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當差 第1章(1)

雨淅瀝嘩啦的下個不停。

在這條杳無人跡的山路上,不是奇岩怪石,就是一片黃沙大漠,原本的干涸蕭瑟,熱氣襲人,經過這場傾盆大雨一下,倒是消了些暑氣。

轟隆隆的雷雨中,一名披著黑色斗篷的騎士驅策著胯下的悍馬,在泥濘的黃土路上奔馳,當瞥見閃動著紅色火光的山洞時,騎士立即策轉馬兒奔向該處——

一沖進洞口,一股惡臭立即撲鼻而來,他濃眉一皺,頓時看到惡臭的來源,就是那名癱在火堆旁,渾身髒到看不清楚五官的乞兒身上發出來的。

此時,熟睡中的晨懿也迷迷糊糊的醒來,她似乎听到了馬蹄聲。

她張開了惺忪睡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矗立黑色巨影,她倒抽了口涼氣,嚇得急急的從地上爬起來,"你是誰?"

"一個過路人而已,小乞兒。"

男人低沉的嗓音陡起。

晨懿眨了眨眼,看著該名男子翻身下了馬背,月兌上的罩頭斗篷,順手就丟在一旁的石頭上,再從馬背上的袋子里抽出了一條干淨的毛被,但令她錯愕的是,他並非是把那條毛被拿來自己用,而是拿來擦拭馬兒身上的雨水,在拍拍馬兒的頭後,這才將毛被披到一旁的石頭上,接著,很大方的坐在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升起來的火堆旁。

這男人是熊嗎?除了濃眉大眼外,只看得見一臉胡髯,整個人看來冷酷而剽悍,一襲灰色的陳舊衣袍看似穿了幾十年,看來比她這從格格落魄成乞丐的天之驕女也沒好到什麼地方去。

男子不是沒看到那雙圓亮黑眸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他,只是小乞兒一身黑漆漆、髒兮兮的,他完全看不出是男是女。

思緒間,他從袋子里拿出幾顆饅頭,不意外的看到小乞兒的眼楮登時一亮。

"拿去吧。"他丟給她一顆,看她像個餓死鬼的大口大口的吃,濃眉一皺的提醒,"別噎住——"

話還沒說完,就見她猛搥自己的胸口,他連忙拿了水袋丟給她。

晨懿急著接過手,一邊仰頭灌水一邊用力搥胸,好半晌,她才吐了口長氣,眼泛淚光的把水袋交給他,"謝謝。"

男子瞥她一眼,再看了看這個寬敞陰涼的山洞,並無其它馬匹。離這個山洞最近的城鎮也有百里之遠,再往前,就是最接近前線駐軍營地的邊城……

"你很好奇我為什麼一個人落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嗎?"

晨懿瞧見他那雙深邃冷峻的黑眸中的思索,不難猜測他在想些什麼。因為她這一路上能遇到的人有限,他們對她都有同樣的疑問,要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乞討過活,不餓死才怪!

"人各有志。"男子淡漠回答,不想搭理的態度明顯。

看他炯炯有神的黑眸里跳躍著態熊烈火,她卻有一種置身在冰天雪地里的感覺,就連周圍的空氣也因他而為之凍結。

晨懿打了個冷顫,不由自主的搓搓冒出雞皮疙瘩的手臂,只是他是這七天來,她好不容易才遇到的同類,她還是忍不住的更湊近火堆,在劈哩啦的熊熊柴火聲中與他交談。

"壯士打算往哪兒走?"

她一雙骨碌碌的黑眸瞄向那匹乖乖站立在洞口的黑色駿馬,開始思索著是要趁這個男人熟睡後,偷馬走人,還是有良心一點,卑微一點,拜托他載她一程?

這一路北行路程比她想象的遠太多,銀票全花完了,接下來只能靠她這雙腿兒,雖然她已是腳痛腿麻了,但為了幫好友,她也心甘情願,而如今既然有匹馬兒在眼前了……

他沉默不語,連帶的也讓這山洞里出現凝滯的窒息感,害她不舒服了起來,于是主動的打破了僵局,"嘿,相逢即是有緣。何況,這山洞是我先佔的,火也是我升的——"

一錠銀兩在眨眼間突然落到她的腳邊,她身子前傾的拿起,瞪著那男人以手當枕的躺下小憩,大為不滿。"你真把我當乞丐了"

他只是睜開黑眸冷冷的瞟她一眼,便又闔上眼楮小憩。

他這一路在北京及邊塞來回奔馳,不知跟多少陰狠的江湖人士動手,光從一個人的眼神,他便能看出是否帶有敵意,而這個小乞兒那雙黑眸太過率直,不是什麼心狠手辣之徒。

"你——"晨懿氣得咬牙。這一趟從江南落水後,她一路獨自往北,實在看了太多男人的嘴臉,是美人,就色迷迷的好生伺候,在她刻意把自己全身行頭跟個小乞丐交換後,男人見著她便摀住口鼻的閃人。

她可是個理性的人,還不至于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所以,基于這一趟遠行的災難全始于那個沒擔當的秦莫將軍,這個像熊般的男人,她是可以再給他一次機會,他要是再不把握,她便決定偷了他的馬閃人!

