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季維澧才匆匆回房,不意外,看到的是裹著厚重被子,蜷縮在床上一角熟睡的康沐芸,可以想見,她一定等他等到累極了。
他坐到床緣,本想替她把被子拉好,卻不小心將她驚醒。
「你回來了。」康沐芸連忙起身,揉揉惺忪睡眼,「李姑娘她還好嗎?」
他定視著她,「有人告訴你她的身份了?」
見她點點頭,他又看了她久久,久到她都不自在了,他才道︰「她已經好多了,但因為整晚高燒,我才留在客房沒回來。」
「哦……是。」她勉強擠出笑容,她還是在意啊。
但季維澧沒說明白,最主要是李映湘有好幾回情緒過于激動,尤其是他想離開的時候,她不安的手就會將他握得更緊,看著一向嬌生慣養的她變得如此狼狽,心驚膽顫,他並非不舍,而是同情,再加上他心有愧疚,馮貴福會出天價納她為妾,根本是沖著他來的。
夫妻兩才剛說句話,就傳來敲門聲,接著,管事的聲音響起,「少主,李姑娘醒來看不到你,拚命的哭,還說要過來找,腳底的傷又流血了,不知該如何處理……」
季維澧濃眉一蹙,看向妻子,康沐芸也看著他,深吸口氣,淡淡說道︰「你去看看吧,不然她的腳一直流血,傷口是好不了的,留下後遺癥就不好了。」
她點頭,「知道了,你放心,我很會自己找樂子的。」他的一顆心是想往李映湘那里奔去吧?卻因為她而困在這里,還得先安撫她,她真的好礙事啊!
季維澧看出她的小腦袋又在胡思亂想,但管事又在門外催促,他根本來不及解釋,只得擁抱她後,先行離去。
但一連三天,有大半的時間,她都看不到他,從管事口中得知,李映湘竟是馮貴福預計娶進門的另一位四姨太,真是詭譎的巧合。
但她纏季維澧纏得緊,老是裝可憐,但季維澧一不在,她就變回原本嬌縱狂妄、頤指氣使的模樣,奴僕們也不知該不該跟少主說。
「別說吧,他喜歡她是事實,听了會不舒服,也會感到為難,因為他是個貼心的好主子。」康沐芸替他們作了主。
「可是夫人呢?」管事關心的問,他知道她這幾日也很煎熬,少主留在李映湘那里的時間實在太長了。
「我很好啊,我去顧我的母羊,它這幾日都跑出去,後院關不住它了,想放它回山上,又怕下回在市集又見著了它。」
她僵笑一聲,不想再談,直接往後院走去,不然,被太多同情的眼光注視著,她實在受不了。
晶晶怎麼還不回來?!她吐了口氣,放眼望去可見薄霧,天氣愈來愈冷了,她的心也一樣。
來到後院,她看著這幾日因天冷替狐狸、小豬都加了小屋頂的柵欄,兩只小兔則窩在窩里互相取暖,她蹲來,伸手輕撫它們柔順的毛,她跟季維澧也應該如此相依相偎才對,因為她能跟他相處的時間也許不多了呀……
現在跑來一個李映湘,也許也會將馮貴福引來,她這個少主夫人的位置恐怕坐不久了,即使,季維澧一直要她別擔心,坐穩便是。
她又吐了口長氣,其實她心里有疙瘩,她很在乎季維澧,雖然表面上裝得很明理,但李映湘的出現,硬是讓她嘗到不少醋酸味。
可是,她憑什麼?她如何嫉妒?她只是上錯轎子的新娘,還真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
思緒繁雜的她,站起身來,這才注意到母羊不見了!她直覺轉頭看向矮牆,果不其然,就見到它縱身跳過去了,她連忙打開後門追出去。
「別跑啊!」她追了上去,但小羊以為她在跟它玩,竟愈跑愈快,還往後山的山林跑去。「不行,別跑了,我會找不到你的……」
她大叫,也快喘死了,沒想到,她一停,小咩也停下步伐,回頭看她,她試著再次邁開步伐,它又跟著跑,一人一羊就這麼一前一後地直往山林里跑去。
但小咩不是往有小徑的地方跑,而是轉往另一邊的陡峭山坡,那里,幾棵古樹都已半枯,連片葉子也沒有,但小羊卻像熟門熟路的徑自往那里沖,她雖然也追了上去,但走在狹隘山路,一旁是峭壁、一旁是懸崖,實在很可怕,在見到小羊走到一個一看就不曾有人涉獵過、枯藤盤踞的山洞口時,它竟然擠身進去了!
