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為丫頭 第1章(2)

深沉的夜,恩靜賢頭戴重重的綴珠鳳冠,雙手也戴了好幾個珠寶瑪瑙戒指,糾結著一顆沉甸甸的心,端坐在鋪了紅巾的椅子上。

頭上仍罩著喜帕,她一直忍著想把綴珠喜帕拉下,看看那名躺臥在床上的新郎官的沖動。

室內的空氣雖然流動著,但有一股凝重死寂的氣息籠罩,靜悄悄的。

片刻之後,終于有了動靜。

她不安的吞咽了口口水,感覺到有人開了房門,然後,一雙黑皮長靴落入自己低垂的視線。

「新娘子,我是卓相文,是妳相公的好友兼大夫,我替冷耆為妳揭開喜帕。」

喜秤勾起喜帕,映入恩靜賢眼簾的,是一張斯文俊逸的臉。

卓相文卻是一臉錯愕,怎麼也沒想到杜老奸這麼好心,推薦而來的新娘子竟如此縴細美麗,那雙澄淨黑眸更是令人驚艷,雖然此刻帶了些畏懼。

難怪!梅姥姥說她親自派人去汝州偷偷鑒定過也調查過,潘家丫頭絕對有資格進冷家門。

「嘿!卓笨蛋,你是新郎啊?還不快滾出來!」

房門口突地響起一個俏皮嗓音,恩靜賢忍不住轉過頭,就見一名看似活潑俏麗的美人兒俏生生的站在那里,一見到她,雙眸倏地瞪大,還大聲嚷叫起來。

「哇,我的天啊,撿到寶了耶!」

「冷采芸,妳快出去。」卓相文瞪了她一眼。他明明是個很厲害的大夫,她卻老叫他笨蛋,不過,只有她可以這麼叫就是了。

「那你呢?把她交給我哥,快出來!」她也狠狠瞪他一眼,但一看到新娘子,又笑咪咪的指指自己,「我是冷采芸,該叫妳一聲‘小嫂子’,妳好美哦。」

「呃——謝謝。」恩靜賢羞紅了臉。

連聲音听來都這麼溫柔,膽子只怕不可能太大了!

卓相文濃眉一皺,好心建議,「妳要有心理準備,冷耆現在很不好看。」如果知道新娘子是這麼溫柔的人,他應該會「手下留情」,不會給好友一張嚇死人不償命的人皮面具的。

很不好看?心里竄過不安,恩靜賢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卓相文看冷采芸一溜煙的走人後,才對恩靜賢招手。

「這邊。」卓相文示意她起身走到床前。

他很善良的先拉開後半部的紗簾,讓新嫁娘瞧瞧好友脖子以下的部份。

恩靜賢不由得一愣。怎麼冷耆的身材看來一點也不瘦弱,高大的身形幾乎佔住了整張床?

卓相文發現她有一雙會說話的眼楮,不用開口,他就知道要解釋什麼。「他是虛胖,藥物所致,整個人浮腫,至于臉……」真是的!這麼漂亮的美人要是嚇死,真的叫暴殄天物了。

他拉開前半部的紗簾,立即听到美人倒抽了一口氣。

好、好可怕!恩靜賢怔怔的瞪著床上的男人。

他的臉色蠟黃、有些地方皮肉潰爛,而在鼻梁及臉頰部份則爛到可見骨……好一張恐怖的丑臉,簡直酷似鬼魅!

雙手摀住嘴唇,她就怕自己再發出害怕的抽氣聲。

驀地,床上的男人張開眼楮,令她錯愕的是,那是一雙深邃如子夜的漆黑瞳眸,但瓖嵌在那張人不人、鬼不鬼的臉上時,卻因為眼神過于沉靜無波,使他整個人又矛盾的顯得氣定神閑,讓她怎麼看怎麼怪,有一種看不透的詭譎。

冷耆同樣專注的看著她。听到好友跟妹妹的話之後,他對新嫁娘的長相也有了好奇,就在她看他下半部的身子時,透過晃動的紗簾間隙,他早已經暗暗的打量起她。

她很美,渾身散發著溫柔恬靜的氣質,一雙溫暖的眼楮澄澈得近乎透明,膚若凝脂,紅唇似櫻,堪稱傾國絕色,現在少了礙眼的紗簾,她的美更是令人驚艷。

恩靜賢屏息的對上那雙打量的黑眸,很奇怪,她應該要害怕的,就如乍看到那張可怕的臉時的第一反應,但此時她卻不怕了,因為那雙黑眸里有某種令人沉靜下來的奇異力量……

卓相文見兩人視線交纏,已經覺得不可思議,更令他佩服的是大美人的神情竟漸漸平靜下來,不見懼意,他有些詫異,但隨即一笑,自動離開。

冷耆只是「听」到好友離開,因為他發現自己的視線竟然無法從新婚妻子臉上轉移,他深吸口氣,「看到我的臉沒有尖叫逃跑,是因為同情?憐憫?」

他若有所思的盯著眼前女人,口氣近乎無禮,但原因竟是——他並不開心自己的視線膠著在她身上!

