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女升職計 第7章(1)

沒盡頭的雪總算停了。

春分節氣過後,臘梅凋落,桃花探頭,被大雪覆蓋了整個冬天的紅色宮牆又染上一抹女敕綠。

沿著抄手游廊種植的玉茗花開了,花瓣層層疊疊,看起來象是小牡丹似的,春雨過後垂著透明小水滴,更顯得富貴可愛。

水塘邊,姜俏笑咪咪的喝著補藥,看著金色鯉魚游來游去,心情很好。

鮑孫玥答應她能自己扶養孩子,那她就不怕齊太後,小鞋小襪繼續準備起來,已經放滿兩個抽斗,還覺得不夠,總覺得口水兜還少一件,虎頭帽還少一頂,做這些小東西的時候,從來沒感覺到時間流逝,開心得可以飛上天。

心情好,連補藥都覺得可口許多,被齊太後那麼一嚇,這嘴巴上的苦已經不算什麼了。

還有就是春天到了,為了保胎,她整個冬天都被禁足,悶都快悶壞,現在可好,天氣回暖,百花盛開,樹上綠芽爭先恐後冒出,奼紫嫣紅的春景不知道多宜人,要是每天能在松柏小徑上散散步,生孩子時肯定不怕沒力氣。

「承徽。」白蘇匆匆進入亭子,「婢子有事情要稟告。」

姜俏看了宋嬤嬤一眼,笑說︰「宋嬤嬤是自己人,不用瞞著。」

宋嬤嬤來到春暖院已經幾個月了,自己剛開始雖然有點怕她,但現在已經很信任她了,她對皇後之忠心,對太子之忠心,可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楚,退後一步說,自己已經得罪了齊太後,可不能再得罪李皇後。

白蘇低聲,「听說,太後召見了芽枝。」

姜俏奇怪,「芽枝?怎麼不是花枝?」

花枝有孕,孕期跟自己差不多,這要是運氣好些,就能生下太子的長子,即便是庶子,那對皇室來說也意義韭凡,而芽枝伺候了兩年多都沒動靜,太後怎會召見她?

「婢子也不清楚,是苑姊姊剛剛拿春服過來時提起的,苑姊姊說尚衣局有個宮女是芽枝的親姊,在炫耀自己的妹子怕是要有好日子了,還說到時候能連她這姊姊一塊提拔呢,苑姊姊這便好奇,難道是芽枝開始受寵了。」

宋嫂嬤一臉憐憫,「語氣倒是大。」

她在宮中幾十年,這種人見得可多了,想皇上還是太子爺的時候為了平衡東宮,連續在新近的陳昭訓住所連過幾晚,這陳昭訓便覺得自己  要飛黃騰達,連早上去跟太子妃的見禮都故意遲到,說自己累了所以起不來,結果太子妃開始給她立規矩,罰抄女誡,陳昭訓還委屈起來了,闖入煦光院以為太子會給她出頭,沒想到太子只說東宮後院都听太子妃的便是。

要說近一點也有,皇上去年選秀封了個楊嬪,父親只是個小縣令,皇上見她青春可愛寵了幾次,說來楊嬪運氣也好,很快有了身孕,太醫又說十之八九是男胎,居然就纏著皇上給父親跟弟弟求官了,說什麼父親官兒太小,每當自己想起,總覺得委屈了父親,還有,她想給祖母還有母親爭誥命,听說登州知州空了下來,不如就給她父親吧。

皇上最恨後宮干政,楊嬪這可是剛好觸到皇上逆麟,這下也不用管懷孕了,直接打入永巷,听說楊婠接旨後哭喊得淒厲,說這一定是李皇後的主意,不是皇上的意思,她要找皇上給自己撐腰。

當然不會有人給她撐腰,皇上不缺女人,更不缺兒子。

在後宮,不知道自己輕重的女人很多,陳昭訓是一個,楊嬪是一個,看來,芽枝又是最新的一個,很快要受寵?她在宮里幾十年看得很透徹,女人如果第一年沒得寵,後來也不會有寵了。

真的有寵的是像李皇後,快四十歲的女人,還在給皇上生孩子,或者像姜承徽,即便懷著身孕不能伺候,太子還是隔三差五的睡在春暖院。

「嬤嬤你說,這太後怎麼突然就見了芽枝?」姜俏實在奇怪,芽枝身分不過就是通房,那可是跟官女差不多的地位,要說起來,花枝的資格還高一點,但也沒拜見太後的福氣。

「太後心思深沉,承徽不用費心猜測,再想,也只是增添煩情而已。」宋嬤嬤勸道︰「當下承徽只要做好一件事情就好,便是養胎,其余的都不用管,老奴跟您說,不管芽枝拿什麼討好太後,她的身分都不會改變。」

姜俏卻是無法不去想,「說不定太後一道懿旨,這便封了人呢?」

品級品級,也不過就是太後一句話而已,姜俏自己就是這樣,突然從尚食變成承徽,而且她終不知道為什麼太後會這樣心血來潮,太後會不會也突然封了芽枝當孺人、昭訓,甚至是承徽?

