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閻府上下都被交代不得讓外界知道閻奕已先回來的消息,免得前來巴結奉承的賀客讓他無法休息,所有閻奕自己也未曾踏出大門半步。
不過這並不代表沒有大禮送來。
這天,一箱又一箱的珠寶、香料、象牙送進閻府,這些全是異族進貢給皇室的,但在皇上的指示下,以「新婚賀禮」名義送達。
閻家一家老小在接旨謝恩後,秦依依才從公公口中得知,其實皇帝回贈給異族的綾羅綢緞都是閻家所出產,閻家的「雲緞坊」就如官辦作坊。
「我可以去看看嗎?」她從小就對布匹染坊有著莫名的喜好。
「把你的丈夫伺候好比較重要,他人都走了,你注意到沒?」柳月冷冷的一句話就將她臉上期待的笑容給打掉。
「是。」她尷尬的連忙離開。
閻東京皺眉看向妻子,但她什麼話都沒說,直接轉身回房,一如她這幾日的疏離。
閻奕早已返回凌松閣,這樁婚事讓他跟母親的關系降至冰點,父親居中也感為難,秦依依則成了被刻意忽略的第三人。
也因此府內僕佣們私下嘴碎,說將軍不喜歡她,連夫人也看她不順眼,甚至傳出她比較像丫頭不像妾的流言。
秦依依的確有韌性,她認為自己既然嫁人了,閻府就是她一生的歸屬,何況那個人本來就是她想共度一生的對象,她會努力讓他接納她。
這天一如往常,她提著熱水從廚房要走到寢房,卻看到閻東京就站在房門口。
「呃,爹。」她連忙將水桶放下,朝他行禮。
閻東京繃著臉,注意到她手上的厚繭,正巧閻奕也從書房回來。
「爹,有事?」他不解的看著臉色不悅的父親。
秦依依一見他點頭,提起水桶要進房,好讓他們父子談談,但——
閻東京制止了她,「你到弈兒面前,張開手給他看。」
她一听就猜到,他必定是听到她像丫頭的流言,張口想解釋,「其實我以前就——」
閻東京一記冷峻的眼光掃來,她話就說不下去,乖乖的走到閻奕面前,緩緩的攤開手。
閻奕黑眸瞬間閃過一道驚愕,他不知道她一雙小小的手掌上竟然有這麼多厚繭,霎時他覺得有些不舍。
「她不是下人。」閻東京也走到兒子面前。
原來如此,他懂了,是苦肉計太辛苦,她演不下去了嗎?剛才被勾起的惻隱之心頓時一片冰冷,他嘲弄的黑眸看向她,「終于忍不住訴苦,求我爹替你出頭了嗎?」
她大眼一瞪,「你誤會——」
「無所謂!」他冷冷的打算她的話,「我早就清楚你為什麼嫁進來,也能理解你扮小媳婦扮太久很累,只能找我父親來結束這場戲。」
「弈兒,你誤會她了,她什麼也沒跟我說。」閻東京忍不住說公道話。「可是爹會听,會看,你娘當初瞞著你將依依娶進門是不尊重你,但依依做錯什麼,讓你非得用這樣的態度對待她?」這樁婚事既像鬧劇又委屈了一個好姑娘,偏偏妻子的心里像藏了什麼秘密,只要一質問她,她便要他別管,他也是很無奈。
秦依依在心中嘆氣。就算公公替她澄清,但閻羿那雙炯炯有神的黑眸里仍不見半絲對她的信任,她覺得很受傷。
「說話啊,還是你至今仍不接受她的身份?」閻東京再逼問。
「她是我的妾,我知道。」閻羿的表情跟口氣一樣的冷。
「她像一個妾嗎?」閻東京火大的再反問。
秦依依很想立刻離開去,但一對上閻羿那雙令人泛起寒意的嚴峻雙眸,她卻動彈不得,只能麻木的僵立原地。
「我不知道一個妾應該是什麼樣子!爹,請你將心比心,你清楚我堅持不娶妻納妾的原因,為什麼沒有適時的制止娘,任由她在我的生命中硬插進一個女人?為什麼?」他氣得七竅生煙,大步越過兩人入房里。
四周一片凝滯的烏雲籠罩,秦依依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閻東京嘆息一聲,輕拍她的肩膀安慰︰「對弈兒,你會辛苦些,但人心都是肉做的。」
他對她很是心疼,兒子的不滿來自于遭到最親近人的出賣,也因此連帶懷疑起依依嫁進來的居心,況且他本來就一直無意成家,在兒子眼中,妻妾是麻煩,更是一道枷鎖,長年在外征戰的他不想有家累的心態他不是不了解,但依依何其無辜?
