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允芃坐在車里,呆呆的看著尉律在車外跟受害者交涉。
記憶如潮水般涌上來,她記得自己第一次開車外出就發生了車禍,撞到一部不好惹的貨車,當時她急得六神無主,他接到她求救的電話,火速飛車趕到她身邊,替她擺平了所有狀態。
她一直有很多追求者,對他,卻近乎迷戀般的愛著。
無可救藥的對他一見鐘情,才交往三個月就想也不想的答應他的求婚,第一個吻是他的,第一次也是他的,她以為自己會從一而終。
為什麼在事情發生時,他不相信她?他真是個混球!
把頭靠在方向盤上,任心痛蔓延。
車外,雪越來越大,他還在跟對方談判,她索性閉起了眼楮短暫休息,放空腦袋,命令自己什麼也不要想,直到听見他上車,關上車門的聲音。
「白允芃——」他的聲音戛然停住。
看見她柔弱的靠著方向盤,那熟悉的背影令他的心滑過一陣柔情。
一瞬間,恩怨消失無終,他的那蕩漾著一片悸動,他心軟的扶住她瘦弱的肩膀,攬著她,讓她倚在自己胸前。
這感覺,真該死的好極了……他根本他媽的一點也不想在亞馬球遜雨林里自我放逐,他只想要這樣擁著她,吻她。
才想著,他的唇已經滑到她的唇上。
當尉律的唇落在她唇上時,她直覺一震,不禁閉上了眼楮。久違了,他的懷抱,他的嘴唇……
「我好想你。」他摟著她的腰,她的唇好冰冷。
他溫暖的唇舌探索著她的雙唇,右手抱住了她的腰,越吻越深入,左手拾起她的手,與她十指交扣。
柔順沉醉在他吻里的她,突然震動的推開了他。
「怎麼了?」他蹙著眉,吻到一半被打斷的感覺還真不好。
她無法置信的看著他。「你的手怎麼了?」
他揚起了眉毛。「我的手有怎麼樣嗎?」
她月兌口而出,「當然有!它們粗糙並且長滿硬繭,而且還……」力道強勁。
她咽回了後面四個字,因為那听起來像是欣賞。
當他握著她的手,與她十指緊扣時,她真的嚇了一跳。
他是尉家的貴公子,手指修長美潔,是從來不用做粗活的手,他也不是那種會為妻子下廚的男人。
但現在,他雙手勁結粗糙,像是歷經了風霜。
這三年,他到底做了什麼?她困惑的看著他,想從他的眉宇之間找出一點線索,但什麼都看不出來,只看到一個她不習慣的大胡子。
「我還以為我的手發生什麼事了。」他撇撇唇,嘲弄地說︰「你不是喜歡粗獷的男人嗎?這麼一雙粗獷的手,你喜歡嗎?」
她狠狠的瞪著他。
這個男人怎麼可以說變就變?剛剛是誰忍不住先吻誰的?她有要他靠過來嗎?
她猛踩油門,還沒系上安全帶的他,猛地撞上了擋風玻璃。
「你在做什麼?」他火大的瞪她。
「開車啊。」她若無其事的繼續開車,假裝沒看見他在揉頭。「我應該開到哪里去?你住哪間飯店?飯店應該有咖啡廳吧?我們可以在咖啡廳里談加恩的事。」
「到你住的地方。」他沒好氣的說。「我一下飛機就到酒吧找你,還沒有找飯店。」
她真的不在乎他的額頭有多痛嗎?他替她擺平了車禍,她竟故意讓他的頭去撞玻璃?
