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子皇在救護車上就醒來了,他首先自我檢驗。
他命令自己用力眨動眼皮,反覆做了幾次深呼吸,接著迅速轉動眼珠子,集中精神一一分辨救護車里的設備。
接著再握緊拳頭,試著把力氣集中到雙腿,確定他沒有嚴重的內傷之後就OK了,他相信他的血壓和脈搏都正常。
卓霜沒有在這輛救護車上,他很擔心她的傷勢,但他保持著冷靜,等待救護車把他送到醫院,因為就算他開口要求要馬上下車,他們也不會同意的,所以就不必浪費時間了。
但願她跟他一樣沒事,如果她有什麼事,他絕不會放過那部肇事的小轎車……腦中流轉著這些想法時,救護車停了。
車門一開,擔架車被醫護人員迅速推進急診室,直到他被移到病床上安置好時,他才坐起來。
「呃——你——」拉上簾子,正要替他剪開衣服的護士美眉被他嚇好大一跳。
他跳下病床。「我想我應該沒事,所以就不必檢查了。」
他知道這是急救的必要程序,目的是確認他身上有無更嚴重的傷勢。
「這位先生——」護士張口結舌的看著他。「就算清醒的患者也未必能判斷自己的傷勢啊,你還是躺下來讓醫生檢查一下比較好……」
「我說不必了。」他逕自打斷她的話,簡潔的問道︰「跟我一起被送進來的傷者在哪里?」
這個時候,他不自覺又變回慣常發號施令的吳子皇。「至少把你的外傷做些處理……」當護士那麼久,她還沒遇過這種傷患耶。
「不必了,我不覺得痛。」他看著她,口氣嚴峻了起來。「告訴我,跟我一起被送進來的傷者在哪里?」
「呃,她在隔壁。」雖然他的眼神有點嚇人,但她也不能就這樣服從他。「先生,你的朋友有另一組醫護人員在替她做檢查,就算你過去也沒幫助,你還是快躺下來,不要害我被上面K好嗎……」
他根本听不進去,迅速拉開簾子走出去,留下張口結舌的護士。
棒壁病床的淺藍色拉簾是拉上的,想到或許醫護人員也正在剪開卓霜的衣物,他打住了進去的沖動,直到拉簾從里面被拉開,一名護士走了出來,但她順手又拉上了拉簾。
他攔住了護士。「我是傷者的朋友,我可以進去嗎?」
護士看了他一眼。「你是她男朋友吧?進去吧,不必擔心,她沒有很嚴重。」
他沒有否認是她男朋友說法,立即拉開簾子走進去。
他看到病床上的她,身上穿的是醫院寬大的衣服,一名醫生在檢查她的瞳孔有沒有反應。
他看著她,發現她也是清醒的,一個萬幸的聲音在他心底響起,幸好她沒事,幸好!
「送她去照腦部電腦斷層掃瞄和全身X光。」
醫生下了結論,轉身看到滿眼焦慮的他,很自然的說道︰「你是她的家屬嗎?
她有輕微腦震蕩的現象,至于腦部有沒有更嚴重的傷,從她初步的反應來看是沒有,但必須等更進一步的檢查才能下結論。」
听完醫生的話,他緊抿著唇,臉色凝重,她則看起來很不舒服,臉色蒼白,臉上還有多處擦傷。
幾個小時之後,做完必要的檢查,她被送到普通病房觀察,要留院觀察一夜才能確定她沒事。
「想不想吃點東西?」他有說不出的自責,如果他不要自告奮勇開車就好了,或許她比較熟悉她的車就不會發生車禍了。
「我吃不下。」她疲倦的說︰「我頭很昏,還覺得惡心。」她關心的說︰「你才應該去吃點東西,我皮包里有錢……」
「不要說了,我不餓。」他把直背椅拉到她病床旁坐下。
雖然病床與病床之間有拉簾,但仍然可以听到右邊病床傳來的劇咳聲、右邊病床的病人一直在申吟,還有隔壁的隔壁,病人居然跟照護的家屬在吵架!這種種的種種,真的快讓他的火氣爆發了。
這是什麼見鬼的病房?
檢查的過程中,他一直隱忍的跟在她身旁陪伴著她,那些檢查事實上要不了多久的時間,都是因為要排隊等候才會那麼久,她也才會在極度不舒服中被拉長受苦的時間。
如果他還是吳家的少東,只要一通電話,她就可以立即做好所有檢查,然後被送進VIP病房休息,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跟另外五個人擠在一間六人病房里,毫無隱私可言的躺著!
他真的快瘋了!他完全無法接受這種現況!
他竟然一點力也使不上,甚至付醫藥費的時候還要從她的皮包里拿錢,在那一刻,他受到了莫大打擊,也認清了現在的他,什麼都不是,這種打擊比認清範婷嫣的真面目還深!