秦依依聞言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奪眶而出,原本涼了半截的心瞬間有了溫度,知道自己並不孤單,有人把她的努力看在眼里,為她心疼。
她連忙拭淚,「爹,就算辛苦我也甘之如飴,因為他是我要伴度一生的良人。」
他點頭一笑,「你有這樣的想法爹很高興,不過爹提醒你,別把自己弄得像下人。」見她想解釋,他搖頭阻止她,「你若真想做,就去照顧他的愛馬吧。」
「爹指的是跟將軍出生入死,他最愛的坐騎戰駒?」
「沒錯,那匹馬在弈兒心中可比我們都更親,他每天早上都親自去照顧它。」
「他親自去?」她一愣,見公公點頭,她更驚訝,也很困惑,「天剛亮嗎?不然我已經很早起了,可每回見他他都仍在床上睡啊?」
「是嗎?」他也有些訝異,但繼而一想,兒子又刻意睡回籠覺,是不希望她到馬廄去吧。
秦依依本來就聰穎,念頭一轉也明白了。一個嚴謹自制的男人怎麼可能允許自己睡到日上三竿,他這麼做不過是為了不想讓她侵入另一個屬于他的私人禁區而已。
見她神情一黯,閻東京相信她也猜出個中緣由了,真是個聰敏的孩子啊。
「弈兒覺得戰駒比人更為敏銳,會判斷好、壞人,你若是這讓它喜歡你,相對的,弈兒也會對你改觀的。」他鼓勵的道。
她笑逐顏開,「謝謝爹。」
對!她不該這麼快就沮喪放棄的,何況,她還有個這麼好的公公支持她啊。
知子莫若父,秦依依思考再三,決定遵從公公的話,不再做下人的事,使得他視她為婢女,忘了自己是她的妾。
所以提熱水的工作,她交代給丹紅了,晚膳則由丹紫幫忙,她學著把自己打扮的美美的,這是她唯一知道小妾該做的事。
于是這一晚,在書房的閻羿便沒有宵夜可吃了。
燭火下,他提著毛筆,听著外面的打更聲,腦海想的卻是秦依依那雙長繭的小手,他反復思索父親的話,以及這幾日來她的行為舉止。
真是他誤會她了嗎?她不是那種利欲燻心、貪圖富貴的女子?
夜色更沉,四更天了!
莫名的煩躁涌上心頭,他抿著嘴,放下筆,吹熄燭台,踏著小橋月光回到寢房,沒想到里面黑漆漆的。
過去,秦依依總是等著他回房,伺候他上床,所以屋內一向燈火通明,沒想到如今已卻一片黑暗。
她不會出事了吧?
他急著推門走進去,迅速點燃桌上燭台,室內頓時一亮,也讓他清楚地看到秦依依早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了。
他難以置信的瞪著她,氣得牙癢癢。這可惡的家伙!竟害他擔心……
想到這,他臉色大變。擔心?不,不可能!他突然對自己生起氣來,大步的走到床沿坐下,徑自月兌下鞋子、衣服後躺上床。
他忍不住側身望向在柔和燭光下那張熟睡臉龐。
在她身上,他看到了頑強的人性,像夾縫中求生存的小花,不畏風霜依然傲然挺立,而對他的冷漠和刁難,她向來都是愈挫愈勇的,但今天她怎麼了?居然一反常態沒來纏著他,是放棄了嗎?
突然意識到自己竟忘情的凝視著她,他濃眉一蹙。
該死,他是怎麼了?大手一揮,燭火頓時熄滅,四周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這一夜,他竟然輾轉難眠。
而感覺多了公公這名盟友的秦依依卻睡得香甜,直至灰蒙蒙的天際涂上幾筆金色晨曦,她才陡地從椅子上彈跳起來,直覺的看向床榻,果然,空空如也!
她快速地梳洗後,照著公公所說的越過書房後方,拐進植滿桃樹的後院,再穿過一片竹林,這一路走來,偶爾只有幾聲清脆的鳥鳴相伴,相當安靜,然後,她看到他了!
就在馬廄的柵欄邊,閻羿正提著水桶,一手拿著刷子站在愛駒旁。
他的下頜有著青色胡渣,上衣月兌下,露出健壯的結實胸膛以及一雙肌肉噴張的臂膀。
一見她朝他走近,濃眉一蹙,旋即明白是誰給了她這個訊息,他俊臉驀地一沉,沒再理會她,徑自做著清理馬兒的個工作。
她靜靜地在一旁看著,沒打擾他。
馬廄很干淨,空氣中還有清新的甘草香,金色陽光從上方天窗迤邐而下,馬槽里也已換上干淨的水,戰駒正愉快的低頭喝水。
當她一靠近時它立即仰頭,目露戒備的看著她,刨著前蹄,鼻孔噴氣,低沉的嘶叫。
「你出去。」
簡單的一句話中隱含著極大的厭惡,因為她闖進他的禁區了。
咽下哽在喉間的酸澀,她努力擠出笑容,「我想模模它,謝謝它。」
「謝它?」閻羿原本打算不管她說什麼都不要理會,沒想到她會說出這麼奇怪的話,讓他不禁一愣。
「嗯,」她水靈靈的雙眸里有著真摯的感謝,「我要感謝他在每一場戰役都陪著你,安全的把你帶回來。」
它是匹有靈性的馬,她相信它听得懂她的話,所以她試著將手覆上它的背,戰駒一雙晶亮的黑眸直直的盯著她,似乎在判斷她是不是壞人。
閻羿蹙眉看著她,有些不敢相信,它連副將朱崇儀都不給踫的,現在竟然讓她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