「不,不要到我住的地方。」她有點緊張的說︰「我可以幫你找間飯店,市區有很多不錯的飯店。」
他揚起一道眉毛。「為什麼不要到你住的地方?」她拒絕得太快了,有問題。
「不要就是不要,我不能保有一點隱私權嗎?」她心煩意亂的蹙著秀眉。「這樣吧,在車里談,不然找間咖啡吧也行,你選一個。」
她越是不要,他越起疑竇。
「我住的地方不怎麼樣。」她的眉心糾結成一團。「亂得很,連杯即溶咖啡也沒有,你又何必……」
不等她說完,他便挑眉︰「我堅持。」
「這附近有間很不錯的商務旅館……」她還想說服他改變主意。
他咧嘴一笑,開懷地說︰「我自己會找住的地方,現在,我要到你住的地方跟你談加恩,不方便的話,我可以先去找飯店住下,等你方便了再通知我。」
看見她拿他沒轍,他的心情好多了。
她依然是有弱點的,那就是他們都深愛的那個人,他們的兒子。
「好——」她深吸了一口氣,無奈的說︰「你贏了……不過,你得待在門口等我五分鐘,我有室友,她的習慣不太好,常把貼身衣物曬在客廳里,我收拾一下。」
他唇邊噙著一抹笑容。「如果貼身衣物是你的,那就不要找理由收拾了,我又不是沒看過你的貼身衣物。」
她臉頰熱辣辣的紅了起來。「閉嘴!」
看著這樣的她,他笑了。
多麼令他懷念的相處啊,有誰相信,他魂牽夢縈的竟是跟背叛他的前妻再續前緣?
夜幕幽暗,漸漸看不見披薩店、面包店和酒吧,出租車喇叭和警笛此起彼落,隨著車子進入貧民窟,尉律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他冷硬地開口了,「我記得俐穎的老公不是在一間很大的半導體大廠擔任要職嗎?你的好姐妹讓你住這種鬼地方?」
看看四周,這里只讓他想到碎酒瓶和臉色蒼白的吸毒少年,深夜游蕩在外的都是流浪漢和妓女。
「這里有什麼不好?」她知道他的感覺,這里看起來像乞丐住的。
但,那又如何?
她負擔得起這里的房租,鄰居都對她很好,而且環境也沒有想像的危險,只是看起來比較陰暗罷了。
她向來低調,除了工作和上超市,有時上醫院,幾乎是足不出戶,麻煩自然遠離她。
「你倒是告訴我,這里有什麼好?」他的語氣十分緊繃。
「我提議過找間咖啡廳談,是你堅持要來的。」她一臉的淡然,在破舊的五層公寓外,專心找停車位。
「你知道我不是在說那個。」他眸心跳著怒火。
她永遠不會明白他的感覺,他的女人住在這種地方,他心愛的女人,三年來住在這種地方,他能不火嗎?他還能無動于衷嗎?
「尉律——」她淡消炎對他飄去一眼。「離婚協議書上好像是說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記得嗎?」
「你可以再記得清楚一點!」他惡狠狠的說著反話,這個故意表現得對他滿不在乎的女人,此刻他只想吻得她求饒。
「我什麼都記得很清楚。」她咬著唇,黑眸迎向他。「你說要跟我離婚時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很清楚。」
頓時,車里的空氣仿佛凝結了,尉律瞪視著她,同樣緊抿著唇。
三年前,他親眼看到她躺在駱康的懷里,事實勝于一切,不是嗎?
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她和駱康後來沒有在一起?她獲得了自由之身,反而一個人離開了台灣,為什麼?
