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分鐘後,翟恩終于得以走出廚房,心里沾沾自喜地肯定著自己洗碗的功力。
雖然他不小心洗壞了一個碗和兩只盤子,不過對于新手來說,已經算很厲害了。
本來他九點有個約會,他只是回來吃個飯、換過衣服後,就要去晶華會館參加一場派對的。
但是當他沖完澡,套上名牌的牛仔褲,穿上黑色優雅的無領襯衫,邊走出來邊解開扣子將袖口卷至肘際,雙腿卻自有意識地走向客房。
他不是關心,他只是好奇小紅帽在干什麼?
翟恩說服著自己,然後鬼鬼崇崇地在客房門口探頭探腦。
客房門是半開的,從他站的角度看過去能見到坐在古典英式椅上,正在縫東西的小紅帽。
咦?
他止不住興致濃濃地向前湊近了些,全然沒發覺貴為黃金單身漢、全球五百大企業最優秀領導人之一的自己,現在正在當偷窺狂。
她到底在縫什麼東西?
——也許是逃生索?
他立刻撲殺腦中那不切實際的緊張慌亂感,緩緩退出她房門口,忍不住無聲地低咒著自己。
姓翟的,你未免也太注意、太在乎她在干什麼了吧?
在這一瞬間,翟恩不禁為發生在自己身上種種荒謬怪異的感覺而憤怒了起來。
于是,他再不猶豫地大步走出這個因她出現而變得舒服溫暖——去他的舒服溫暖——的家。
昨天晚上,他沒有回家。
吳春光坐在晨光灑落的餐室,對著大理石桌面另一端的空椅發呆。
她出于習慣地做了兩份早餐。
他的熱咖啡,加糖加女乃,兩片烤得金黃的吐司,一顆煎得黃白分明的荷包蛋,三條香脆培根……道地男人的早餐,充滿了咖啡因與蛋白質。
她自己則是喝谷物麥片牛女乃和一片松餅。
吳春光痛恨極了這種被制約的感覺。
十五天過去了,只剩下十六天,她就能夠月兌離這一切令她感到安心的虛幻幸福,回到她正常的軌道上,帶著她全部的家當與一盆還是死不肯開花的水仙,頭也不回地永遠離開這個城市
她倒掉了完全沒有動過的早餐,慢慢走回客房,看著桌上針線盒旁的物事。
或許她不能夠擁有一台縫紉機,不能裁縫出各式各樣美麗的衣服,就像十歲以前印象中那個做洋栽、溫和敦厚好脾氣的爸爸一樣,但她總喜歡用針線縫東縫西,為自己留下一些小小的存在感與痕跡。
這兩天她一直不斷告訴自己,少管閑事,別做一些過後會令自己後悔、自我嫌惡的事來。
但是他送了她一本珍貴的精裝版《小紅帽》,還有一支昂貴新穎時尚的手機,盡避她一直收著好好的、舍不得用,可是她總覺得自己欠了他很多。
所以她也想為他做點什麼,不只是煮煮東西,打掃環境而已。
但此時此刻,她看著自己做的,卻只感覺到一陣悲傷的可笑與荒誕感當頭砸來。
仿佛想要證明自己還是過去的那個自己,那個不會被任何人或任何事影響與改變的翟恩,他又恢復了一貫認真工作、快樂泡妞的玩樂人間態度。
他玩得很瘋,很高興自己就跟那個可惡又沒心肝的小紅帽一樣,對發生在他們之間的事一點也不關心。
無論如何,一個禮拜後就能見真章。
翟恩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她捧著牛女乃,怔怔望向窗外晴朗開闊天空的脆弱模樣,胃底漸漸絞擰打結成一團卻猶不自知。
她看起來好像變瘦了。
「那是她天生就瘦。」他回過神來,忿忿低咒自己,「本來就瘦……她瘦不瘦關我什麼事?」
可是他希望她能吃胖一點,臉色紅潤起來,滿臉笑容,幸福得就像個懷孕中的媽咪一樣!
