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時間過去,原本吵雜的機車店漸漸清靜下來。
等在車上的余祥光也沒有再下來,余奕丞一如往常沒有太多話,既然沒有有趣的事情,大學生便一個個離開了。
一直到店里只剩下余奕丞一個人時,時間已經將近晚上九點,手機鬧鐘突然提醒他,該收拾東西關店去接宋依依下班了。
他將稍早牽出去的機車,很有順序的牽進來放好,接著他听到車門關上的聲音,他的反應只是朝走向自己的父親瞥了一眼,依舊面無表情,牽車的動作節奏也不變。
余祥光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站在不遠處看著余奕丞工作的身影,久久,他打破沉默,「這就是你得意的生活嗎?」
余奕丞沒有回答。
余祥光看著他的動作,看他忙得幾乎連坐下來的時間都沒有,他機車行的生意很好,但也代表著他要付出許多精神與勞力,他深吸了口氣,控制自己的情緒後才淡淡的繼續說︰「你這樣從早忙到晚,一天能賺多少錢?」
這種問題對余奕丞來說實在愚不可及,他冷冷一哼當作回答。
「我可以給你一切。」余祥光說道,「只要你開口,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我現在有能力……」
「我什麼都不缺。」余奕丞勉強壓下怒氣,冷淡的打斷,「只要你不要來打擾我就行了。」
他的直接讓余祥光的心一陣刺痛,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說︰「告訴我——你哥哥人在哪里?」
「不知道。」他用平靜而死寂的聲音說,依然是一百零一種回答。
余祥光定定的盯著他,「你哥哥有癌癥。」
余奕丞的反應冷淡。
「奕丞,你要恨我就沖著我來,不要因為跟我不愉快就隱瞞你哥哥的下落,你以為不告訴我他的下落是講義氣、是幫他嗎?」余祥光抓住他的手臂,強迫他轉身看著他,「你會害死他。」
余奕丞的下顎硬得像大理石,殺氣騰騰的銳利目光掃向自己的父親,眸中的冰冷開始加熱。
「如果他回來,我可以給他最好的治療和照顧。」余祥光激動的說,「只要他回來,我會想盡一切辦法,使用最好、最新的藥物,找最頂尖的醫生盡全力救他的命。」
看著父親幾近失控的神情,余奕丞冷冷一笑,「沒想到你的人生,除了唯利是圖之外,竟然還有親情。」
「我知道我做了許多讓你不諒解的事,但不代表我不在乎你們兄弟倆。」
現在才講這個未免也太遲了!余奕丞的嘴一撇,在他眼中,他的父親早已迷失在金錢之中,什麼倫理道德都沒有,他用力的將被握住的手臂抽回來,「我要打烊了,沒事的話就請你出去,我這里不歡迎你。」
「我若想來隨時都可以來!」
他粗聲悶哼,「隨便你!我要關門,出去!」
余祥光不死心的留在原地,黑眸堅持的與余奕丞對視,他不走,他就不信他真會把他趕出去。
就在兩人堅持不下的時候,宋依依如同一陣風似的卷了進來,「我回來了!」
她大聲的打著招呼。
余奕丞的冷漠因為看到她突然出現而失了平衡,他眨了下眼,看著她氣喘吁吁的模樣,一時間無法反應,「你、你今天怎麼這麼早?」他東西都還沒收拾好,她人就出現了。
「因為盧律師讓我早點回家。」她對他匆匆一笑,不顧一旁的余祥光,親了他的臉頰一下,「不過今天做白工了。」
余奕丞不解的對她挑了挑眉。
她輕聲笑出來,「因為我是坐計程車回來的。」
余奕丞有些訝異,因為宋依依很省錢,出入除了一輛機車之外,就是以大眾交通工具為主,根本舍不得坐計程車多花錢。
「還不都是因為他!」宋依依的手突然指向余祥光。
余祥光看著她一副見到鬼的樣子,不免有些氣惱。
宋依依眼中的有趣神采使余奕丞的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老板,」宋依依沒有費心跟余祥光對話,徑自看向余奕丞說,「你晚餐吃了嗎?」
余奕丞一愣,聳了下肩,沒有回答。