糟糕!她頓了一下,也只能硬著頭皮,扯開枯藤跟著進去。
天啊,這里竟然是一處天然洞窟,而且,她愈往里面走,愈覺得它像個密閉的幽洞,出乎意料的,潮濕而溫暖,走到中央,她還發現有一線天,洞內的光線就從上方灑進來的,另外,除了穴壁上的綠色苔蘚外,還有一株茂盛老樹,上方結實累累,落下好多干果,而小羊就在下方,低頭吃著落下的干果。
她急忙拉起裙擺,快步走到它身邊,「有沒有毒?不可以亂吃啊。」
羊有靈性,圓圓的眼動了動,像听懂她的話,又低頭吃了一顆,再往前走幾步,竟有自流水,她跟在它身邊,看到水流旁有干掉的羊糞。
驀然,她懂了,嫣然一笑,「看來這是你的秘密天地啊,我撿些回去給你吃,你別再亂跑了。」
撿拾一些果實攢入懷中,她便帶上羊回到藥莊。
在沐浴梳洗後,一如這幾日,她單獨吃了晚膳,開始看書,其中,幾度起身想去客房見見丈夫跟李映湘,但又忍不住問自己,去了能做什麼,徒增尷尬而已。
一更天、二更天、三更天了,他今晚又不回來睡了?!是李映湘又纏著他不放嗎?邊胡思亂想,邊看著書,再加上今天跟小羊來了一段奇異冒險,她累得開始打盹。
「嫂子!」驀地,季晶晶像一陣旋風般的沖了進來,一見康沐芸恍惚的坐在椅上打盹被嚇醒,她更是一肚子火,「我全听管事說了,你怎麼不去把哥叫回房里,讓他跟那個臭女人在一起?!」
誰動作那麼快?!康沐芸苦笑,「也許你哥也喜歡在那里。」
「那又怎樣?李映湘是不可能對我哥曲意承歡的,而且,我沒忘記她曾用什麼話羞辱過我哥哥,她說——你哥要是沒有瘸了腿,有多麼英姿勃發,可惜了,瘸子就是瘸子!」
「但她是識字的大家閨秀,而我,大字識不多,還曾為了掙一文錢,被人將手踩在腳下。」充其量,她也只是名村姑,她配不上她哥,她絕百自憐,而是人要有自知之明。
「那又怎樣?!我就只要你這個嫂子,相信爹娘、女乃女乃也有一樣的想法。」
也許吧,但她不能對他動情,何況,這樣也好,她就可以放心去找馮貴福,求他別為難利瓦伊澧,放李映湘自由……
瞧康沐芸垂頭喪氣也不知在想什麼,季晶晶氣憤的拉著她的手就往客房跑去。
天空,不知何時,飄下了細雪。
夜色如墨,李映湘想緊緊握住季維澧溫厚的大手,但他抽走了,「不妥。」
好冷漠!她可憐兮兮的低頭,「你恨我,對不對?我想我還是離開好了。」
說完,她便淚眼婆娑的要下床,但他按住她的雙肩,制止她,「把腳傷養好,別胡思亂想。」
她躺了回去,但他的動作不帶絲毫感情,這令她更慌,她成功的博取他的同情,進到藥莊了,她絕不要再離開,她寧願當他的小妾,也不願當那只豬玀的第四妾。
「睡吧。」
見他丟下話,轉身又要走,她咬著下唇,忍著腳傷,跳下床,從背後撲向他,緊緊抱住他的腰,哭得梨花帶雨,「別討厭我,我真的好愛你……」
他皺眉低頭,一見她的腳又流血了,他抿緊了薄唇,抱起她,走向床塌。
冷不防地,「砰」地一聲,急驚風的季晶晶拉著康沐芸闖了進來,就見到兩人如此親密的一幕。
康沐芸的臉色刷地一白,季晶晶則是氣沖沖的沖到哥哥面前,怒指著淚汪汪的李映湘,「哥,她這個虛假的女人,你為什麼要收留她?!為什麼還抱著她?!」
他先將李映湘抱回床上,這才回頭看著妹妹,也注意到康沐芸刻意避開的目光,「李姑娘受傷了。」
「受傷很久了吧?我听下人們說了,哥不在時,她可是把大家呼來喚去的,以為自己是這里的少夫人呢!」她一臉的不以為然。
「我沒有,季妹妹,一定是下人們碎嘴……」李映湘哭著解釋。
「是嗎?妹妹?!」季晶晶冷笑,一手抓起嫂子的手,另一手抓住扮哥的手,讓他們大手牽小手,現凶巴巴的瞪著淚如雨下的李映湘,「我哥跟我嫂要回房睡啦,我這妹妹就勉為其難的留在這里陪你。」
聞言,李映湘楚楚可憐的看著季維澧。
康沐芸看不下去,也快無法呼吸,她倏地放開丈夫的手,「我困了。」
丟下話,她便轉身快跑出去,季晶晶先是叫了她一聲,又氣呼呼的狠瞪哥哥一眼後,轉身追上小嫂子。
李映湘咬著下唇,努力做出愧疚的表情,可顯然失敗了,季維澧頭也不回的也出去了,而且,完全不理會她的叫喚,自然也沒有看到她怨妒的眼神。
季維澧一到東閣寢室,正要跨門而入,就听到康沐芸說——
「別罵你哥笨蛋,你哥只是太善良,何況,我跟你哥沒什麼,本來就是陰錯陽差才成為夫妻的。」良沐芸試著說得灑月兌些。
沒什麼?!他的臉色陡地一變,她一點也不在乎他嗎?他冷眼瞪著低頭拭淚的她。
「我還是覺得我哥是笨蛋,誰才是他該珍惜的人,他看不出來嗎?」季晶晶氣壞了。
「晶晶!」她向她搖頭,但其實她心好痛、想哭,因為她真的淪陷了,她喜歡上不該喜歡的人了,她才是個大笨蛋啊!
