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皇後(下) 第14章(1)

石亭里,李彧炎正欲躍入河面,卻被上官凌抓住。

「凌?」

上官凌直瞪著月盈掉落的河面位置。「泰漠人處于天寒地凍的北方,擅騎卻不諳泅技,要是她真死在這里,就代表她不是小滿,要是她能夠游上岸,那麼……她就是小滿。」

「……你故意推她的?」李彧炎眯緊眼。

「對。」他下了一筆大賭注,非賭不可的注。「確定之後,咱們就不用再胡思亂想……現在,我可以確定她不是小滿。」

只因曲橋河面上沒有半點動靜,仿佛名叫月盈的女人已葬身河底。

不能怪他心狠手辣,穆納岳突然帶了個酷似小滿的女子出現,居心叵測,身為護國國師,他必須要防,只因這個皇朝盛世是小滿期待的,他不能讓小滿的願望落空!

救不了她,他至少也要完成她的遺願……他心狠,全是為了皇朝。

「不……不!你怎麼忍心見酷似小滿兒的女子陳尸河底?」李彧炎眸色狂亂,一把將他扯開,不顧一切地躍入河底。

「皇上!」上官凌想要抓住他已來不及,只能眼睜睜見他跳入河中,不一會工夫,便將她抱上岸。

月盈渾身濕透,凍得發顫。李彧炎見狀,無視她的掙扎,硬是抱她回到寢殿。

「來人,備爐!」一聲令下,候在寢殿外的宮人隨即入內準備。

但見到月盈後,他們全都震懾得說不出話。

李彧炎見他們還愣著,不禁重喝,「快!」

「奴才遵旨!」

一干宮人急忙點起近兩個月都沒再點過的火爐,而李彧炎則是抱著懷中人走向大床,小心翼翼的將她擱置在上頭,接著動手扯開她身上的斗篷,準備拉開她的衣襟。

「不要……」月盈虛弱地抓住他的手。

看她一眼,他低聲吩咐,「來人,替泰漠太子侍妃更衣。」話落,隨即大步走出殿門外。

他怕自己不離開,她便堅持不更衣,更怕僵持之下,會教她染上風寒。

他沒有凌的狠心,就算她不是小滿兒,他也沒有辦法對她棄之不顧,更遑論是見死不救。

「皇上渾身濕透了,還請到神龍殿換下衣裳。」一名太監趕緊向前道。

李彧炎想了想,沉聲交代,「好好伺候月盈妃。」隨即轉出長廊,後頭跟著數個小太監。

一換好衣裳,等不及將頭發擦干束起,他便披散著一頭長發回東邊的甘露殿,只見宮人守在殿外,一見到他就著急開口。

「皇上,月盈妃不讓奴才們服侍。」

他輕擺手,推開殿門,便見月盈一臉局促不安地坐在錦榻上。

「暖和些了嗎?」走進甘露殿內,他順手關上門,看見她身上單薄的中衣,立刻皺眉。「怎麼沒替你多添件襖子?」

她一頭檀發如瀑,襯得那張粉膩小臉更加蒼白,就連額面刺青都較平常鮮紅。

月盈不知所措地瞅著放下長發的他。「……月盈想回迎賓館。」

李彧炎不解的走向她,卻見她艱難起身,不斷往後退。

霎時,他恍然大悟。

「等等,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我誤會?」緊抿著唇,月盈終于忍不住指控,「有人推我下河,皇上又帶我回寢宮,難道這不是皇上的意圖?」

甭男寡女共處一室,再加上他連發都沒束,其中之意,還需要多說?

面對她那麼直接的表態和毫不掩飾的責罵,他該惱羞成怒,大斥她的荒唐,然而,充塞在他心間的,只有一股濃濃的笑意,和酸澀並存。

最終,他掀唇低笑。「你誤會了。」

這樣直接的性子,怎可能是身居在太子府的侍妃該有的反應?

「我誤會?」她退得更遠,水眸不斷左飄右移,企圖找到任何可以保護自己的器具。

「朕如果要你,不需要這麼迂回。」他笑著坐到錦榻上,倒了一杯熱茶。「過來喝點熱茶,你凍壞了。」

抱她上岸時,他發現她並沒有喝下河水,更沒有被嗆傷,這意味著她肯定諳水性,只是不知為何直往河底沉,幾乎要嚇停他的心跳。

月盈直睇著他,抿了抿唇。「可……你明明親了我。」

李彧炎微愕,不自在的別過頭,掩住羞赧。「要是唐突了你,朕向你道歉,實在是你和朕的皇後太過相似,朕一時情難自禁……」

那一瞬間,讓他想起去年尚在餃月城時,小滿兒戴上面具,只露出那紅唇時的模樣,深深地蠱惑了他的心。

「皇後?」月盈征了下。「我跟她很像?」

「……昨晚的宴會,你沒听見朕和太子的對話?沒發現朕一直看著你?」

「……沒。」一開始她很忙。忙著四處打量,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後來他的視線灼熱得教她根本不敢抬眼,一顆心慌得要命,光是安撫自己就用盡力氣,又怎會在意他們說了什麼。

「太子必定是听朕如此說過之後,今兒個才會特地要你入宮陪朕,好讓朕可以稍緩喪妻之痛。」李彧炎說著,面露悲傷。

月盈聞言,羞愧的垂下小臉,緩步走向他,跪在他身前。「請皇上贖罪,月盈誤解了聖意,月盈……」

她不知所措,覺得好丟臉。

明明感覺得到他是個溫柔仁厚的人,但太多的事件糾結在一塊,讓她新生誤解,現在她真的覺得自己好糟!