她頓時皺起眉頭,忍不住輕叱,「老板,你這樣不行喔,太糟糕了!」
他對她眨了下眼。
余祥光看著小倆口儼然把他當成隱形人,他應該對自己的不受重視感到不悅,但是此刻他的心情卻夾雜著一絲愉快,那是一種很復雜的情緒,宋依依是真心關心余奕丞,這使得一向好強冷漠的他,似乎在她面前變了另一個人。
「奕丞,若你是真心為了你哥哥好,」余祥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乞求,「就告訴我他在哪里。」
宋依依看著余祥光,「阿伯,你放棄吧,老板不知道的,而且以你的神通廣大,我相信很快就會查到你想查的東西,何苦一直來纏著老板呢?」
余祥光的眼色轉為幽黯,他是可以派人去查,而實際上他確實也這麼做,但還沒有確切的消息,而來找余奕丞……不過只是個借口,在多年後的今天,讓他有個理所當然的理由來看看他,只是這份心,他知道說再多,兒子也不會相信。
「你大哥生病又沒有錢,」他沒有回答宋依依的問題,反而自顧自的說道,「他在外頭不能得到太好的治療,但回家不同,我有錢,我可以給他你所不能給的,想當初,要是你媽能夠得到……」
「別跟我提我媽!」余奕丞的聲音顯示出他有多緊繃,他冷酷的打斷自己父親的話,「你不配!」
余祥光沉默了,他又能指望什麼,在自私的選擇遺棄他的時候,他已經注定父子走向反目這一條路。能怨誰呢?他只能怪自己。
宋依依看著余祥光,發現他神情中的一閃而過的痛苦,那一種是從內心深處放射出來,投射在雙眸之中,不知道怎麼說出口的難過。
曾經她看過這樣一對眸子,在自己的兄姐身上,在老板的身上,甚至在自己的身上。她的眼神微降,那是一種要親身經歷過才明白的痛,她突然感到難過,他們都失去一生所愛,卻永遠不會再回來的人。
或許余祥光也不是那麼可惡,他用盡方法去追尋他所認為對的生活方式,只是他的態度傷害了人而不自知,這是他的選擇,沒有絕對的對與錯。
「你是我的兒子。」余祥光深吸了口氣,穩住自己的情緒之後,語氣平靜的開口,「縱使你再恨我都一樣。」
余奕丞原本想要反駁,但是看到父親強硬態度下極力壓抑的痛苦,他沉默了。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他的脆弱,或許他老了,所以反省了自己的一生,所以感到後悔,但過去的歲月已經無法挽回了。
「你回去吧……」余奕丞移開視線,這麼多年來的苦澀和怨恨,不是三言兩語便能拋諸腦後,他不是聖人,無法這麼灑月兌。
余祥光深深的看他一眼,雙肩微垂,靜靜的拋了一句,「我明天會再過來。」
沒人理會他,他也不介意,徑自轉身離去。
余奕丞背過身,倒了清潔劑,清洗著手上的油污,他的動作很用力,宋依依可以從他的舉動感受到他的煩擾,她從身後環住了他的腰,頭輕靠著他的背。
他的身軀因為她的靠近而一僵,洗手的動作轉為輕柔,「我工作了一整天。」
他柔聲開了口,「滿身汗味,別靠我這麼近……」
「我不在乎,我喜歡這個味道。」她撒嬌的刻意把手縮緊,「不論你是什麼樣子,我都喜歡!」
余奕丞勉強的勾了勾嘴角,他洗好手,轉過身抱住她,「走吧,去吃東西,我餓了。」
「誰教你不吃晚餐!」她抬起手輕敲了他的頭,「早晚搞壞自己的身體,下次如果……」
他突然低下頭,用吻使她安靜下來。
她悶哼一聲,忍不住輕捶了他的肩膀一下,只要面對他,她就忍不住打從心底笑出來,她是如此的幸福,當然也要他得到同樣的快樂。
「把哥哥的下落告訴他吧……」深吸了口氣,她說。
顯然她的話並不中听,因為他原本的輕松消失,神情變得生硬,「你也認為我哥哥回去才能受到最好的照顧?」
她在心中嘆了口氣,知道他心中的防備心又起,「那是一筆很龐大的金額。」
這一點余奕丞自己清楚。
「我可以處理!」他強硬的說。
「我當然相信你可以,但是阿伯的話也不無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