"咳咳!"她輕咳兩聲,看著仍然闔眼休息的男人,"其實我現在的確是一人飽,全家飽——"

"看得出來,也沒志氣。"他眼楮未張的打斷她的話,"所以,閉嘴就好。"

眨眼間,一小袋碎銀子又丟到她面前。

她明白,這是嫌她吵,要她閉口的施舍錢,可是——"你少看不起人!我要上軍營去呢。"出門在外,銀子不嫌多的,所以,她還是將碎銀子揣進懷里的百寶袋里。

此路前去就只有一處軍營……男子濃眉一擰,緩緩睜開眼楮,細細打量那一頭糾結髒亂的黑發,一身粗布破洞棉衣,一雙同樣陳舊的布鞋。髒兮兮的臉上也看不出歲數,但若是往軍營去,必是男兒無誤。

"你上那兒做什麼?"

"當差啊。"她沒好氣的睨他一眼,干麼一臉瞧不起人的樣子!

"我不知一個乞兒能當什麼差?"這小子未免太過天真了!

晨懿瞪眼氣怒的斥道︰"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我這叫偽裝,否則怎能一路平安的混過來嘛!"

"為什麼要偽裝?"他不得不承認這引起他更大的好奇,本以為只是名乞兒,但說到"偽裝",這便事關邊陲安全。

"因為我長得太美了嘛!"她月兌口而出,但一見他好不容易睜開的黑眸又再次閉上,她明白他是懶得再跟她廢話下去,于是急急的拍胸解釋,"呃,我的意思是我長得比女人還像女人啦,一些登徒子想輕薄我,所以我才搞得混身惡臭、髒兮兮的,那些人才不敢亂來。"

這一席話有一半真一半假,一路女扮男裝的她的確是因為那張皮相太漂亮了,招致不少輕薄,但真相該說是她所托非人啦,差點讓人給非禮了!原本事先安排好的計劃,也全毀了。

"那些登徒子大概全瞎了。"

男子並非刻薄之人,但就他眼前所看到的,這個乳臭未干的乞兒嗓音略尖,還以"美"來自我形容,就一個男子漢來說,他無法忍受。

"你——你——"晨懿咬牙指著他的臉,卻氣到說不下去。

好,這麼污蔑她,那就別怪她將他丟下,反正他看來壯得跟頭牛一樣,餓個幾頓看來也不會怎麼樣!

她倏地起身,"哼,道不同不相為謀,就算乞丐也有自尊的,我不屑跟你同處在這洞穴里!"

晨懿快步的越過他身邊,但左手已從袖子里拿出一包藥粉,一個刻意的踉蹌,她雙腳打結的跪跌在他身邊,左手往他的口鼻摀去,可沒想到這名粗獷男子動作極快,一手迅速扣住她的左手。

"痛?"她低呼一聲,連忙放掉手上的藥粉,這一招男人可沒有料到了,當那些白色粉末落下,他臉色一凜,猛地放手揮拂,但仍有粉末吸入口鼻。

"你——"一股暈眩襲來,男子一臉不敢相信的瞪著那雙黑眸透出狡黠之光,"該死!"他太輕敵了!瞬間,黑暗立即吞噬了他。

"呼!"晨懿眨眨驚惶的眼,大大的吐了口長氣,搓搓被他扣得發疼的左手。這男人的手勁還真大,反應也夠快,不過,這包***可是她交友滿天下才得來的好貨,只要讓人吸上一點點就會昏……

她柳眉突地一皺。等等,慘了!她忘了先吞一顆解藥,這會兒連自己也昏昏欲睡,完了,完了!她身子緊接著一晃,她忍著暈眩,急著要從懷里掏出解藥來,但來不及了,下一秒,她立即昏厥過去,而且,還好巧不巧的就倒臥在這名粗獷的男人身上。

雨停了,繁密的葉子隨風輕顫,落下了更多的雨滴,但放晴的天空早已被一大片瑰麗的霞光渲染,已是黃昏時分。

男人皺眉醒來,深吸一口氣——

好臭!他難以置信的瞪著靠在他下巴,頭發糾結骯髒的小頭。這小子!