翟恩被自己腦中陡然冒出的想法驚到險些噎死。
「說什麼屁話?」他立刻又氣呼呼地走掉了。
晚上。
吳春光听見房門外傳來人聲鼎沸的歡笑喧嘩聲,一時還以為外面的六十四寸超薄電視沒有關。
她悄悄打開門,慢慢走出去,還沒完全繞過走廊的轉角,就已經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狂歡派對。
起碼有十幾個一看就是上流社會的公子哥兒和美麗高挑辣妹嘻笑著出現在寬大敞亮的客廳里,小山似的啤酒,手捧各色美食流水般送進來的外燴人員,轟然巨響的搖賓音樂,調暗了的水晶燈……
斑大頎長、俊美得令人屏息的翟恩,正擁著一名身材辣得噴火的美艷女郎,他性感的唇狂野地和她的交纏著,大手毫無顧忌地撫弄著那豐滿挺翹如水蜜桃的俏臀。
吳春光震驚地站在原地,目光完全無法自他們身上轉移開來。
翟恩最先注意到她,黑眸里沒有一絲心虛或愧疚,反而揚起一抹得意愉快的笑——惡魔般魅惑動人卻粉碎人心的微笑。
她就站在那兒,看著他對另一個女人恣意調情,那曾經溫柔挑動起她身子戰栗而喜悅的大手,此時此刻正在帶給別的女人快樂。
最初的震驚漸漸過去,吳春光眼眸灼熱發燙,喉頭緊縮,胸口絞痛,渾身冰冷得再也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知道最傷人的是什麼嗎?
他完全是故意的。
她看得懂他全身上下流露出的挑釁、驕傲和愉悅。
他想對她證明,他就是這樣一個無拘無束、狂野自由不羈的男人。
像我這樣的野獸注定配不上你這麼美好的女人,與其將來教你傷心後悔,我寧願現在就讓你帶著恨離開我。
是,這就是他,花心浪子翟恩的男人本色。
就算是出自體內自己並不承認的道德與責任感,迫使他必須要嚴肅認真地看待她或許懷了他孩子的這件事,但如果可以的話,他絕對寧願她從來沒有上過他的床,她也永遠不會懷上他的孩子。
如果她真的懷孕,他一定會負起身為男人的責任,可翟恩這輩子永遠不會原諒她——
因為是她讓他被迫必須面臨、並扛起這一切的。
吳春光閉上雙眼,喉頭嚴重梗塞起來。
然而,她自己呢?
案母破碎悲慘的婚姻,母親和叔叔謾罵揪打的景象,她看得還不夠多、還不夠令她害怕嗎?
所以他們是世上兩個最不適合婚姻、更不適合彼此的人。
盡避呼吸變得異常艱難,吳春光還是顫抖地笑了。
一切都會沒事的。
就像那個迫使她逃離家門的夜晚,黑暗中叔叔突然壓上來的恐怖夢魘,她死命掙扎大喊,媽媽打開燈,叔叔慌得連忙起身,趕緊拉起褪下一半的拉鏈,在媽媽的尖叫追打聲中,她瘋狂奪門而出。
那一個晚上,她躲在火車站的廁所里,將自己緊緊蜷縮成一團,拼命止住打顫的牙關,不斷告訴自己,一切都會沒事的……
「吳春光,會沒事的,會過去的,一切都會沒事的。」她喃喃自語。
當時是那樣,現在也一樣。
用盡了力氣,她終于成功地將所有令人崩潰的悲傷、恐懼、痛苦和可悲的希望統統關回體內,然後面色如常,平靜地轉過身,踩著穩定卻僵硬的腳步回客房。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膝蓋虛弱如軟爛的面條,隨時都有頹然跪坐在地的危險。
翟恩簡直不敢置信地瞪著那個女人。
她就這樣渾然不在意地回房了?!
沒有憤怒?沒有火大?沒有抱怨?沒有眼淚……不,他痛恨見她落淚,不過她至少可以表現出一丁點的嫉妒吧?
她現在這樣只會搞得他像個吃醋吃昏頭,以至于不斷做出一堆爛事的幼稚大笨蛋一樣!
翟恩胸口灼燒,胃部卻冰冷沉重得像被塞進了千斤重的鐵塊,而懷里柔軟誘人的女體和香氣,更突然令他反胃欲嘔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