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神討夫 第8章(1)

京城街道熱鬧喧嘩,朱定康走了一段路後,轉進靜巷,進入一間不起眼的茶坊里,掌櫃的似乎對他相當熟識,一見到他,便往樓上一看。

朱定康便明白的步上二樓。二樓房間前有兩名隨從佇立,一見到他,立即彎身行禮,他點點頭,兩人立即開門,他闊步進入雅致的房內,一名挺拔的紫袍男子正背對著他。

「看來你也很注意我的行蹤,知道把信送到我爹爹那里。」他的口氣里有小小的不滿。

祈鎮轉身過來,微笑的看著這名好友兼妹婿,「我這段日子一直試著跟你聯絡,只是,你跟皇妹夫唱婦隨,只能派人跟著你了,還請包涵。」

朱定康深吸口氣,黑眸里有著無奈,「說吧,肯定不是好消息。」

「你似乎激怒了祈洛,我安排在他身邊的人有幾個被逮到了,雖有幾個幸運躲過一劫,但我讓他們離開了,免得活不了。」

「他們有什麼消息?」

他神情一整,「我跟你是好友的關系似乎不是秘密了,而且,他似乎積極籠絡人心,朝中幾名重臣或威脅或利誘,如今全傾向他。」

「听來是壞消息。」朱定康有些憂心。

「我試著跟父皇談,但父皇說,若連自己的手足都搞不定、被推翻了,代表他的能力比我強,弱肉強食,替換太子也許是天意。」他深吸口氣,壓下心中太多的無力感。

朱定康不能說皇上的話完全是錯的。但是,一個連兄友弟恭都做不到的人,如何以仁德執政?!

「我必須得到更有利的支持與支援,你肯站出來嗎?」

他抿緊了唇,黑眸迅速閃過一道冷光,「你在逼我。」

祈鎮承認,「我是。我曾經天真的以為,我們能只當單純的民間友人,不談那些丑陋的權力斗爭,但命運似乎有其安排,時勢使然。」

朋友該患難與共,當初在結交這坐在繼皇大位上的好友時,他早該有所覺悟才是。朱定康在心中輕嘆。

「祈洛很會懂得利用他人,所以,桑德以公主之姿,出嫁從夫的跟著你窩在錢莊透過錢莊行善,他就大言不慚的將這些人情全往自己的身上攬,為他累積了不少好聲譽……」他佩服四皇弟的厚臉皮,但此刻,自己的臉皮也不薄啊!

「明白了,我會適當的安排。但我有另一件事想請問,桑德是金枝玉葉,為何會清楚知道一些升斗小民的生活大小事?」他直視好友問。

祈鎮不明白好友在指什麼,直至听到他進一步提及她能清楚指出誰是個偽善的大惡人,還有一些人家的小秘密,甚至好多人的生活細節,她都能鉅細靡遺的一一道出,他才明白好友的疑惑,可這著實太不可思議了。

「我信得過你的為人,所以才請教你,希望你別讓我失望。」朱定康這話帶了點威脅。

說他見色忘友是太言重了,畢竟他在乎的人是他的皇妹。祈鎮深吸了口氣,神情凝重,「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不知該不該跟你說……」

***

桑德一直是個個性溫良、心軟的好公主,但幾個月前,她誤食了宮女端給四皇弟的補湯後,中了奇毒身亡,就在御醫們搖頭欲離去時,她卻又張開了雙眸,奇跡似的復活,個性也有了變化。

她不再似以往的安靜、端莊,開始去做一些尋常皇室人不會做的事,像拋頭露面、簡從輕車的出外布施,多了親切感,也多了點小迷糊……

只要誰對她好上一分,她便對人好上十分,她的良善美好,相信你已有感覺到,才會在見到她後,心也痴迷、意也痴迷……

太子最後的調侃,朱定康無法駁斥。桑德之于他,的確有如夢中佳人,且是一個勾了他魂魄的佳人。

但她遭遇不測,卻能起死回生?!

