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一晚,繆霆威沒有對賀瀠瀠霸王硬上弓,事實上,在這之後的第二、第三、第四個夜晚,他都沒有跟她睡在同一張床上,更甭提行房之事。
賀瀠瀠知道他也沒有到馬場去,大多時間都留在書房,用餐時則是刻意跟她及長輩們錯過,一連幾天下來,她要是不到書房或是練功房,要見他一面都難。
也不知是否是她多心,她總覺得繆霆威是刻意孤立他自己的。
她的公婆跟曾祖女乃女乃似乎早已習慣他的拒人千里與恣意妄為,公婆也很少到致遠樓來,只有獨居的曾祖女乃女乃常往她這里跑,送珠寶、送吃的;听她彈琴、偶爾下下棋,不過這幾日,她老人家外出訪友,至少半個月才會回來,于是她這里又靜了下來。
在這里的生活跟在南城時沒有什麼不同,一樣哪兒也去不了,雖然一開始曾祖女乃女乃想要她和她一塊兒出門,但一想到她天天得喝一碗現熬補湯還是作罷。
她曾經想出門,繆家堡的下人雖然不敢阻止,但卻一臉遲疑地請她問過少主,否則她要是出了什麼差池,他們的腦袋可能不保。
想起那天他的粗蠻和近些日子來的疏離,她就放棄了。
所以,致遠樓成了她的活動範圍,至于廚房,繆霆威已下令不許她進去。
至于總是會找時間來對她冷嘲熱諷的金妍,已被派去運鏢,听說此趟沒走個兩個月是回不來的。
是巧合嗎?還是有人刻意安排?是不是繆霆威?听下人們說,繆家堡里也有他的眼線,會不會金妍對她挑釁辱罵一事也傳到他耳里了?
會嗎?賀瀠瀠想著念著,赫然發現自己整個腦海里都是那個霸氣男人的身影!
他有兩道英氣勃發的濃眉、一雙冷峻深邃的黑眸、一張薄抿一好看的唇,眉宇之間有著粗獷氣息,全身散發著男子氣概……
紅瓦綠柱的涼亭里,賀瀠瀠坐茬圓桌前,一筆一筆勾畫出心中人的長相,仔細瞧瞧後,覺得眼神不是,又再提筆,沾些墨汁,專注的琢磨描畫起來。
桌上,一絲一縷的沉香香氣裊裊升起,空氣中散發著恰人的淡淡香味,四周相當沉靜,偶爾響起幾聲啁啾鳥叫聲,驀地——
「不好了!不好了!」
小唯突如其來的叫喊,讓賀瀠瀠手上的毛筆一斜,就這麼劃過那雙炯亮卻冷漠的黑眸。
她頗覺懊惱,一抬頭,就見兩個丫頭跑得氣喘吁吁的來到面前。
「主子不好了!杜大人要繆家護送的東西被劫了,這是破天荒頭一遭啊!」
「大家都偷偷在議論說,這應該是刻意要給繆家難看的,主子。」
小月緊張的接著小唯的話道︰「听說那個鏢物是奇珍異寶,世上只有兩個,但一個早不知去了哪里,所以杜大人不肯善了,不要賠償,只要求原貨回來。」
兩個丫頭你一言我一句,急得賀瀠瀠連忙放下毛筆,匆匆起身趕往前廳。
議事廳內,氣氛凝重,繆霆威與杜賈相對而坐,居中的黑檀桌上已沏了壺濃郁的茶,但大家都沒心情品茗。
杜賈年近五十,兩鬢斑白,是皇親貴冑,也是河北的地方官,仗著他的身份結黨營私,吞了不少救濟難民的款項,但也因他老奸巨猾,吃得完全不沾口,朝廷對他也莫可奈何。
稍早,杜賈如凶神惡煞般登堂入室,身後有八名面無表情的侍衛隨侍,排場不小,但此刻看來卻顯得可笑,因為偌大的議事廳里,繆霆威只有一人,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才是不速之客。
杜賈顯然對這單薄的迎客排場不滿,怒氣沖沖的向他吼道︰「繆堡主人呢?不然,繆家老太太過去在江湖上也是呼風喚雨之輩,請他們出來,老夫不想跟你這二十多歲的娃兒——」