「蕾德莎修女過世了,你知道嗎?」他相信這個話題不會刺痛他們,他可以感覺得到,此時此刻,他們都太脆弱了。
「我不知道!」她震驚的看著他。「什麼時候的事?」
蕾德莎修女在清境山上的小教堂服務,有一次,他們要找民宿卻迷路了,借住教堂,慈祥的修女親自煮了晚餐招待他們。
後來,他們每隔幾個月就會找時間上清境一趟,在教堂賴個幾天才下山,他們戲稱為「養心之旅」。
生下加恩才兩個月,他們就喜孜孜的抱著加恩去給修女看,那時候的他們好幸福。
「一年前。」他的眼神注視著前方漆黑的街道,滿街是垃圾。「我參加了她的喪禮,心里想著,如果你知道,一定會回來。」
「當然,如果我知道,說什麼也會回去……」一股難受的情緒涌起,她吸了吸鼻子。「你沒試圖通知我,對吧?」
他幾不可聞的哼了一聲,「你以為你真有留下線索?」
換她輕哼一聲,「你現在不也找到了?」
他瞥了她一眼。「我花錢請征信社調查的。」
她的聲音消逝了。
沒錯,三年前她在氣憤傷心之下,確實走得很干淨,故意一再搬家,最後還把戶籍選到俐穎老公的堂姐夫家,蓄意讓人找不到。
「我真沒想到你會離開台灣。」他還是看著前方,維持語氣平穩,不讓澎湃被她看見。「我以為你在台灣,當我決定離開台灣時,是帶著一種離開有你在的地方的心情走的。」
她昂起頭來,心中一陣酸澀。「這一點,我們倒是很像。」
不過,都過去了,沒有他的時間雖然難熬,她也熬過來了。
把車停好,她抽出車鑰匙。「到了,下車吧。」
下車後,她打開後車箱,提了一袋東西出來。
尉律也下了車,打開後車門,把自己的行旅袋甩在肩上,順便掠奪了她手中那一袋沉甸甸的東西。
他蹙起了眉心。「什麼東西?怎麼這麼重?」
「只是一些日用品——」她心跳得好快,他可千萬別打開。「清潔劑、洗衣精,洗發精、沐浴乳之類的。」
見他沒說什麼,也沒有打開,她才放心。
「公寓在三樓。」她帶路,拿出公寓大門鑰匙打開簡陋生銹的鐵柵欄大門,兩個鬧大的黑人與他們擦肩而過,看了他們一眼,走出公寓。
他默默跟著她,黑眸銳利的掃視著破舊的公寓,油漆剝落的牆面、的燈泡,他沒放過牆上可怕的涂鴨和搖搖欲墜的兩光電梯。
暴力、毒品、墮落、槍聲……一個典型的犯罪搖籃。
他的心又是一一陣緊縮。
他竟然放任她住在這種地方三年——
想到那兩個黑人,他的下顎一束肌肉抽搐著,如果她住在這種地方有什麼不測……他無法再想下去,那不是他所能負荷。
「怎麼了?」她敏感的察覺到他的呼吸變得極為不規則與沉重,她看著他,看到他緊蹙的眉心。
「我想你並沒有找過我,沒有試圖要我幫助你。」他是指離開尉家之後,沒有說得很明白,但他想她懂,這點默契他們還有。
「都無所謂了,不是嗎?」她挺直了肩膀,瞬也不瞬的回望著他。
如果不是為了加恩,他什麼時候才會來找她?還是,他根本就不會來?
「如果你跟我聯絡,我不會讓你過這種生活。」他陰沉的看著她,對她的選擇極度不滿。
「不用對我這個前妻感到內疚。」她的雙眸清澈而直接。「我並不是沒有選擇才住在這里的,我在這里很自在,雖然你不會相信。」
電梯可怕的震動了一下之後才打開,她先走出去,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在她身後緊盯著,如火般。
她努力維持步伐的平穩,撈出包包里的鑰匙,打開公寓大門,深吸了一口氣,這才佯裝鎮定的轉身看著他。
「等我五分鐘。」她伸手過去。「先把我的東西給我。」
他揭了揭眉,從善如流的把沉重的購物袋交給她,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他覺得那袋東西似乎對她很重要。
可想偷看也來不及了,她已提著東西進門。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空曠的長廊沒半個人經過,典型的廉價出租公寓,一層樓大約住了五戶。
他看了看表,已經超過五分鐘了,她的室友有那麼多曬在客廳的內衣褲讓她收?