此刻,他的腦海里不停回蕩著好友的一些話,雙眸這是直勾勾盯著眼前的愛妻。

「夫君到底在想什麼?怎麼從爹那里回家,一路上到現在都顯得心事重重?」她坐在他身邊,桌上放著一大疊該對賬的賬本,但夫君攤開第一頁,卻遲遲沒再翻頁,手上的毛筆墨汁都滴落了,她還幫忙擦拭呢。

朱定康回神,將賬本翻到她嫁進來後,由她開了收據,借錢離開的客人賬目。

她湊近一看,利息都繳納得很準時,看不出有任何問題。

「沒有一個遲交或不繳?這對錢莊來說,實在是個不尋常的現象。」他輕易的在她那不設防的小臉蛋上找到得意,「公主好厲害,我還得觀星象、卜卦,娘子卻輕松就能斷定一人的未來貧富,真是好神!」

被他贊美,桑德粉臉兒一下子就羞紅了,「當然啦,是非善惡終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但公主如何知道他人是善是惡?」

「我上課上了好久,就是學習如何明辨是非善惡,更要學習去傾听心的聲音,當然知道嘍!」

「上課?」

哎呀!她一愣。怎麼又月兌口而出了?這下怎麼辦?她怎能說有本善惡簿,上面有記載,誰是積善人家,誰懂得飲水思源、慎終追遠嗎?

「你跟我之間仍有秘密,是不是?」他臉色微微一變。

她咬著下唇,想承認又不知該不該承認,畢竟他們已是如此親密,她一點也不想欺瞞他。

「我們是夫妻,這點對你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嗎?」道出這些話,他的心已在抽痛。

「我——可是我有我的苦衷。」她說不出口。她能說出自己的真正身份?

「我還以為我贏得了你所有的信任,看來,是我太自以為是了。」朱定康的笑容轉淡,看她的眼神也不若以往熱情。

「你生氣了?我真的有不能說的苦衷,請你體諒我。」

「你知不知道,跟一個擁有自己秘密的人生活在一個屋檐下,那種不安定感多可怕?不知道哪一天會被人出賣——」

「不會的!」她焦急的打斷他的話。他想到哪里去了?

「不會?不然,你何來的神通,竟然能將每個人的身世背景掌握得如此清楚?你沒跟四皇子同一陣線?你沒有透過他對每個人的掌握,再藉由你的善行,為他累積了不少好聲譽嗎?」他愈說火氣愈大,明知她不會這麼做,卻因焦躁不安而開口逼問,只盼能逼出真相。

桑德也被他弄糊涂了,「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既然如此,在你的秘密無法跟我分享前,錢莊你也不要再去了。」他做了決定。

她愣了愣,直問︰「為什麼?」

「我不信任你,那些辛苦的血汗錢,不是屬于我的,而是許多存戶因為‘相信我’才將錢存放在那里,我得替他們顧好他們的錢財!」

他臉上仍帶著笑容,但不一樣了,跟先前對她笑時,真的不一樣了。

原來不被信任的感覺這麼糟!她咬著下唇,可怎麼辦?她是真的、真的不能說啊……

朱定康難掩失望。原以為她至少會說些什麼,或解釋什麼,但沒有,她只是一臉為難的看著自己。

就從這一天開始,他們的感情突然由濃轉淡,諷刺的是,也從這一天開始,朱定康與祈鎮的關系浮上台面,他與太子的勢力結合,投資做些水利疏浚、辦公共學堂……

其背後的意義是,讓那些愚蠢、被腐敗的權力引誘,丟失了心的文武百官看清楚,祈鎮貴為太子,他的母親,也是當今皇後,深得皇上恩寵,相對之下,荷妃的根基就極為不穩,她與三千後宮爭寵,卻未得重視,即使四皇子再出色,也不致因而替換太子!