「杜大人應該知道這幾年都是我在作主,家人管不了也不能管。」繆霆威冷颼颼的聲音打斷了他怨憤的話。
杜賈黑眸微眯,表情不悅,「好!你說這事如何善了?」
「我會把杜大人的珍寶找回來,雙手奉上。」他說得淡然。
「若沒找出來,又怎麼做?」
繆霆威拿起茶杯啜了一口,陷入沉思,一直到杜賈又要發火時,才慢條斯理的抬頭看他,「大人就直說吧,你意欲如何?」
杜賈冷笑,「沒什麼打算,就是繆家堡傾所有人力搜尋,不管,一年、兩年、三年、十年、二十年,總之一天沒找出來一天不能停止,而且,在這段時間內不許承接任何一筆生意!」
聞言繆霆威露出了一個笑容,可眼中沒半分笑意,看來更令人膽寒,就連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杜賈都忍不住吞咽了口口水,但他仍強自鎮定的開口。
「我的要求並不過分,就是因為繆家運鏢從未出錯,我才放心把那寶貝從河北送出來,所以,就算是為了繆家名聲,繆少主傾注所有人力找個數年也是值得。」
繆霆威冷睨著他。數月前,杜賈要求繆家堡護送珍寶,他就知道這人是刻意找碴的,但他太相信自己以及手下的能力,硬是接受委托,看來,他走錯一步棋了。
但即便如此,他也絕不允許讓人掐著脖子,任意宰割。
「我對繆家手下有絕對的信心,不出三個月,一定交還大人被劫的夜光彩雲鐲。」
什、什麼?剛跑過來的賀瀠瀠正好在門外听到這句話,腳步陡地急煞,在她身後的兩名丫頭同樣沖得快,好在也煞得快,不然,可會將她們嬌嬌弱弱的主子給撞進議事廳里去了。
「若少主辦不到呢?」杜賈挑眉再問。
「就照大人所願。」他還是一臉的漠然。
「好,有魄力!老夫就等繆少主的好消息了!」杜賈起身時,頭微低,黑眸迅速閃過一道詭譎之光。「我們走!」他率眾離去。
***
杜賈一走,繆霆威的臉色也跟著一沉,隨即起身走出議事廳,正想喊人,卻見賀瀠瀠跟兩個丫頭背貼著門牆,遠遠看著快步離去的杜賈一行人。
「你在這里做什麼?」他怒問。
「啊!」三個姑娘家同時嚇了一大跳。
罷剛那些人開門要出來時,她們僅來得及閃到牆邊站好,但真問她們躲什麼,她們也答不出來,那是一種直覺反應。
賀瀠瀠喘著氣,一手撫在怦怦狂跳的胸口,又見他一臉陰霾,忍不住縮了縮脖子,「那個,我都听到了——」
他卻沒打算听她說,只是大步越過她對外大吼,「來人,把這次押運杜大人鏢物的相關人等全給我叫進來!」
「是。」有侍從領命離開。
「等——」賀瀠瀠鼓起勇氣又走近繆霆威,但還沒開口,他又搶話。
「我很忙,有很重要的事要處理,請你離開。」
她點頭,「我知道,可是你不也知道我有——」
「閉嘴,我不希望讓其他人有不當聯想!也請你快滾離我的視線!」
此話一出,她又氣又急的瞪著他。他知道她想說什麼,另外一只夜光彩雲鐲就在她房里,可是他卻不要她的幫助。她听出來了,只能落寞的跟著丫頭先行退下。
只是回到房里,她的一顆心仍系在繆霆威身上,那只玉鐲如此貴重稀有,一旦被劫,也許早已被賣到賊市或私下找了行家出高價珍藏,從哪兒找起?
「我還是去看看。」
「主子!」
「你們留下。」
小唯與小月面面相覷,她們是很想陪主子,可是一想到姑爺恐怖的殺氣,她們就卻步……不成!不能讓主子單獨面對那樣的怒火!