他沒耐心的伸手按門鈴。
叮咚!
沒人開門。
叮咚!叮咚!
還是不來開門。
叮咚!叮咚!叮咚!
門里的人依舊不理不睬。
他忽然想到一個可能——
自己是不是被她耍了?她根本是存心要把他關在門外,他卻傻傻的相信了?!
「該死!」他低咒了一聲,踹了門板一下,猛然按住門鈴不放。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你瘋了?」白允芃拉開大門,發絲有些凌亂,仰著頭,微喘,瞪視著他。
他咬牙切齒的拉高一截衣袖,把手表貼近她的雙眼,恨恨地說︰「已經超過五分鐘了,你在拖地嗎?還是在洗窗戶?」
「進來吧。」她沒好氣的說,讓開了身子。
他走進去,柔和的燈光下,視線一一滑過屋里陳舊的家具。
客廳非常簡單,一盞立燈,一組絨布沙發,上面有幾個圓型白色抑抱枕,地上有塊幾何圖案的長地毯,方型置物櫃上擺著一部笨重的老電視,餐桌擺在窗邊,鋪著綠色格子桌巾,米色窗簾緊緊拉著。
看得出來是兩房一廳的格局,走道盡頭應該是廚房,想必也不會太大。
不過,他糾結難受的心,在看見她的住處後,神奇的平靜了下來。
他想像著她生活在這里的情形,她應該會喜歡坐在窗邊的餐桌上吃早餐,雖然望出去的風景可能不太好。
「坐吧。」她打斷他的思緒。「要喝什麼?茶,還是咖啡?」
「有吃的嗎?我餓了。」他把手提袋丟在牆角,逕自在餐桌坐下,指尖滑過干淨的桌布,她一直是個宜居宜家的女人。
「只有一鍋湯和一點剩飯——」她想著冰箱里的隔夜菜。「還有一點肉丸子,冷凍庫里有披薩,我可以烤一塊給你吃。」
他的胃不好,餓過頭會痛。她知道自己根本不該喂飽他,但……夫妻一場,她只能這樣自圓其說。
「不要披薩,我要吃飯。」他知道她想用冷凍披薩打發他,但他才不要,他要吃她親手煮的菜,他懷念她煮的菜。
「看看電視吧。」她不置可否的說︰「除了電視,我希望你不要亂動,我室友很龜毛,這里絕大部分的東西都是她的,她不喜歡東西被翻動。」
他揚了揚眉毛。「她人呢?」
奇怪了,他感覺不出這里有另一個女人的氣息,屋子里都是她的品味。
「她——呃,上夜班……我去弄飯菜。」她匆匆別開視線,走進了廚房。
他沒有打開電視,就坐在餐椅里等著,听著她開冰箱開瓦斯爐的聲音,眼楮看著電視櫃上的相框和幾本可能是屬于她的雜志,一股幸福油然而生。
自我放逐對他的精神來說是莫大的折磨,他讓在熱帶雨林里飽受鍛煉,腦子里卻一刻也沒忘記她和加恩。
他閉起了眼楮,心里一陣緊縮。
一家三口,各自住在地球的三端,平凡的幸福變成奢望……
「可以吃了。」
白允芃走了出來,她手里端著湯鍋,艱難的吞了口口水,她挺起肩膀撐起自己,努力讓自己若無其事。
真要命,為什麼他會有那樣的表情?他仰靠在椅背上的表情令她的心滑過一陣悸動,甚至想要觸踫他的臉頰,想要撫平他的眉心。
從前,他最愛躺在她大腿上,任她一根一根的拔除他眉距間的雜毛……
她強迫自己把心思從危險的記憶里拉回,迅速從他旁邊走開。
自烘碗機里拿出一副干淨的碗筷給他,把飯菜端上桌之後,她立即去為自己煮咖啡。
雖然她依然愛著他,不過她可以控制得很好,她相信自己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