「你怎麼可能會不餓,都已經十二點了。」卓霜才說兩句話,惡心的感覺就一直涌上來,而且她還頭痛得要命。
「是不是很不舒服?」他沒錯過她眉心的深痕,立即站了起來。
「我去叫護士過來。」
她沒阻止他,因為她的頭真的很痛,而且一痛不可收拾。
幸好有他在,不然她一個人出了車禍還真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可能就得孤伶伶的躺在床上了。
護士很快來了。「放輕松,不要緊張,輕微腦震蕩的病人通常會出現頭痛的情形,醫生開了止痛藥,先服一顆看看。」
她服了藥,頭痛確實有改善,她也睡著了。
他一直守在她身邊,遵守護士的指示,兩個小時就把她叫醒一次,最多不能超過兩個半小時,護士要為她量血壓和脈搏,並確認她的神智是清楚的。
他知道這一晚不論她還是他,都有得折騰了。
凌晨六點,卓霜第三度被喚醒。
其實她一直睡不安穩,因為她必須反覆醒來,並回答護士的問題,就算她真的真的很想睡也不行好好睡一覺。
「我不知道只是輕微腦震蕩會這麼麻煩。」護士走後,她疲倦的說道。
她還以為經歷照顧母親的那段日子,她對醫院已經很熟悉了,然而她自己真正的躺在病床上又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起碼當她是看護者時,在母親睡著後,她可以喝杯咖啡,現在卻什麼都不行。
她發現她餓了,好像是因為惡心感和眩暈感癥狀輕減許多的原故,肚子正在咕嚕的抗議呢。
「這是為了防止你昏迷。」吳子皇說道。
「我知道。」她苦笑。「但我好想睡,看來今晚是不能開店了,我沒事先貼上公休,這樣會害很多客人白跑一趟。」
吳子皇挑起一道眉毛。「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擔心客人?照顧好你自己比較重要,醫生說你至少要休息兩個星期才能確定真的沒有後遺癥。」
她不可思議的看著他。「兩個星期?」
「最少。」他的眉又挑了挑。「比較保險的做法是三個星期。」
她喃喃地有點失神。
三個星期耶,可想而知,那些幾乎天天上門的老主顧會有多失望了。
雖然她真的很不想小題大作,但當天出院後。她立即就出現嗜睡和走路不穩的現象,這種情形下根本不能開店,她也就乖乖的待在家里了。
家里當然比醫院舒服,她全然的相信他,把自己跟家交給他,一看到床,倒頭就睡。
她一定睡了非常久,且非常沉,當他輕聲喚醒她時,她有種迷迷糊糊的感覺。
「起來吃點東西再睡。」
她揉揉眼楮,看著床畔的男性面孔,視力有點模糊,記憶有點破碎,她想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為什麼會在床上。
他們去育幼院,回程的路上發生了車禍,她有輕微腦震蕩的現象,而車子在拖吊場。
「我睡了多久?」她的喉嚨有點沙啞,干干的,而且前一天沒感覺到痛的擦傷,現在開始覺得痛了,不止這樣,她覺得渾身都在痛。
「九個小時。」他說。
「九個……小時?」她張口結舌的看著他。
這是幾年來她睡得最長的一次,她的睡眠通常是五個小時,在照顧她母親時,她睡得更少,一天只睡四小時。
她下了床,決定短時間內不再睡覺,說不定這會讓她的頭腦恢復到健康的狀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混沌一片。
想到明天還是不能開店為她的客人服務,這令她有點沮喪,她想像著客人來到店前卻只能望門興嘆的畫面。
出院前她自己也親耳听到醫生說的話了,如果勉強工作,最後可能會留下莫大的後遺癥,因為腦細胞是很脆弱的,需要的修護期也較長,最好的方法就是好好休息。只要有充足的休息,頭痛、頭暈的癥狀自然會減輕。
好吧,休息,就當成老天送她的禮物吧。
她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對她而言,把外婆和母親留下來的咖啡店經營好很重要,她從來就不敢掉以輕心,也因為這樣才合現在的好成績,不過也累壞她就是了。
「啊——」她竟然斜斜的走去撞牆壁。
好邪門啊,她明明往房門口走去啊,怎麼會撞上了牆壁?
