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著臉,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走路。
夏青夢在房間里磨蹭了快二十分鐘,才開門走出房間,然後目不斜視的面對著地板,一邊回答李攸關于兒子的問題,一邊帶路走到附近過了午餐時間,仍有供餐的Life咖啡店用餐。
「夏尋回來,沒人在家可以嗎?」他細心的想到這一點。
「他今天不會這麼早回來。」她看著鞋尖回答。
「為什麼?」
「他要去上跆拳道。」
「只有今天還是每天?」
「星期二和星期四。」
「那一三五呢?沒有其他的課要上嗎?」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夏尋上回去找他的時間好像是在星期三。
「我不希望他小小年紀就那麼大的壓力,所以只有他主動要求的,我才會幫他報名。」
「所以他只對跆拳道有興趣?」
「還有英文和電腦。上課時間都在星期六,這也是小尋他自己要求的。」
「看樣子我們的兒子很有自己的想法,他在學校成績好嗎?」
「都在前三名。」
「他很聰明。」所以才能瞞著對他避之唯恐不及媽媽,一個人肚子跑來找到他這個失憶老爸。
是啊,他們的兒子很聰明,而這點絕對不是遺傳自她,因為她以前在學校的成績,從沒考進前三名過,能考進前十名就很了不起。
還好天生我材必有用,愛看書的興趣替她開創了寫作之路,讓她這個沒有過人智慧,也沒有什麼長才的人,還能因寫作而擁有屬于自己的一小片天空,並賴以維生。「天公疼憨人」這句話用在她身上真的非常合適。
終于走到Life了,他們在歡迎光臨聲中走進店里,隨著服務生的帶領走到他們的座位坐下來,而夏青夢也終于可以不必再看自己的鞋子,可以改看桌巾上的花紋或服務生遞給他們的菜單了。
她點了份焗飯,而他則選擇吃意大利面。
用餐時間他沒有再開口問她問題,大概是不想讓她消化不良,但是卻讓她更加緊張與不安,不知道他待會兒會問她什麼。
食不知味的勉強自己吃掉半盤焗飯後,夏青夢因胃部已開始傳來些許不適的感覺,而停止進食的動作,將手上的叉子放下。
「怎麼停下來不吃了?」坐在對面的他開口問。
「飽了。」她謊言道,總不能跟他說因為和他在一起,讓她壓力大到胃部隱隱作痛,食不下咽吧?
李攸忍不住皺起眉頭,「吃這麼一點就飽了?難怪你這麼瘦。」
夏青夢輕怔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抬頭看他。
這句話他以前也常說,說的時候臉上表情就跟現在一樣充滿了不贊同。
看著這樣的他,讓她有種錯覺,好像回到他沒有失去記憶——不,或許該說他還沒恢復記憶忘了她之前一樣。如果他的穿著扮相能在年輕一點,凝向她的眼神能再溫柔,深情一點,嘴角也能再微揚一點的話,那就更像了。
她的眼神突然黯淡了下來,哀傷的想,再像又有什麼用呢?他終究忘了她,不再是以前那個愛她的人了。
「你在想什麼?」她眼底的哀傷讓李攸的心莫名的緊縮了一下。
她搖搖頭。
「你一定很怨我吧?」
夏青夢一愣,看了他一眼,再度對他搖搖頭。
「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如果你有選擇權,你絕對不會讓事情變成這樣。這一切只能說是命運,是我們的緣分太淺了。」她輕淺的說,臉上有著向命運妥協後的淡淡哀愁。
「你可以來找我,雖然我失去了那段記憶,但你並沒有,不是嗎?」
「如果我去找你,你會相信我說的話嗎?」她反問他。
「你手上不是有一疊照片可以用來說服我相信你?如果照片不能說服我,還有兒子的DNA不是嗎?」
「那時候小尋還在我肚子里,只是個未滿三個月大的胎兒而已。」
這個回答大大的出乎李攸的意料之外,讓他忍不住呆愣了一下。
「所以,你其實一直都知道我人在哪里,只是不想和我聯絡而已?」他不由自主的感到有些不悅。
「不想嗎?」夏青夢苦澀一笑,喃喃的低語著。
「你曾經想和我聯絡對不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的反應讓李攸產生了懷疑,他以一臉嚴肅的表情沉聲問道。
「你不是想知道你失憶那段時間所發生的事嗎?我會把我所知的全部告訴你。」她說,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我想先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堅決的看著她。
「知道了又如何?那都已經過去了,知道也不能改變什麼。」
「即使如此,我還是要知道你讓我失去參與兒子成長過程的理由。」他緊盯著她,腦中浮現一張張先前在她家所看見的兒子的照片,從嬰兒期的天真無邪,到開始學爬,學走,然後逐漸月兌離志氣變成一個小帥哥的模樣,他多想參與其中,親眼目睹兒子的成長過程,而不是從幾張照片去想象那情況。
「我希望它能夠有說服力,否則我不會輕易原諒你。」他一臉認真的模樣。
有一瞬間,夏青夢真的很想笑,只可惜她實在笑不出來。
她有點搞不懂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她以為有資格說原不原諒的人應該是她才對,畢竟當初被威脅,幾度遭受危險的人是她,一個人獨自含辛茹苦的養大兒子的人也是她,而他什麼也沒做,只除了將她遺忘。
要夠具說服力是嗎?