嗯,希望不要。

不知道是不是懷孕改變賀爾蒙,她覺得自己心思改變了,她剛剛當上承徽,知道盈秀閣還有兩個何候了一年多的通房時,內心還覺得太子也太那個了吧,伺候一年多,沒功勞也有苦勞啊,好歹給個奉儀當當,可以大方的事情又何必這樣小氣,東宮那麼多院子不住人,讓兩人擠盈秀閣,不會很浪費嗎?

可隨著肚子越來越大,她內心有了不一樣的想法——不要。

她不要姊姊,不要妹妹,東宮那些院子空得好,空得妙,空得呱呱叫,她恨不得那些院子鬼,沒人敢住進去才好,哼。

宋嬤糖微笑,「承徽是大學士府出身,有個閣老祖父,有個學士父親,也算書香門第,名門之女,這樣的身分絕對當得起承徽,可是芽枝是宮婢出身,什麼是宮婢,那就是尋常百姓,為了想要入宮銀這才把女兒送入官中,太後乃是老宰相的女兒,又是齊國相的妹妹,從小錦衣玉食,絕對看不上芽枝的。」

姜俏是不太想管,但又不能不管——她是東宮位階最高的女人,總不能盈秀閣出什麼事情一問三不知,不然等到敵人真的插旗成功,那就來不及啦。

就在姜俏的困惑中,齊太後舉辦的賞花會到來。

充太後素愛玉茗花,壽康宮也有專門的宮人種植珍貴的多魚玉茗花,一株上同時開著桃紅跟雪青,或者正紅跟純白,珍貴至極,放眼天下也沒幾盆的東酉,都聚集在齊太後跟前了。

姜俏覺得這沒自己的事情,她又不是太子正妃也不是太子良梯,可沒那個資格到壽康宮賞玉茗花,于是知道歸知道,還是整天吃吃喝喝睡睡,過得舒服又愜意,直到賞花宴當天,公孫玥突然要她準備。

姜俏大驚,嚇得手中吃到一半的玫瑰餅都掉了,「臣妾也要去?」

「當然。」公孫玥一臉奇怪,「這個可以討好皇祖母的機會,你自然是要去的。」

「可上一次臣妾已經把太後得罪了,太後看到臣妾肯定不高興。」

「所以你更要去,皇宮就這麼大,難不成要在春暖院躲一輩子?」公孫玥想也不想就喊人,「來人,給你們家承徽更衣。」

白蘇跟芫華听到,連忙進來,跟著如意跟蘭卉,四人八手的把姜俏打扮起來,長發梳了個翔雲鬢,插上一支東珠簪鈴步搖,耳上一對兔形翡翠耳墜,配合早春氣氛,選了柳綠色掐花對襟,同色孔雀繡紋雲煙裙,春寒料峭,另外加了花軟緞做的披。風

鮑孫玥很滿意,牽著她的手走出春暖院,然後就要上太子馬車。

姜俏內心一驚,「這、這巨妾能上嗎?」

這可是明黃色的啊,全天下也只有齊太後、皇上、李皇後、太子這四人能使用明黃色繡帳做的馬車了。

鮑孫玥笑著說︰「按制,本太子在就行。」

姜俏忐忑不安的跟在他身後進去,里面空間很太,鋪著厚厚的錦墊,坐在上面只覺得柔軟而舒服,里頭放置了一個明黃色的胖迎枕,有點心櫃,有小書桌,甚至還有煮茶的用具,皇宮是太大了,移動的時間至少半個小時,的確需要一點東西打發時間。

馬車開始轆轆前進。

去年也差不多是這個時節吧,她與百來位秀女在鳳儀宮中等待命運,姜俏還記得自己拿到鮮花的心情,很興奮,很安心,當時一心覺得憑著自己穿越的智慧一定能在宮中平安度過,只要能熬到二十四歲,就能回家團聚,結果齊太後一句適話,她的命運就有了大改變,招贅什麼的都別想了,她只能在這紅色高牆中生活、老去。

說實話,人的接受能力也很神奇,從剛剛開始的不能接受,不願意,到現在已經過得如魚得水,尤其隨著肚子漸大,她對這宮廷也有了更多接受跟認同,不再覺得無助,每天她都過得滿是期待。

「待會進了壽康宮,記得要去討好皇祖母,就算有什麼不愉快,你也是晚輩,孝順是應該的。」

「嗯。」她要收回自己的話,她對宮廷還是無法接受跟認同,明明是齊太後威脅她,現在自己還得討好她,憑什麼,憑她老嗎?

