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總教頭軍府門口,只剩下一個臉紅如棗的大男人和一個背過身去發抖的小女人,夜晚春涼里透著令人臉紅心跳又羞窘欲昏的曖昧氛圍。
緊緊揪衣護胸的喜鵲欲哭無淚,半晌後,身後響起了男人低沉的聲音——
「爺每日起早貪黑,你得有個心理準備。」
她一呆,顧不得羞愧懊惱發脾氣,急急轉過頭來。「大人是答應了?你真答應了?」
見她臉上不可思議的歡然驚喜,他心下一揪,有絲陌生的歉疚感悄悄上了胸口。
說到底,不都是為了他的婚事張羅奔波嗎?
一個身量還不到他肩頭的小人兒,恁是油嘴滑舌的厲害,可仔細一看,她小臉稚氣猶存,肌膚賽雪,像是個才抽芽長大不久的小泵娘。
和一個小泵娘強耗著爭意氣,他好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
越想深處去,範雷霆越覺尷尬不安,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明早在家候著,爺命人去接你。」
「謝大人成全!」喜鵲高興得一雙晶瑩圓眼閃閃發光,「嘻嘻嘻!」
「咳,晚了誤爺進宮的時辰,自己看著辦。」他瞪了她一眼。
「大人盡避放一百二十個心,小的省得。」
範雷霆黑眸微眯,突又想起一事。「記著打扮成小廝。」
她才想問,眼珠骨碌碌一轉,登時了然。「是,小的遵命。」
總教頭大人身為皇城御林禁衛軍首領,自然日日都得進宮當差,她若是一身姑娘家打扮,跟著進宮有違禁令的。
不過她一個平民老百姓,就這樣一身布衣大剌剌進皇宮不要緊嗎?
「爺自會向皇上先稟一聲。」像是看出她的疑惑,他哼道。
「大人真了不起,怎麼知道小的在想什麼?」她滿眼崇拜之色。
「咳。」顴骨上微微紅暈褪去,範雷霆又恢復了面無表情。「天晚了,我讓人送你回去。」
「不要緊、不要緊,小的走慣了夜路,自個兒回去就成。」她笑嘻嘻地道,心情大好。「大人早點歇息啊,小的明兒就來伺候您。」
見她興高采烈,蹦蹦跳跳地就往街上走去,他不自覺皺緊一雙濃眉。
喜鵲簡直樂壞了,沒想到這難搞的總教頭竟然答允了她的計劃,正所謂好的開始便是成功的一半,說不定不到十天半個月就能來個「貨物出清」,豈不妙哉?
那「七夕一過,魂飛魄散」的威脅感好似也離她越來越遙遠了。
喜鵲一路快樂得不得了,全然沒有察覺到一個高大的身影遠遠地跟在她後頭,直到見她哼著小曲兒進了「萬年紅娘居」里,反手掩門上了閂,這才放心掉頭往回走。
「就她那豆點兒大心眼,還好意思自封京師首席紅娘?」範雷霆咕噥。
雲散去,十六的月亮終于露臉,悄悄地鋪就得滿大街上淡淡銀光……
第二日一大清早,天才蒙蒙亮,一身小廝童子打扮的喜鵲一本正經地站在他房門口,手里捧著銅水盆,等待大人傳喚。
媒人做到這麼服務到府的,古往今來,她也算是第一人了。
門呀地一聲開了,她立刻舉起手中的銅水盆,恭敬道︰「大人請用。」
「你這是讓爺洗還是讓爺喝的?」範雷霆低頭看著她,一大早臉就很臭。
耙情是起床氣來著?
真不可愛。
她的笑臉僵了一瞬,隨即能屈能伸地跟在他後頭跨了進去,「大人昨晚睡得可飽?要不要先洗把臉、用青鹽漱漱?府上的燕管家說大人早上慣喝小米粥配饅頭,小的馬上幫您端去?」
「吵死了。」他陰沉著臉抓過屏風上的玄色勁袍套上,再將特制的銀鏈軟劍束腰成帶,濃密長發尚未梳束。
「這由小的來吧。」一個清脆的甜聲在他背後響起。
喜鵲本來看傻了眼,見他動作俐落熟練,想是平常皆親力親為,從不喚人伺候的,可是她好歹也是他的貼身小廝,主子什麼都做完了,她還貼身個鬼啊?
她另一番暗存的心思卻是——若是服務得不好,讓範雷霆覺得她的存在壓根可有可無,把她給攆出府怎麼辦?
範雷霆倒沒有她這麼多迂回念頭,只是因她突如其來的要求,微愣了一下。
「大人,你可以先坐下來嗎?」她拿著梳子和玄色發帶,臉色有一絲為難。「你太高了,小的攀構不上。」
他皺起眉,可見她那眼巴巴望著他的小圓臉,心一軟,這才直板板地坐了下來。
「隨意綁綁,別給爺弄成娘娘腔的。」他凶蠻地警告她一聲。
「知道了。」她臉色有些異樣,最終還是沒憋住。「總教頭大人,小的不敢夸自個兒本就生了顆七巧玲瓏心,可也不是那等沒眼色的,像大人這麼高大威猛、雄壯昂藏的款兒,就算梳了飛燕髻、穿了石榴裙往那大街上一擺,也沒人會說您不是男人的呀!」
範雷霆險些嗆到,濃眉倒豎地回頭怒瞪她。「你這是說爺像人妖?」
喜鵲瑟縮了下,趕緊笑得嬌甜又諂媚。「哪兒的話呢?小的是夸大人渾身上下陽剛偉岸得十足十,任誰瞧見了都會豎起大拇指贊聲‘是條真漢子!’」
「閉嘴!梳頭。」他怕自己再听下去會忍不住將她按在腿上狼狠痛打一頓。
明明字字句句像是贊美,可由她的小嘴里說出來,就怎麼听怎麼別扭惱人。
喜鵲見他臉色鐵青,雖不知自個兒又哪兒出錯,還是戰戰兢兢地專心梳頭,縴縴小手輕柔地穿過他烏黑長發之間,細細梳順了,然後憑記憶中平素他的模樣,將左右兩側的發絲束到腦後,以玄色發帶系緊了。
「好啦,大功告成。」看著銅鏡里的男性粗獷陽剛臉龐,不知怎的,她心底微微蕩漾、浮動了一下。
認真瞧來,範總教頭真的很好看,不是那等翩翩風采的俊美迷人樣,可通身上下滿盈的男子氣概,卻是更加強烈得令人心跳加快。
她吞了口口水,突然覺得有點口干舌燥。
這是怎麼了?她早上起床明明灌了三大碗豆漿才出門的呀,現下口渴個什麼勁兒?
「你為什麼沖著爺流口水?」他狐疑地盯著她。
「流口水?沒啊,小的只覺口干……」她話說到一半,連忙咽了回去,慌忙用袖子抹了抹嘴邊。「沒事,小的自小恍神就會流口水,老毛病、老毛病。」
「什麼怪癖?」他瞪了她一眼。
進宮點卯的時辰快到了,範雷霆沒那等空閑心思去搞清楚這媒婆子腦袋瓜里究竟裝的是什麼草料,自顧梳洗完後大步往外走去。
喜鵲腿短走不快,趕緊小跑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