這也是太子跟他聯手的目的,讓那些偏向四皇子的人知道自己再也沒有機會,甚至領悟到自己壓錯寶。

尤其在將陶瓷成功的銷往海外後,接著,他更是趁勝追擊,同樣將洋人喜愛的絲綢、木工家具、手工藝品、茶葉,裝船貿易至海外,累積的財富,以日進斗金來形容都不為過。

如此身價顯赫的人,毫不避嫌表示自己是站在太子這一邊,的確成功的拉走原本不少支持四皇子的人。

他與太子都是風采俊朗的人,互相烘托,彼此輝映,不管是朝廷還是百姓間,都認為兩人是絕配,日後,太子坐上龍椅,民間有朱定康這名理財鉅富,未來國運絕對是富強康樂。

這樣的傳言就這麼愈傳愈盛,听在某人的耳里,是愈來愈冒火。更可惡的是,朱炎竟以年紀已大,準備告老,推托他的各種邀約,根本是想跟他斷得一干二淨!

哼,真想過河拆橋嗎?祈洛再也坐不住了。

他離開寢宮,直接乘轎到駙馬爺府,去找不懂人情世故的妹婿,劈頭就說道︰「你別忘了,你的妻子是誰向父皇求來的?!」

桑德原本跟雀兒在花園,一听說四皇兄帶著火氣前來,立即跑進書房,剛好听到這句話,一時間也愣住了。

想討人情?朱定康露齒一笑,「四皇子記憶力不好,你做的媒是九公主,而非現下的十一公主,更何況,我們夫妻的情況叫每況愈下,你沒听說嗎?」

「什麼?!」他黑眸轉為深沉,透著危險的寒芒。

「四皇子一定知道,定康略懂卜卦,近日觀察星象,由衷建議皇子能順應天命而為。」他直視對方銳利的黑眸,雖听見妻子此時因自己的話發出倒抽涼氣聲,卻連看也沒看一眼。

祈洛也直勾勾的瞪著他好一會兒,才甩袖離去。哼,竟敢觸他霉頭,等著吧,他不會一直處于下風的!

「真的沒事嗎?四皇兄看來還不會放手!」她真的憂心忡忡。

「如果經我這麼一說,四皇子就放手,那他就不是四皇子了。」

見他一臉不在乎,她更心急了,「我不贊同你跟大皇兄太好,又跟四皇兄如此壁壘分明。」

「你沒有資格管我的事,一如我沒有資格逼你說出那個秘密,要當貌合神離的夫妻的人是你,不是我!」帶著未達黑眸的笑意,他丟下這句話走人。

忽視他的冷漠,她又追上前,「合家莊今晚邀我們過去吃個飯,行嗎?」

「我跟你的太子大哥已有約,就在近郊別院,我要喝晚了,就在那里睡了。」他拒絕得干脆。

「別院離合家莊也不過半個或一個時辰而已,你不能順道過來看看嗎?」

她希望他來啊!上回大家在一起時那麼開心,他沒去,村人肯定很失望,不,最失望的人會是她。

他知道兩個地點不遠,甚至從位于半山腰的村莊往下俯看,也能看到富麗堂皇的皇室別院,但又如何?他的心情已與上回不同,要他虛偽應對,太累人了。

「你就好好的分享他們的快樂,找雀兒跟幾名小廝跟著。」

語畢,他冷靜的越過她走人,心中卻在吶喊。為什麼她什麼都不跟他說?!他的心已涼了半截。他給了她很多機會,除了晚上刻意忙到極晚,在書房過夜外,他並沒有刻意再避開她。

但她仍選擇讓這樣降到冰點的夫妻關系繼續下去,她無心,他又怎能再對她掏心?!