「你還好吧?」吳子皇連忙扶住她肩膀,小心地把她帶出房間。
「不好,很不好。」她扶著額際,差點要哭了,因為好不容易才消失的頭痛居然又跑出來了。「我頭好痛,而且還……耳嗚。」
要命,早知道她就不要起來了。
吳子皇也很懊惱,他怎麼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都是他不夠注意,醫生說腦震蕩患者會有走路不穩的現象,他該提防點才對,而他卻沒有想到該扶著她走,令她雪上加霜,他真的覺得很懊惱。
「我恐怕沒辦法吃東西了,我要再回床上躺一下。」她現在很暈,也有想吐的感覺,一切的癥狀又回到車禍的當天。
「你不要再動了,我抱你。」看出她暈得無法再走路,他索性抱起了她,記取罷才的教訓,他的動作小心翼翼。生怕再造成她任何不適。
她忍受著眩暈的恐懼,拼命告訴自己有他在,沒有事,她兩手緊緊抓著他的臂膀,將頭顱埋在他胸前,壓抑著惡心的感覺。
「我去拿藥。」
安置好她之後,他立即去取醫生開的止痛藥。
腦震蕩並沒有什麼特殊的藥方,止痛藥只是減緩病人的不適感罷了,主要還是要多休息。
吃了藥,不久她就睡著了,他則寸步不離的守在她房里,自責的凝視著她緊蹙秀眉的蒼白面孔。
現在的他,什麼都不想,只想她快點好起來。
如果現在老天給他一個願望,他的願望不是回到吳家,而是希望她能好起來。
夜里,卓霜覺得口渴,她醒過來,看到睡在地板上的他,不由得抱歉的嘆息。
老天,他一定是累壞了,她可千萬不要吵醒他了,她要小心的繞過他,出去倒水喝。
躡手躡腳的下了床,然而她還是驚動他了。
他幾乎是立即就睜開了眼楮,並且像彈簧般的彈坐起來。「你要去哪里?」
「呃,我吵醒你啦?」她指著房門解釋著,「我口渴,想去倒杯水喝……」
還沒听完他就站了起來。「我去。」
她愕然的看著他挺拔的身影毫不遲疑的走出房間,不一會兒手里就拿著水杯進來了。
「謝謝。」她接過他遞過來的水杯,腦中莫名冒出一個念頭。
如果身邊一直有他……天啊,她在想什麼?腦震蕩使她變脆弱了嗎?還是她其實有被許育銘已有新歡的消息影響到,只是她一直在騙自己罷了。
「好一點了嗎?」他不該睡著的,但听著她均勻的呼吸聲,還有房里溫暖寧謐的氛圍,他不知不覺的就睡著了。
她朝他綻露一記微笑。「好多了。」
頭不痛,也不暈了,她可不可以樂觀的想成她已經月兌離腦震蕩的魔咒了?
「車子現在在修護了。」吳子皇說道︰「肇事者表示會賠償醫藥費和修車費,他希望私下和解。」
她居然忘了還有車子的問題,連忙問道︰「對方有喝酒嗎?」
「沒有。」想到那個白痴,他還是很生氣。「情侶吵架,想同歸于盡。」
她卻打了個冷顫。「也就是說,他們拿生命開玩笑,而我們是他們的墊背?」
如果不是他反應夠快,他們或許已經喪生車禍里了。
她感覺到憤怒,所有不尊重生命的人都令她感到憤怒。「我不跟他們和解,絕不,我要他們接受法律的制裁!」
他意外的看著她。
她是個善良的小女人,光從她不忍心拒絕他這個「游民」,以及她對育幼院院童們的付出就知道,他以為她會軟心腸的跟他們和解,原來她也有剛硬的一面。
「我好像太激動了。」話是這麼說,但她仍舊憤慨地說︰「我不能夠原諒他們,他們這種行為太自私了,嚴重的話,可能會發生連環車禍,造成好幾個家庭的破碎……」
驀然,一陣天搖地動使她住了口,下一秒,她已經被擁進一具溫暖結實的胸膛里,一只大手牢牢的固定她的後腦勺。
她愕然的張著嘴,幾乎忘了呼吸。
她的雙眸瞪得大大的,有片刻的思想停止,一方面驚奇,一方面心跳如小鹿亂撞,任他將她擁在胸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迎接著這令她暈眩的甜蜜。
她被他吸引住了嗎?
是吧!不然她的心怎麼會跳得這麼快?只感覺到腦中昏昏沉沉的,只想一直靠在他懷里。
她究竟是怎麼了?她中邪了嗎?
「是地震!不要亂動!」吳子皇緊緊的擁住懷里的卓霜,以保護者的姿態將她的頭壓在自己胸前。
當地震發生的時候,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不能再讓她的頭受傷了,所以他想也不想的抱住她,他只想要盡他所能的保護她,沒有想太多。
然而,當搖晃漸漸停止之後,擁抱著她的事實強烈的佔劇著他的心,鼻間嗅聞到她發上的馨香,她柔軟的女性身子緊緊的跟他貼在一起,某種微妙的化學變化在他體內發酵。
不可能!
他再度否認了自己的感覺。
他不可能對她有感覺,因為他才剛被另一個女人背叛,他不可能在幾天之內就投入另一段感情,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更何況他現在已經不是吳家的少東了,他是一只青蛙。
青蛙有資格肖想美好的天鵝嗎?
沒有。
這個答案卻令他內心感到一陣空虛。
他也不明白這種感覺從何而來,然而這感覺卻又如此強烈,一個在他失去了背景加持下令他心動的女人,他什麼都不能給她,他的無能令他卻步……想到這里,他放開了她。
「咳——」他清了清喉嚨,眼光避開了她,解釋著,「抱歉,因為地震,我怕你的頭又受傷……」
「我懂!」看他表情那麼古怪,她連忙接口。
當然是因為地震,不然她在期待什麼?
為什麼她的內心要發出一聲幽幽長嘆?
「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他幾乎逃出她房間,好像怕多待一秒,她身上就會有火,會灼傷了他似的。
她愣愣的看著他的身影消失,不知道適才在他眼里捕捉到的驚惶失措代表了什麼?她幾乎看到他緊蹙的眉頭下,洋溢著一片狼狽的感情……是她看錯了嗎?還是他真的在逃避她?
天知道她能不能好好休息?真的是天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