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嫁 第9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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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談珠玉懇請兩名護衛莫向主子稟報她曾偷偷來過之事,隔日,她也將那些重要文書轉手,由水月坡遞交予商岐鳳過目。

她這麼做的原因很簡單,爺現子不適,待他清醒之後,必然不喜見到她這個令人生厭的女人在他跟前出現,徒惹他心煩。

但私底下,她還是忍不住留住出診的大夫,殷殷追問他的身子可有好些了?這病幾時方能痊愈?

她甚至職出私房銀子,買下某個相與藥商家中珍藏多年的一批天山老參,吩咐灶房日日炖了參雞湯送往鳳凰堂。

「管家,若爺問起,就說是你的主意,知道嗎?」她還特意叮嚀管家。

「是,玉姑娘。」管家有一絲疑惑。「可為什麼?」

她臉頰沒來由地一紅,隨即恢復過來,若無其事道︰「不為什麼,你只管照吩咐辦事即可。」

「呃,是、是。」管家這才驚覺自己僭越了。

談珠玉不想解釋,也不能解釋那種很想為他做點什麼事情的心情。

幾曰後,她听聞爺病已好,又出門巡視、治談生意去了,心下暗暗歡喜寬懷之際,卻也難抑一絲惆悵。

她不敢對自己承認,她……她是有點想念他的。

「談珠玉,你到底在干什麼?」她撐住沉重得仿佛不堪負荷的頭,自我痛斥,「再加把勁兒,就能徹底斗垮談禮復,把談家所有產業全並吞到手,這才是你最重要,也是唯一的目的——听見沒有?!」

不能再分心,也不能再患得患失,更不能成天去揣度他現在人在哪兒?他可有一刻想起過她?

她強迫自己將所有專注力放在手頭上的工作,縴縴十指再度撥動銅算盤珠兒。

可三日後,她卻收到了商岐鳳命人快馬送回的一封派令。

「玉姑娘,爺接到皇上聖旨召見,已動身自揚州趕往京城,並諭示屬下等人,鳳徽號暫由玉姑娘全權代管理事。」水月坡方踏入書房稟告,一抬頭,就看見了她手上那紙眼熟的鳳凰信箋,頓時失笑。「屬下駑鈍。爺行事素來嚴謹周密,自然是有派令給玉姑娘的。」

「爺為什麼這麼做?」談珠玉慢慢放下那紙信箋,眼神有一絲迷惑與不敢置信的震動。

他竟將鳳徽號全部交托給她,就算只是暫時性,可這權力是何等驚人,為何他會願意將之交到她手中?

她該驚喜萬分的,可是不知為什麼,她心頭卻掠過了一陣隱隱不祥預感。

不,她不喜歡他這種像是托孤的舉動!

她知道自己想太多,她知道心底的惶惶不安根本只是杞人憂天,無稽又可笑。

但,她就是不喜歡這種莫名害怕的感覺。

「皇上召見鳳爺所為何事?」她再也忍不住問出口,「伴君如伴虎,爺此去或許會有凶險——」

「玉姑娘,你過慮了。」水月坡微笑,平靜地道︰「當今聖上與靜王乃是鳳爺故交舊識,爺經商天下,歷年來非但助益國家經濟,也大大增進朝廷豐厚稅收,為此,屢受萬歲爺贊譽,甚至連總行鳳徽號的招牌也是萬歲金筆揮毫御賜。」

談珠玉听得怔怔然。

原來商岐鳳除卻自身就手握商霸天下的可怕力量外,還有皇上這麼一座至高無上的巍峨靠山。

那麼,這次他和皇上就單純只是一場舊友重逢了?

「我明白了。」她點點頭,驚跳的心總算漸漸平穩下來。

可是這一去,他什麼時候才會回家呢?

回……家?

呵,多可怕,她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把商府當成他和她的家了?

談珠玉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沒來由心慌意亂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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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

金碧輝煌氣勢恢宏,尚不足以形容這集天下權勢于此的皇廷宮殿。然而在御花園的一隅,那一株姿態骨干傲霜欺雪的梅樹底下,卻有一個高大的身影獨自佇立著,負手仰望暗沉沉即將下雪的天際,神情蕭索。

那是商岐鳳,人人敬畏的南方商業霸主,此刻卻猶如一頭被困在鐵籠之中的雄獅。

他當初願意應詔進宮,原以為可以藉著離得她更遙更遠,就可以撫平胸中那一波波紛亂騷動的異常悸蕩感。

他以為離開了有她所在的商府,就可以冷靜下來,徹底清醒,回復昔日那個嚴峻冷漠,從不為任何人所動的商岐鳳。

他以為不見她,就可以輕易地忘了她的容顏和氣息。

但,他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還要更加清晰敏銳地記起她的香氣、她的柔軟、她倔強又令人心痛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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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封書信,八千里路,披星戴月,分別由水陸交馳,最後由鳳徽號最精銳快馬送到她手中。