他真的還在生氣!桑德略帶悲傷的明眸凝睇著他離去的冷硬背影。

所以這個月他才對她如此淡漠,夜夜不入房。

但她沒有資格怪他,她明知他在乎什麼、想知道什麼,可偏偏她是仙女的事不能跟他分享……

***

月明星稀的夜晚,朱定康應祈鎮之邀,兩人把酒言歡,但腦海里不斷浮現的,是早他一步出門的桑德小臉上的濃濃失望。

她希望他陪同,他明了,但他就是不明白她,有什麼不能說的秘密?她不說,就代表她不信任她,她對他有戒備,她將他的心隔絕于外,她根本就不希望他了解她……

長長的回廊上點上了燈,猶如白晝,精致別院的宴廳內,祈鎮看著一桌佳肴美酒,再看看好友面前的碗筷動也沒動,倒是美酒一杯又一杯的下了肚。想借酒澆愁?只怕會愁更愁!

拿起酒杯陪他干了一杯,拉回他這一晚不定的心魂,正視著他的黑眸問︰「听說,四皇弟又上你家門?」

「沒錯。」朱定康回答後,又喝了一口酒。他不是嗜酒之人,但如今卻希望有酒相伴。

唉,看來對這個話題他是興趣缺缺,那麼——祈鎮再問︰「你跟皇妹之間有何問題?」

有反應了!就見好友臉色一變,喝酒的動作陡地一頓,接著又大口仰頭飲下,才苦笑回答,「沒什麼問題。」

他蹙眉,「皇妹並非四皇弟的人,如果你是因此跟她疏離,就太不智了。」

朱定康深深的吸了口氣,看著這名本該高高在上卻能談心的好友。「問題不在那里,你就別猜了。」畢竟他也幫不上忙,何必多增一個人來憂心?他逕自倒了杯酒,仰頭又喝下。

祈鎮抿緊了唇,突然抬手,示意站在門外等候服侍的太監進來,再指了桌面。

太監們立即明白的彎腰走上前來,撤去了一桌的好酒好菜。

沒一會兒,桌面多了一只點燃的香爐,及一壺散發著醇厚茶香的上等碧螺春,太監在為兩人各倒上一杯好茶後,一回身,不小心打翻了朱定康的茶杯,茶倒了,他急急道歉,「我立即去換個杯子。」

「不急,無妨。」

太監很快的去而復返,再為他倒上一杯茶後,歉然的退下。

朱定康明白為何以茶代酒,他苦笑的喝了茶,但仍然保持靜默。

祈鎮一臉認真的看著他放下茶杯後才道︰「你看來相當的不開心,如果是我將你拉進這樣的權力斗爭所造成的,我深感愧疚,但我總覺得,你願意這樣義無反顧的涉入,並不完全只因為我。」

「我承認,相信你也明白,一開始四皇子就是為了拉攏我,而順著我爹的意,請求皇上指婚,看上的,不過是開元錢莊背後的財力能夠支持他籠絡文武百官,所以——」他搖搖頭,「一開始我也早就打定主意,把桑德娶進來便供著,不會跟她有太多的互動。」

「我那皇妹很討人喜歡的。」

朱定康點頭,「本以為她單純善良,偶爾有些小天真、小迷糊,卻能給我大大的驚喜——」他想到筵席那一次,「但她似乎並不如她表面給我的印象,還有更深層的一面是我無法探知的。」

這麼一說,祈鎮反而不明白,「她不是城府深沉的人——」

此刻,一名宮內侍從突然快步走近門外的太監,咬了耳朵,就見太監急急彎腰進來,「稟太子,有刺客潛入皇宮,而且是直搗皇後寢宮,皇後沒受傷,但受到嚴重驚嚇,由于茲事體大,皇上請太子速速回宮。」

「知道了!」他臉色凝重的起身,看著好友。

「我也離開——」朱定康邊說邊起身,沒想到整個人突然晃了下,頭有點疼,他陡地坐回椅子。

祈鎮皺眉,「你今晚空月復又喝太多酒,我叫人送吃的,你歇息一會兒再走。」

「不必忙了,我不想吃,就休息一會兒,晚一點我就走。」

朱定康朝他點點頭,看著太子率了八名侍從離開,偌大的皇室別院里,剩不到十名侍衛駐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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