他黑眸半眯,大手往小乞兒的衣領一抓,將對方從身上拎起,丟到早已熄滅的火堆旁,看著那些散落在身上及地上的粉末,他不敢再大意,屏住氣息的拍去,再退到上風處,不意外的,那個自作自受的小乞兒也在此時悠然轉醒。

"噢?"晨懿皺著眉頭,撫著發疼的後腦勺。怎麼這兒會疼呢?

她傻愣愣的坐起身,下意識的看著後面。原來剛剛是枕在一塊小石頭上,難怪會疼。

"嚇!"她猛地嚇了一跳,瞪著端坐在對面的男人,然後想起一切,她想也沒想的就起身要逃,但才跑一步,男人大腳惡意的一伸,她便跌了個狗吃屎,趴在地上,痛得申吟。

真是的,她跟他顯然犯沖,才遇著沒一天,她就這兒疼、那兒疼的!

"你迷昏我想劫財?"男子冷冷的問。

"我、我想要你的馬,我說了我要去軍營嘛。"她揉著額頭跟鼻子,真疼。

他一挑濃眉,"從軍前先大撈一筆?"

"我才不是去從軍的,哎呀,反正,我就算想當偷馬賊也當不成,拿**迷昏你是迷成了,還白痴的連自己也一起弄昏了,我就是什麼都做不好!"

晨懿邊說邊偷瞄他,但他只是冷冷一瞥,毋需言語,就足以令人屏住呼吸。這個男人真的很冷酷耶!

她低著頭,稍稍以手指按壓眼角,讓眼泛淚光後,這才可憐兮兮的抬頭看他,"但我能怪誰呢?從小就是個孤兒,從有記憶開始就在乞討跟流浪,沒上過學堂,也沒讀過書。"

"你的口氣用字听起來不像文盲。"

"那當然,有句話不是叫做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我走了何止萬里,什麼樣的人沒看過,什麼樣的話又沒听過,我天資聰穎——"

"卻不思上進!"

"不思上進我……"她哽咽,突然全身抽搐、嘴唇顫抖,眼眶里迅速的盈滿了淚水,"你以為我愛弄得髒兮兮?以為我愛讓人施舍,以為我愛偷人家的東西,被抓到時讓人又罵又打,全身傷痕累累……嗚嗚嗚……

"為什麼我乞討了碎銀子,不是拿來填飽肚子,而是去買**,還不是因為會被當成女人欺負,那種天地間只有自己一個人,被遺棄還被糟蹋的感覺,像你這種長得又高又壯,一看就是吃得飽飽、穿得暖暖的人是不會懂的!"

晨懿環抱著自己,把頭埋在膝蓋上,抽動著肩膀,淚水鼻涕直流,這種戲碼對她而言太簡單了。

"你——"他眉頭深鎖。

"嗚嗚嗚……你走吧,反正一個連自己幾歲都不知道的人,連老天爺都放棄的人,我還在乎一個人嗎?你快走!"

她仍趴伏在膝上,頭也不抬的朝他揮揮手,卻在心中暗暗嘀咕——

快走!別跟我計算我用**迷昏你、偷你馬兒的事就好!

他面無表情的瞠視著,"我走?你迷昏我想偷走馬兒一事就這麼算了?"

她一愣,低低嗚咽,"你、你連點惻隱之心都沒有嗎?我已經這麼可憐了!"

"可憐之人必有可惡之處,像你好手好腳卻做些偷雞模狗之事!"他口氣極為不屑。

"才不是呢,我不是說要上軍營了嗎?"她受不了的抬頭叫了出來,"那你是想怎樣?把我逮到衙門嗎?"她演得好累啊,這家伙怎麼這麼愛訓人。

"這是個好建議。"

晨懿一愣,傻眼,"不、不會吧"

榜格進衙門,這很丟臉耶!而且還是這一身落魄狀。

她想也沒想的就跪下求饒,"英雄饒命啊,不要鬧這麼大吧?可憐我已經無父無母,可憐我好不容易才要像個男子漢到邊關當兵,嗚嗚嗚……什麼壯志未酬……什麼先死的?嗚嗚嗚……我只要進了衙門還能活嗎?爹……娘……我干脆——"

"夠了!一個男人哭得像個娘兒們,簡直可恥!"他冷聲斥責。

她扁起嘴兒,眼淚還是撲簌簌的掉,但髒兮兮的臉上像是有油、有炭似的,仍沒半點兒干淨,她用袖子輕拭,就是故意不擦干淨自個兒的臉,"我知道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是現在不哭,還有機會哭嗎?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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