然,頂嘴這種事情她是不會做的,公孫玥既然保了她的孩子,那麼她也願意退一步。

不為什麼,一個連承徽都駕馭不住的太子,會失去威信,她不想看她的霸道總裁為難,皇祖母跟自己的女人意見不同,錯的怎麼會是皇祖母,一定是自己的女人。

于是,姜俏露出笑容,「臣妾明自。」

「那就好。」

馬車停下了。

鮑孫玥牽著她下馬車,踏上階梯,穿過壽康宮的垂花門,崔公公跟宋嬤嬤則跟在後面。

偌大的庭院中已經有不少人,男男女女都有,皆是盛裝出席,只不過男子服色就那些,玄青色、黛紫色,不似女子從頭飾到鞋子莫不爭奇斗艷,香粉的味道好幾種,濃得蓋過玉茗花香。

眾人見到公孫玥,紛紛過來行禮。

按東瑞國制,只有太子妃可以受禮,至于良娣及其以下,反過來要問候大臣的,因為在官禮上,承徽不過妾室,大臣沒有跟妾室行禮的道理,而妾室是得跟大臣問好,姜俏就覺得有點慌,她誰也不認識啊,是要怎麼稱呼?

到時候丟的不是她姜俏的臉,而是他公孫玥的臉啊。

還好,自己是白緊張了,古代人真是太可愛,如果只說「臣見過太子」,那她就會很尷尬,因為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但他們都會說「臣沈大康見過太子」,于是自己就知道,這人叫做沈大康,她只要說「見過沈大人」就行了。

見禮很輕松,不過一個屈膝,難不倒她。

「太子殿下來啦?」童嬤嬤在一群人中找過來,「太後可等了您好久,殿下這邊請。」

充太後正跟幾個誥命夫人炫耀她的四色玉茗花,見到愛孫,臉上笑意更甚,見到姜俏,那笑意也不減半分。

姜俏心想,這就是在後宮生活了四十幾年的女人,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影響她了,即便是得罪過她的人也一樣。

齊五娘立刻上前挽住鮑孫玥的手臂,一臉撒嬌的說︰「太子表哥可來得真晚,五娘等了你好久哪。」

姜俏忍不住在內心嘖嘖嘖,看齊五娘那什麼樣子,一下蹦過來就整個人懸在公孫玥身上,花痴似的,這麼多人看著呢,齊太後也不管管,這哪里像大家閨秀?

還有,那個三八妹說「你」耶,不是您,是你。

他們是成親了嗎?沒有,那她怎麼敢這樣自動平起平坐了,要說來,她不過是個大臣之女而已,但看看現在什麼樣子,有辱斯文,哼。

鮑孫玥不著痕跡地拉下齊五娘的手,對著太後說︰「皇祖母這盆玉茗花可開得真好,花瓣豐潤,花葉翠綠,長太高了抬頭累,要長低了又少分富貴,這高矮可真怡到好處。」

充太後笑著說︰,「你倒是個識貨的,喜歡的話祖母命人搬去你的煦光院吧,你跟皇上這陣子為了大渠江的事情太辛苦了,賞賞花,也能散散氣。」

姜俏原本是很討厭充太後的,可是听到這番話,突然又覺得心軟,她是齊家的女兒沒錯,但面對公孫玥這孫子,卻也是打從內心疼愛,這四色玉茗花如此珍貴,也想送給他。

「孫兒沒能將天下好物都搜羅來給皇祖母,已經是不孝了,怎能再拿皇祖母的東西。」

旁邊一個約莫十、二歲的少女討好道︰「太子表哥真是孝順。」

「錦妹妹不用如此獻媚。」齊五娘毫不客氣的打斷,「我若要陪嫁,也會找自己的庶妹,不會找你,錦妹妹若想入皇宣,還是另外找出路吧。」

那叫錦妹妹的少女一時間也不高興了,「我跟太子表哥說話,關你什麼事了?」

「太子表哥可是我未來夫婿,自然得管,回頭我倒是要問問嬸娘,是怎麼教女兒的,大庭廣眾也不收斂點。」

「是啊,回頭我也得問問伯媳,是怎麼教女兒的,太子表哥又還沒跟你訂親,憑什麼管?」

齊五娘尖叫,「是祖姑允我的,說一年後肯定讓我入主東宮。」

「哼,誰不知道太子表哥說了,到時保抽簽訣定,除非兩支簽兒都寫著你的名字,否則你就有把握一定當上太子妃?」

兩個十二、三歲的少女此刻你一言我一語,居然在太後面前爭執起來,旁邊幾個貴婦知道這是齊家小輩,故也不太好阻止,後來是童嬤嬤假意清清嗓子,又拼命使眼色,齊五娘跟齊錦兒這才消停。

旁邊,姜俏看得瞠目結舌,古代人不是應該含蓄嗎,怎麼這樣開放無極限啊,公孫玥就在旁邊耶,兩人居然就這樣吵起來?

而且听起來齊家不只齊五娘,齊錦兒也對公孫玥有意思,對啦,東宮那麼多院子用來裝什麼,當然是裝女人啊,太子有太子妃,良娣,承徽,昭訓,奉儀,想待在東宮,多的是地。

齊五娘有太後當靠山,有恃無恐,齊錦兒怕也是被寵壞了,什麼都敢講,尤其是說到那句「除非兩支簽兒都寫著你的名字」時,她見到八風吹不動的齊太後眼神居然閃過一絲惱怒。

姜俏就奇了,難不成齊太後真想這麼干?

然後又覺得公孫玥好可憐,只能怪自己這塊肉太肥,人人都想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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