季晶晶還想開罵,就見哥哥崩著一張俊臉,一瘸一瘸的走進來。
康沐芸一見兄妹之間的氣氛劍拔弩張,連忙催促季晶晶回房,但要不是季維澧的臉色太難看,季晶晶怕是會跟他大吵一回才肯離開。
終于,季晶晶離開了,康沐芸見他仍一臉陰霾,以為他仍在氣妹妹,急著要替她解釋,「是晶晶誤解了,她以為我對李姑娘住進來一事會很傷心,所以,就拉我去要為我抱不平,其實……我怎麼會呢?我早就知道你心里有個她,何況我們的關系都是誤打誤撞發生的,哪有什麼感情可言,當然也就沒有所謂的傷心……」
她說錯了嗎?怎麼她愈說,他的臉色愈難看?
他的確是愈听愈刺耳,她把他們之間說得如此雲淡風輕,什麼感情也沒有?!他憋在胸口的怒火愈燒愈熾烈,氣得咬牙切齒。
見狀,她誤以為他仍在生自個兒妹妹的氣,就更著急的想解釋了,「真的!我對你沒什麼感情,我會去跟晶晶說清楚的,要她別再去妨礙你們,你可以放心……唔……」
怎麼?!他竟火冒三丈的封住她吱吱喳喳的唇?!她怔怔的瞪著他,但他愈吻愈深,她也慢慢微閉起眼眸,開始喘息。
下一秒,他將她抱到了床上,繼續吻她。
不一會兒後,她終于察覺到他有點不對勁。
他的吻帶著怒火,他她的動作也不若以往那般溫柔,甚至讓她有點疼,她倏地睜開眼眸,對上的竟是他嚴峻的黑眸,她被撩撥的欲火瞬間冷卻。
「怎、怎麼了?」
「一點感情都沒有?!」他咬牙迸射,硬是將沉重的身子迭壓在她身上。
她猛地急喘口氣,無措的看著他惡狠狠的黑眸,她動也不敢動,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他了,還是他在氣她沒有攔阻晶晶,打斷了他跟李映湘的好事?!
一想到這里,她心頭一酸,眼眶刺紅,「我下次會避客房避得遠遠的,也會要晶晶別去的。」
她粗咒一聲,臉色陡地轉為漠然,從她身上起身,「好!很好!」他冷冷附和,「你就盡可能別出現在她面前,從此窩在後院也成!」
她眼淚婆娑的望著他冷峻的眼眸,喉頭酸澀不已,他終于說出來了吧!對他而言,她多余雙礙事,最好別再出現!「我知道了。」
該死!他冷冷的直視她久久,在愛情的面前,人會變笨嗎?他只是希望她不要跟李映湘有太多的接觸,那對她是一種危險,而她那顆小腦袋不明白他的用心就算了,還一直想偏,是想活活氣死他嗎?
「康沐芸,我討厭你!」負氣的說出一句讓她心痛無比的話後,便憤怒的甩袖離去。
什麼嘛,她已經夠委屈了,他還討厭她?!康沐芸強忍許久的淚水終于潰堤,她索性拿起被子蓋住頭,用力的痛哭一場。
他討厭她!
一連幾天,康沐芸只要想到這句話,就忍不住紅了眼眶,偏偏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偶爾還會下起了大雪,讓她只想留在後院,或待在房里,繼續讀著、寫著那累死人不償命的神農什麼鬼!
但討厭她的討厭鬼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仍叮囑季晶晶要教她識字、寫字、認識藥學,而藥田在入冬大雪後暫時休耕,于是儲存藥材的倉庫成了她們常進出之地,她為了認識各式藥材,總看到頭昏眼花。
這段時間,季晶晶還是不放棄,總想拉著她去找霸佔她良人的李映湘算賬,但每次都被她意興闌珊的拒絕了。
不過季晶晶還是每天都會跟她報告季維澧和李映湘的情形,她也因此得知他常在李映湘那里出入,知道她的腳傷已好,也會離開客房,甚至主動陪在他身邊。
至于她和季維澧,自從他說他討厭她之後,她才真正意識到藥莊真的夠大,要避開一個人也很簡單,只要留在後院就行了,而季維澧每晚也都是在書房過夜的,兩人根本踫不到面。
因此,僕佣們都在傳,說少主可能要納李映湘為妾,只是得等到長輩們回來。
唉!想到這里,她輕嘆一聲,邊拿著從山洞里撿拾的干果喂著小羊、小狐狸、小兔子,看它們吃得津津有味,她突然好羨慕它們可以沒有煩惱。
此時,季晶晶又來了,她一天總會來個好幾回,但這一次,好像氣炸了,什麼也沒說,拉著她的手臂就往外跑。
「等等,要去哪里?不要去西廂……」
「不去?!有人鳩佔鵲巢,惡劣到都騎到你的頭上了,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