我一個月後回家。

談珠玉呼吸瞬間凝結,指尖顫抖地撫觸著那紙上龍飛鳳舞的熟悉字體。

「他……寫家書給我?」

細雪鳳紋信封上,敬啟者清清楚楚寫著「談珠玉」三個字。

「談珠玉……」她閉上雙眼,珠淚撲簌簌地墜落。「真的是給我的!」

那夜,談珠玉像個小孩子般又哭又笑,抱著那封信在房里快樂地轉圈圈兒。

好不容易,她才勉強抑下幾乎滿溢出來的喜悅與快活,坐了下來,親手磨了一汪濃濃的墨,小手還在輕抖,足足深吸了好幾口氣,這才得以提起筆。

她只寫下三個娟秀墨字︰我等你。

將字短情長的書信托付出去後,自那日起,她便日日數著他的歸期。

七日後,第二封家書先返。

天冷了,庫房收有銀狐裘。

「傻瓜……」她眼眶濕濕的,小巧鼻尖紅紅的,卻是忍不住笑了。「跑死馬就為了暗示人家穿暖點兒?伙計們要知道了,肯定會笑的。」

可她的心窩卻為這短短兩句話而發熱,溫暖得不得了。

家中諸人皆安,生意但好,請爺勿憂。

七日後,第三封家書再返。

生意諸人素來放心,無可掛懷。

她喉頭哽住了,胸懷滿溢著深深的快慰和喜悅。

這個家托付到她手里,原來他一直都是相信她的。

強忍住靶懷歡喜的淚水,她迫不及待提筆疾書︰妾新烘了茶葉,給爺歸途上喝。

他的回信寫著︰此茶香,可廣量生產。

她展信一閱,不禁笑了,眼底閃動著明媚歡悅的笑意。

丙然是鳳爺,果然是商人本色呀!

談珠玉提筆款款回信︰謹遵爺諭。又,天寒地凍,近日運河淺灘凝冰處處,行舟走船務請小心珍重。

尚不到七日,他的回信就到了。

好。

好一個言簡意賅的爺,這下子直是累掛一海票人了吧?

她噗地笑了起來,聲若銀鈴般清脆可愛悅耳。

一靂伺候著沏茶的若兒不禁滿臉欣慰,暗暗念佛感謝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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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一個月的歸期之日過去了,他卻沒有回來。

非但如此,就連書信也再無一封。

她的快樂和期盼漸漸被揪心的擔憂與惶然取代,連連又寫去了兩三封信,可一樣石沉大海,毫無回訊。

日子沉重緩慢地輾過她的心,一個半月、兩個月……眼看再過半個月就要過年,吃團圓飯了,可他還是沒有回來。

她的心深深地往下沉去。

談珠玉美麗的臉龐變得冰玉般的蒼白,她更沉默了,每日只是埋首于滿滿的帳冊之中。

她心底隱隱約約明白,他是後悔了。

後悔對她和顏悅色,後悔對她打開心門,後悔……這一切。

「主子。」

「嗯?」她抬頭。

直待看見若兒心疼的眼神,她這才發覺自己竟然哭了。

她伸手粗魯地抹去頰上淚痕,極力面無表情,若無其事道︰「我餓了,有什麼好吃的嗎?」

若兒欲言又止地看著她,最後也只能一嘆,默默她去為她張羅吃食。

待若兒一離去,談珠玉的堅強平靜又成了一抹深深的苦澀。

才低著撥了幾枚算珠子,門外突然響起兩下輕敲。

「請進。」她以為是若兒回來了,沒想到一抬眼,卻看見面色遲疑的水月坡。「水總掌櫃有事?」

水月坡嘴巴微張,像是想說些什麼卻又噤聲不敢言明。

「不要緊,有什麼事兒說出來大家商量。」她溫和地開口,「總掌櫃直說無妨。」

猶豫再三,最後水月坡艱難地開口︰「玉姑娘,屬下終于查知了爺的消息……」

「你有他的消息了?他還好嗎?他沒事兒嗎?」她小臉迅速亮了起來,急迫焦急地問,「他——我是說爺,究竟被何事耽擱了?要緊嗎?可需要府中人手支援?」

「皇上欲將御妹寶如公主賜婚給鳳爺……」他同情地直視著她,「所以爺至今猶在皇城內,未能如期歸返蘇州。」

皇上欲將御妹寶如公主……賜婚……給鳳爺……

寶如公主。賜婚。鳳爺。

轟隆隆的巨雷狠狠劈入腦子里,談珠玉全身一僵,臉上血色褪得一干二淨。

原來……如此。

她無意識地點了點頭。

這不是很合理嗎?至高無上的皇家,和富甲天下的鉅商聯姻,這不是很理所當然嗎?

她小時候看過的傳奇本子上,也都這麼寫的,不是可怕陰森的虎姑婆,而是富貴吉慶的才子佳人大團圓。

她閉了閉眼,卻突如其來地感到呼吸困難。

「玉姑娘?」水月坡有一絲憂慮地喚。

「我沒事。」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眼,眼神己然恢復鎮靜清明。「既知爺平安無恙,又蒙皇上賜婚,大伙兒不只該放心,還該為爺高興呢!」

水月坡怔怔地看著她。

玉姑娘得知此事,應該比誰都要震驚難過才是,可為什麼……

他的視線落到她指節緊握泛白的雙手,瞬間明白過來。

水月坡無聲地嘆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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