,本夫人第一個不依,定要上穆王府說去,看看你這張臉往哪擱!」
駱氏也跟著譏誚道,「所以了,你還是趁我們說好話的時候快去給我夫君看看,不然有你受的。」
秦肅兒被刺得心火一胃,挑眉道︰「若是我偏不呢?」
她未曾如此意氣用事,拿病患的性命睹氣,今日是真的被激怒了,況且她認為自己站得住腳,沒必要對權貴卑躬屈膝,醫者天責,不醫也是她的自由,誰能奈她何?
林曉鋒卻在一旁看得著急,听得心驚。
主子這是要和國公府對著干的意思,可他們今非昔比啊,翼親王府里如今有個穆郡主在,又不能明目張膽的去請翼親王過來做主,主子處世就是少了圓滑那一塊,要是主子執意不醫,吃虧的可是主子自己啊。
「偏不?」田氏輕蔑的看著她,對身後的家丁下令道︰「把這小子給我狠狠的打,打得只剩一口氣!」
田氏口中說的小子就是林曉鋒,數名人高馬大的家丁一擁而上將曉鋒圍起來往死里打。
秦肅兒的臉色在瞬間變得蒼白,急著大喊道︰「住手!你們住手!」
林曉鋒雖然有拳腳功夫,可是寡不敵眾,很快便被打得鼻青臉腫,全身是傷,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曉鋒!」秦肅兒奔過去察看,待看到林曉鋒果然只剩一口氣時,她腦中一片空白滿腔的憤怒無處宣泄,只想殺了這些人!
這時一個丫端著茶盤走了過來,田氏又道︰「把那丫鬟抓過來,月兌她衣裳,看咱們這鼎鼎大名的神醫還嘴不嘴硬!」
「是!」兩名壯丁當真過去左右兩邊拽著那丫鬟,茶盤打落了,嚇得那丫鬟連連尖叫救命。
秦肅兒瞠大了眼,她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堂堂鎮國公府的人會如此野蠻,且下令的還是國公夫人。
她站起身,緊握著拳頭,面無血色地道︰「住手!我醫便是了。」
田氏滿意的一撇嘴角,眼光掃過曬草藥的竹架子。「若是你膽敢動手腳,不好好醫治世子,看本夫人怎麼整治你。」
秦肅兒咬著牙,渾身顫抖。
她終于明白了,她還是太過理想化,原來這里的尊卑之分更加嚴重,過去只是因為有蕭凌雪罩著,沒人敢不長眼找她麻煩,如今保護傘被收走了,她自然只有被踐踏的分。
接下來的時間,她麻木不仁的替那位尊貴的國公府世子爺開了刀,縫合了破裂的脾髒,但腦子和身子像是分開的,雙手在做手術,腦子里卻是空蕩蕩的。
如果……她是說如果這時保蕭凌雪在該有多好,她怎麼就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一直在被他保護著……
患者須得留院觀察,田氏留下駱氏和幾名家丁照料,臨走前丟下一個重重的荷包。
「這是一千兩,足夠付診金和賠償打壞的東西吧?若是世子恢復得快,還另有打賞,只要你盡心盡力照顧世子,本夫人不會虧待你,听明白了嗎?」
田氏一直等不到秦肅兒那句「听明白了」只好悖悖然的走了。
夜深人靜,惠仁堂終于恢復了平靜,高澄均給林曉鋒上好了藥,秦肅兒去看了全身包扎得像木乃伊似的曉鋒,眼眶一酸,她張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潤青義憤填贗地道︰「那些個真不是人,竟把好好的人打成這樣!」
多兒急得猛掉淚。「婢子這就去告訴爺!讓爺為小姐討公道!」
秦肅兒拉住了她,蒼白著臉道︰「今天的事,任何人都不許向王爺提起一個字,若誰說了,也不必來惠仁堂干活了。」
她回到寢房,疲憊的往床上躺去,望著上方,覺得自己像此行尸走肉。
她的熱忱到哪兒去了?若是日後再遇到這種事又該如何?她要次次屈服嗎?若不屈服,她又能如何?
想得腦疼,她將手擱在額上,遮住了雙眼,淚水再也忍不住悄悄滑落。
珊瑚見狀,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開口,「奴婢給您備了熱水,要不要泡澡?您不是常說,泡了熱水澡便什麼壓力都消除了。」
秦肅兒嗓音沙啞地道︰「去拿酒來,今晚沒有酒,我睡不著。」
「是。」珊瑚二話不說去溫酒了。
幾杯黃湯下肚,秦肅兒吐了真言,「珊瑚,我好想他……」
珊瑚自然知道主子口中的他指的是誰,她拿走了主子手中的酒杯,扶著主子躺上床,掖了掖被角,蹙眉著,嘴里嘟囔道︰「小姐會想王爺才對嘛,哪里有不想的道理?奴婢還想留在惠仁堂。」
珊瑚自然知道主子口中的他指的是誰,她拿走了主子手中的酒杯,扶著主子躺上以上,掖了掖嘴角,嘴里嘟囔道,「小姐會想王爺才對嘛,哪里有不想的道理?奴婢還想留在惠仁堂伺候小姐,所以不會去對王爺說,不過奴婢會告訴凌寶,凌寶自然會去說給王爺听,那什麼鬼國公夫人敢打小姐又打曉鋒,哼,等著,看王爺怎麼收拾那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