好吧,就讓他自己去評斷她的理由夠不夠說服力好了。
「你的未婚妻把我擋在門外,威脅我如果再出現或再胡說八道的話,便要我好看,她的威脅不是說說而已。」這樣說,他應該可以明白了吧?
「未婚妻?」李攸皺緊眉頭,「我什麼時候有未婚妻了,為什麼我自己都不知道?」
夏青夢張口結舌的看著他,一整個傻眼。
「什麼?!」她難以置信的月兌口驚呼。
「除了喪失記憶那幾個月,我無法確定自己時候曾經有過未婚妻,其余三十一年多的時間里,我確定自己從未有過未婚妻。」他一臉嚴肅,信誓旦旦的凝望著她。
她呆若木雞的瞪了他好一會兒,才緩慢得搖著頭,不相信他說的話,如果他從未有過未婚妻的話,那當年千方百計阻礙在他倆之間的那個女人是誰?
「她可以自由進出你的病房,還能讓護理站所有的護士,甚至醫生幫她阻止我的靠近與探尋。」她告訴他。
「她叫什麼名字?」
「她說我沒資格知道。」
「那你又怎會知道她是我的未婚妻?她告訴你的?」
「不僅是她,那些醫生和護士也這樣說,還說你對她很好,看起來很相愛,我是破壞不了,也介入不了你們的。」光想起這些話,她的心便隱隱作痛。
「就因為別人的幾句話,你就放棄?連最基本的眼見為憑都省了?」
他可不記得那段時間他有和哪個女人互動到看起來很相愛了,可見那全都是莫須有的謊話,而她竟然這麼簡單就相信別人的話,放棄了自己所愛的人,讓肚子里的孩子沒了父親?!
她到底是太過愚蠢了,還是根本不夠愛他?他的存在對她而言是可有可無的?
「當人的生命受到威脅,甚至有可能變成一尸兩命時,除了活命,任何堅持都可以放棄。」她扯了扯唇瓣,有著說不出的苦澀。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李攸渾身一震,眯起危險的眼楮。
夏青夢搖搖頭,實在不想去回憶那段仍令現在的她心有余悸的過往。
「你只要知道,我並不像你所說,因為別人說的幾句話就選擇放棄就夠了。我跟你說放出你第一次失去記憶時所發生的事吧——」她說,卻被他打斷。
「不要轉移話題。」
「我沒有轉移話題,只是言歸正傳而已。」她輕聲嘆息,「你來找我的主要目的,不就是為了想知道在你失去記憶的那幾個月發生了什麼事嗎?」
「這件事也包括在里面。」
「不,這件事是在你恢復記憶後所發生的,所以不包括。」她搖頭。
「關系到我,而我卻不知道的就包括!」李攸遏制不住的發怒。
「你為什麼要這麼生氣?」夏青夢稍微停頓了一下之後,疑惑的問。
這件事嚴格說起來,跟他無關不是嗎?因為受到生命威脅的人是她,而且重點是,對現在的他而言,她根本就是個陌生人不是嗎?