兩人盡避怕,但相視一眼,最後還是追上去了。
賀瀠瀠提著裙擺又跑到議事廳外面,再次听到繆霆威的咆哮,「路線不該依計劃定,你們行前我已再三交代,到底在干什麼?」
「請少主饒恕,看在他們在繆家堡工作多年的份上——」
「就因為如此,更難饒恕!把這些人全押入地牢!」
丟下這句話,繆霆威怒氣沖沖的推門走出來,沒想到又看到賀瀠瀠,他腳步一停,臉色一沉,「你又來干什麼?」
他真的好生氣,全身迸射出強烈怒意,令人膽寒,她身後的兩名丫頭才剛追上來,這會兒就都不由自主的又倒退一步。賀瀠瀠回頭,體貼的道︰「你們退下吧,我想跟少主談談。」
「是。」
早就後悔萬分的兩人先是感激的向主子投以一瞥後,連忙朝繆霆威一福,很快的從兩名主子的視線里消失。
「我跟你沒什麼好談。」
繆霆威丟下這句話又要走人,沒想到她竟然大膽的擋住他的路,他又走得太快,她差點被他撞倒,好在他及時扣住她的手臂,「你到底要干什麼?」待她穩住身子,他才火大的放開她的手。
咬著下唇,賀瀠瀠一手撫著狂跳的胸口,「你知道我有什麼的,商家最重要的是商譽。」
「我還沒有無能到需要一個女人來替我收爛攤子!」他氣得咬牙切齒。
「我不只是一個女人,還是你的妻子,更是你的家人。」她定定的看著他,眸中沒有一絲畏怯。
此刻,議事廳的門是大開的,里面有押人、也有被人押的繆家手下,算了算至少也有二十名,而且都是鐵錚錚的男子漢。眾人這會兒皆是一臉的難以置信,沒想到如此縴細美麗的少主夫人,竟敢獨自面對丈夫的熊熊怒火,那小小的身子哪來那麼大的勇氣?
她的反駁令繆霆威黑眸里燃起的怒火更盛,「繆家的事還輪不到一個女人來干涉。」
「可是——」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如果每一次運鏢出事,娘子都能變出同樣的東西取代,那麼,為夫就讓你干涉!」
他冷峻的臉看來十分危險,聰明如她,知道應該到此為止,但是,她就是無法不管,「凡事該盡人事,之後才听天命,何況家人有難,互相幫忙更是應該。」
簡短的幾句話就想咬死他!繆霆威黑眸半眯,她膽子夠大,竟然當著眾人的面出言挑釁。
「你就一定要那麼多事?」
「如果可以因此為夫君分憂解愁,答案就是肯定。」
他冷哼一聲,「我以為婦德主內。」
「我更以為大漢男兒會少了點中原男子的拘謹,多些灑月兌豪氣,不在乎這種份際。」
這女人,竟敢他說一句,她應一句!但每一句,他都不得不承認她答得好,也很令人贊賞,他的心更因而起了奇異而陌生的騷動。
如果他是獵人,肯定會鎖定眼前這頭美麗的獵物,但一股從心里冒出的警覺也在瞬間敲醒了他,如果他想讓心從此被禁錮,如果他想讓她成為那些十惡不赦的人的尋仇目標,大可對她動心……
思及此,他有些動搖的臉色再度一沉,「這事我會處理。」
見他轉身就走,賀瀠漾的臉上閃過一道受傷神情。
而繆霆威一走,議事廳里面被押的、押人的也陸續走出來,看著賀瀠瀠的目光有敬仰、有佩服,但她太沮喪了,並沒有發現。
***
之後,繆霆威為了處理杜賈的事,幾乎都在書房與議事廳忙著,這段期間在此進進出出的人也有上百名,听說都是來自各分堂的探子。
繆寒中夫婦在得知被劫鏢一事後,幾度想關切,但繆霆威不願他們插手,賀瀠瀠更是被列為拒見人物,不得越雷池一步。
為此,她生氣也難過,明明她有能力解決這件棘手的事,他卻抗拒!
而公婆側面得知她跟繆霆威有短暫的唇槍舌劍,還特地前來關心,詢問事情的來龍去脈,她原本想讓公婆得知她擁有另一只玉鐲之事,但一想到繆霆威可能的反應,只能莫可奈何的作罷,佯稱沒事。
她想過了,嫁入這個家,除了佔住少主夫人的位置,她能為他做什麼?
要持家務、為夫分憂解勞、生兒育女、相夫教子……她好像沒有一件能做得到。
輕嘆一聲,她失落的仰頭看著一輪明月,覺得自己好沒用。
「小姐,還不回房睡嗎?」小唯跟小月走到涼亭,看著近日郁郁寡歡的主子。
她搖頭,「你們先去休息,我想多待一會兒。」
小唯連忙將手上的披風為她披上,「別著涼了。」
她微微一笑,「謝謝。」
小唯噘嘴,「主子還是那麼客氣。這里的人都覺得你太好了,沒架子,待人又好,只有少主不知在想什麼,老丟著如花似玉的娘子在閨房——」
「你懂什麼?劫鏢的事鬧那麼大,少主若老待在房間像話嗎?」小月比較成熟,說了公道話。
但看在賀瀠瀠眼里,還是覺得她們單純可愛,「別斗嘴了,去睡吧。」
主人再次開口,兩人也只好先行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