恩靜賢先是一愣,隨即回話,「我沒有同情、沒有憐憫,所以不需要逃。」

「是嗎?」

那張美麗的臉上雖然仍見蒼白,但她沒昏過去,也沒逃跑,實屬難得。

或許天生就是一副軟心腸,恩靜賢此刻只為這個差點坐上帝位的男人感到難過,他曾經是威風八面的天之驕子,可此刻——

「妳不怕我的臉?」她的沉默令冷耆忍不住又問。

「怕。」

他一哼。「妳倒誠實。」

「但那是第一眼,再看第二眼,便不怕了。」

這可稀奇了,他黑眸一瞇,「為什麼?」

「沒有人,包括你或我,沒有人願意有這樣的一張臉。」

將心比心,所以就不怕了?冷耆心念一動,更加好奇的看著她,不得不承認她真的有點特別。

他過于專注的目光,讓恩靜賢的眼楮不敢亂轉,小心的不讓心中泛濫的同情浮現,就怕傷了他的自尊。

可是她卻管不住自己的腦子,她不懂一個病入膏肓的人為何不懼怕死亡,為何能有一雙如此沉潛平靜的黑眸?而且,他的聲音一點也不像病重之人,沉穩有力,根本不見虛弱……

「你對我有疑惑。」冷耆察覺到那雙動人的眼眸有著疑惑,至于她極力想掩飾的不忍,他並未說破。

她尷尬的紅了臉,「我以為你虛弱得無法說話。」

「你更以為我入土為安的日子不遠了,是不?」

「不!沒有!沒有!」她激動的搖頭,「我沒那樣壞心的,齊郡王。」

他定定的看著她,雖然她全身上下的確看不出有一絲壞心的模樣,但日後,她畢竟是唯一離自己最近的人,有些話,他還是得問問,探一探。

「你沒有那樣的壞心眼,那我就更不明白你為何嫁過來了。明知嫁給我不是當寡婦,就是承繼我的怪病,為什麼不逃?你應該很有機會的。」

她明白,從汝州到杭州,在這近半個月的路程里,她若有心逃跑,絕對是有機會的,這個男人會對她有戒心,她當然能理解。

「算命的說我是福壽雙全的人,如果我的福氣可以讓爺的怪病痊愈、長命百歲,我怎麼樣都沒關系。」

這話說得矯情,連她自己也感到心虛,因為事實是,只要能讓小至于乎安,要她怎麼樣都沒有關系。

冷耆靜靜的看著她,他雖然才二十五歲,但經歷豐富,看多了人的虛假偽善,但她卻給他一種很微妙的感覺,竟然能在他的心底勾起一股連他都難以形容的微微悸動。

「叩叩!」

敲門聲陡起,冷采芸端著一碗湯藥走進來,一見美麗的嫂子,忍不住一嘆。

「唉,洞房花燭夜喝的不是合巹酒,而是得伺候我哥喝湯藥,小嫂子,麻煩你了。」

「呃——沒關系的。」恩靜賢連忙上前一步,接過湯碗。

冷采芸則坐上床,面對哥的皺眉,她很清楚他想問他為什麼要喝藥,所以趁著靠近他,作勢將他扶坐起身時,她小聲道,「卓笨蛋說他一向憐香惜玉,我也不懂這什麼意思,但他說你會了解的。」

這家伙,是擔心他真的跟這名令人心動的美人兒圓房,卻把她嚇死了,所以才給他一碗清心寡欲的湯藥喝嗎?冷耆的眉頭頓時蹙得更緊。

他看妹妹起身後,妻子隨即在他床邊坐下,舀起一匙湯藥,細心的吹涼才喂他。

「小心喝。」

他看她一眼,喝了一口,但眼楮倏地瞪大。

好苦!若不是擔心一口湯藥噴到她,他早吐出來了,但這一忍,卻讓自己嗆到,「咳咳……」該死,他早知道卓相文對美女完全沒有抵抗力,但胳臂馬上往外彎也太過分了吧!

「對不起……你忍著、慢點咳,順順氣……」

瞧他咳得上氣不接下氣,恩靜賢怕他咳死了,著急的往他的背輕拍,一邊還將刺繡的袖子往上翻,用里面質料輕柔的白袖替他擦拭嘴角。

冷耆卻皺眉,不悅的質問︰「你怕藥沾到你的嫁衣?」

「不是,我怕上面的刺繡綴珠會傷到你的臉,你會痛啊!」她想也沒想的就回答。

聞言,他怔怔的瞪著她,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

冷采芸見狀,已經在心中喝采了,這小嫂子善良又細心,真是挖到寶貝了!不過,得先辛苦她一陣子就是,因為哥裝病太久,就算要好,也得慢慢的好啊。

她笑眯眯的看著小嫂子細心的喂好藥,才結果湯碗,然後指指早已備好的另一張黑檀木躺椅說︰「小嫂子,這陣子你可能得委屈點,先睡這里。」

恩靜賢一愣,她以為今晚……

「出去。」冷耆給了妹妹一個眼神。

但冷采芸才不管,她定要把話說完才走。「小嫂子,隔壁就住著卓笨、呃——

卓大夫,一有任何問題,你小聲一喊,他便會跑過來幫你忙了。」

「好,謝謝。」尷尬一笑,恩靜賢對她左一句右一句的「小嫂子」,听得很心虛。

冷采芸這才再次笑嘻嘻的離開。

冷耆看著妻子走過來,幫忙他在床上躺平後,冷冷的問,「你以為我今晚會跟你洞房,把怪病過繼給你?」

她咬著下唇,看著他的眼,默認了。

「你怕?」

她搖頭。來這里的一路上,她就一直在做心理準備。

「睡吧。」他大可以要了她,她是他的妻子今晚又是洞房花燭夜,但莫名的,他的心卻充滿矛盾跟掙扎,不願讓戴著可怕面具的自己佔有她,更希望他在她的眼里看到的不是認命的,而是……

是什麼?他想不出來,也不想再采究下去。

恩靜賢先是錯愕,但隨即松了口氣,畢竟男女之間的事,她完全都不懂,更甭提跟這個初次見面的人袒裎相對了。

她在躺椅躺下,這才發現身下的椅墊好舒服,連被褥也好軟,比她在汝州的床要好上千倍呢,精神一放松,她很快就沉入夢鄉。

床上的男人在听到她平穩的呼吸聲後,便無聲無息的下了床,站在她身旁,靜靜看了她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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