「我為什麼不生氣?你是我兒子的母親,更別提那時候受到威脅的不是只有你而已,還有肚子里的孩子,我的孩子!」
所以他是為了兒子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脅而生氣了?這樣她就懂了。
「結果沒事就好了。」她反過來安慰他。
「那是因為你放棄了我才沒事,如果你再堅持一點現在就不會沒事了。」
「所以我放棄了。」
「所以我才會讓兒子怨恨,讓他討厭我。」
夏青夢忍不住一呆,這句話從哪里冒出來的?她看向他,只見他一臉又生氣又頹廢的表情,說有多慘悶就有多慘悶。
「你和小尋見過面了?」她小心翼翼的問。
他點頭。
「他還這樣跟你說,說……他討厭你?」
李攸抿緊唇瓣,悶到不想說話,然後就听見她歉疚的向他低聲道歉。
「我很抱歉。」
李攸發現不管是看了成疊的照片,或是听夏青夢緩緩地細說當年一切,他的腦袋里自始至終都沒出現任何一點關于那段時間的記憶片段,別說是記憶片段了,甚至連熟悉或似曾相識的感覺都沒有。
看樣子,他想恢復那段記憶的可能性是凶多吉少了。
可是說也奇怪,在明白這點之後,他並沒有太大的失落感受,反倒覺得這樣正好可以讓他多個借口來找她。
這個想法初次從他心里冒出來時,真的把他嚇到了,整個人足足呆滯了一分鐘,才有辦法冷靜的思考分析自己為何需要這個借口去找她。
不,應該說他為什麼需要去找她才對,因為如果是為了兒子,他以後根本就用不著再經過她的同意才能靠近兒子不是嗎?
她說,她會好好地和兒子談一談。
她說,會讓他們父子相認,並且不會再發生讓兒子說出討厭他這類的話出來。
她說,他若想見兒子,甚至偶爾休息時想接兒子到他那里去小住幾天,或帶兒子出去玩的話也可以,只要兒子點頭同意跟他去就行了。
換句話也就是說,她已將父親的權利完全釋放交給他了,他根本用不著再為兒子的事去找她,而,既然他找她不是為了兒子,那是為了什麼?
他認真的想了半天,答案雖令他覺得不可思議,也覺得很夸張,但是他卻不得不承認,他想見她,想听她說話,想看她在回憶當年時,臉上流露出來的幸福微笑與神情,無奈,偶爾還會笑中帶淚的模樣。
他就是想見她,不由自主的。
迸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那是形容想念的十分急切,分別一天變像分別了三年一樣的長。大多用來形容情人之間的感情,可是他和她是情人嗎?
以前是,現在不是,那麼以後呢?以後有可能是,不,不是有可能,而是絕對是。
他不想承認,但是他想,他已經對她動情了。
不可思議吧?出去被他遺忘的過去,他僅見過她兩次面,相處過今天這麼一天而已,結果竟然就變成這樣。
是她的沒理魅力驚人嗎?還是他的腦袋里雖然將她忘了,他的心卻沒有呢?
從外套口袋里拿出她的照片,一張她燦笑如花的獨照,另一張則是她溫柔凝望著鏡頭微笑的獨照,不管是燦笑的或是微笑的,都一樣令他怦然心動,也才會讓他破天荒的做出小偷行徑,將這兩張照片從她家偷帶出來佔為己有。
「真是太可恥。」
他喃喃自語,嘴角卻不由得微揚了起來,帶著照片起身走進書房里,翻出兩個相框,將照片小心翼翼的放進去,再拿到臥房床頭邊擺放。
這麼一來,他每天醒來第一眼便能看見她。
李攸心滿意足的看著相框里的照片微笑著,下一秒卻猛一僵的想到一件事,那就是他怎麼會忘了順便偷一張兒子的照片回來呢?
這是不是就叫做有異性沒人性呀?真是太糟糕了。
好,明天去了再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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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鈴響起之前,夏青夢正在整理她雜亂無章的書桌,讓剛交稿後的工作桌面能夠干淨整齊個幾天,直到她再度投入工作為止。
這整理的工作其實本來應該在昨天完成的,但誰知到李攸會突然出現在她屋子里,差點沒把她嚇死,也讓她頓時明白那天在兒子學校大門前遇見他的事,絕非巧合。
他向她承認是兒子先跑去找他,才讓他獲知他們母子存在的事。
她听了並不是很意外,因為從她老實告知小尋關于他父親的事之後,便有預感以兒子的聰明程度,早晚有一天會找到他父親的,只是她怎麼想也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麼快,而且突然到讓她完全措手不及。
想起昨天她穿著睡衣站在他面前的事,她依然覺得糗到想去撞牆。
還有,屋子里的凌亂也讓她無地自容,還好他事後完全沒提起這些糗事,否則她真的會去找一面牆來裝。
昨天下午,他們大概聊了將近四個小時,說是聊,其實大多都是她在說話,告訴他當年他們是怎麼相遇,,又發生了什麼事,讓他們談起戀愛,進而有了個兒子的。
事情從她高中畢業考完大學聯考,回家陪女乃女乃同住的某一天,到後山摘菜時,在山溝里發現撞傷頭昏迷不醒的他說起。當時她們祖孫倆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他搬回家,想去村里叫家里有車的人開車送他去醫院時,他卻突然在那個時侯醒了過來,並且發現他忘了一切,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不記得。
失憶的他無處可去,心慈的女乃女乃除了照顧他之外,還收留了他,然而卻在一個月後因為車禍意外死亡。
女乃女乃的意外過世讓她傷心欲絕,也讓原本該受照顧的他轉而反變成照顧她的人,支持她度過那段傷心的日子。那段日子里,他們倆相依為命,日久生情,成了一對相親相愛的戀人,知道某天他出門買東西,然後一去不回為止。
李攸靜靜地聆听,偶爾開口問她幾個問題,時間就在她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述說中流逝。
天黑了之後,他陪她走路回家,在送她到樓下之後便轉身離開,沒有說再見。
也對啦,對于一個毋需再見的人,他又何需要說再見呢?
他來找她的目的有兩個,一個是為了尋找失憶的過往,一個則是為了身為父親的權利,當這兩個目的都達到之後,他何需再與她相見?
她啊,也該接受現實了才對,對他而言,她除了是生下他兒子的女人之外,什麼也不是。
「啾啾啾……」
門鈴突然響起,小嚇了她一跳。
會是誰?她眨了眨眼,疑惑的忖度著走向客廳大門。
「誰?」她揚聲問道。
「我。」門外立刻傳來這一聲回答。
我是誰啊,怎麼會有人這麼回答?夏青夢莫名其妙的想,再問︰「你是誰?」
「李攸。」
她嚇得當場後退了一大步,雙眼震驚的睜圓到眼珠子差點沒從眼眶里掉出來。
李攸?怎麼會是他?是她剛才一直在想他,所以才會出現幻听嗎?要不然他怎麼可能會突然出現,沒有理由啊?
「夏青夢?」
門外他催促的聲音讓她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將門鎖解除,打開大門,而他竟然真的就站在門外,手里還提了大包小包的一堆東西。
「你怎麼來了?」她有些呆愣的問,今天和昨天一樣都不是雙休日,他都不用上班的嗎?
「我買了一台筆記電腦給兒子。」他直接越過她走進屋里,將手上的東西全放到茶幾上。
「筆記電腦?」她呆呆地重復。
「還有Pizza。我還沒吃午餐,你呢?要不要一起吃?」他回頭問。
夏青夢目瞪口呆的看著他,腦袋一片空白。
Pizza?要不要一起吃?他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呀?不會是特地來找她一起吃Pizza吧?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
「你是不是還有什麼問題想問我?」她眨了眨眼,試探的問,除此之外,還會有什麼原因?她在心里對自己說。
「先吃,吃飽了再說。」他拿了快Pizza遞給她。
「我吃過午餐了。」
「什麼時候?」
「十二點多呀。」
「現在已經一點多了,再吃一兩片Pizza應該沒問題。你太瘦了,多吃點沒關系。」說著,他直接將手中的Pizza塞到她手里,然後徑自拿起另一塊,坐下來,張口吃了起來。
夏青夢實在搞不懂他到底來做什麼的,但是能再這麼近距離的看著他,與他同處,對她而言算是賺到了。
心還是只為他怦然心動。
他說,他從未有過未婚妻,意思就是至今仍沒有一個令他想與她共度一生的女人出現在他身邊嗎?或是已經有了,只是他尚未向對方開口求婚?
然而不管有沒有,以他的出色,以及他們只見門不當,戶不對的身份懸殊,她仍舊不會有希望的。
不該覬覦的,真的不該。
可是只為他狂跳的心到底要怎樣才管得住,誰可以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