然而這也不能全怪她呀,誰讓她昨晚听見太子不知和誰說……她驀地怔住,仔細回想。

昨晚太子似乎和人商議要她來引開金雀鳳皇的注意力……難道說,太子要對付他?

月盈猛地抬眼,就對上他柔情似水的黑眸。

「無妨,先喝點茶水吧,別凍著自己。」他端起杯子道。

她愧疚地伸手接過,在他身旁的另一張錦榻坐下,兩人之間只隔著一張花幾。

靜默地啜著熱茶,她感覺他的視線就繞在自己臉上,不自覺的羞紅了粉頰。

「總覺得這樣瞧著你,就好像小滿兒回到朕的身邊了。」他沉嗓醇厚悅耳,帶了點啞,娓娓道來的口吻滿是思念。

月盈還是不敢看他,只覺心跳漸快,整個人變得恍惚。

「這些日子朕一直在想,她那麼怕冷,落在河里會不會像你一樣,忘了掙扎。」

當他的聲音變得嗚咽悲傷時,她不禁抬眼,看見他裹滿思念的眸,心無端被扯痛,而他長發垂落頰面,面頰消瘦,形色哀感的模樣,更讓她忘了禮數,霍地起身環抱他,讓他偎在她胸前。

「別想了、別想了……」她說著,覺得心好痛,痛的像是有誰正拿刀剮著她一樣。

這是怎麼了?怎會如此難受?明明是和她不相干的事,然而他的悲傷卻染上她,教她跟著痛、跟著悲,很想要安慰他。

李彧炎錯愕地瞪大眼。這擁抱的方式,簡直和小滿兒如出一轍……是她吧,是吧?

他們的命運,從她出生那一刻便已系上,他的心在她笑開的瞬間,便已交到她手上,為何這會她卻不再認得他?

「小滿兒……」他雙手微顫地環抱住她的腰,緊密得不容她逃月兌。

風暴般的力道使月盈猛地清醒,粉頰漲紅,不懂自己怎麼會鬼迷心竅的擁抱了他。

這是多麼于禮不合的舉措,她嚇得不斷推他,然而身子卻軟在他的懷里,仿佛貪戀著他身上熟悉的氣味。她掙扎著,又放縱著,矛盾得讓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直到——「皇上。」殿門外陡然想起上官凌無波的低嗓。

李彧炎猛然張大眼,眸色殷紅,猶如受困的獸眼。

「皇上,外頭降下大雪,也許皇上該在風雪大之前,先將月盈妃送回迎賓館。」

月盈不敢動彈,屏住呼吸,卻阻止不了紊亂的心跳和發顫的身軀。

好半響,李彧炎調勻氣息,才緩緩放開她。「抱歉,朕失禮了。」

月盈看他癲狂的眸,見他沉痛地閉上眼,有股沖動趨勢著她再擁住他,然而理智又要她不能再放縱自己。

不管怎樣,她是泰漠太子侍妃,怎能忘卻禮教?

但,盡避如此,她的心仍不受控制的為他痛著。

為什麼?她根本不識得他呀……

午時時分,天色卻沉魅如夜。

淒迷的霜雪從天空不斷降落,落得人心煩意亂。

李彧炎和上官凌親自送月盈回到迎賓館,然而一踏進落合閣,竟見段詢就在廳里。

「皇上?」段詢起身,面色微訝。

「穆納岳見過鳳皇。」穆納岳則是如往常般,氣度大方的走向他。「怎麼了?今兒個怎會到迎賓館?」

李彧炎眸色不變地看了段詢一眼,淡聲問︰「宰相怎會在此?」

「臣前來和殿下商談砂河一事,希望殿下可以幫助協尋皇後。」

他躬身道。

「也希望未來泰漠能夠配合清除砂河淤泥。」

「是嗎?」

砂河一直流進泰漠國境,根據小滿兒落水的地點,要是流入泰漠國境,也並非不可能。

「這事,本殿下絕對會全力配合,只是鳳皇今天來是……」

「今天朕前來,是特來向殿下道歉的。」

「道歉?」

「今日在後花園,朕不慎讓月盈妃掉落河底。」

「是嗎?」穆納岳立即看向站在他身後的月盈,瞧她一臉緋紅,大手隨即探上她的額。「月盈,你該不會染上風寒了吧,怎麼臉紅成這樣?」

「月盈……頭有點昏。」她不安地將臉垂得更低。

「那還不趕緊回房歇著?」穆納岳上前想要攙住她,豈料李彧炎卻突地手格開令他微愕。「……鳳皇?」

李彧炎死盯著自己的手,想不到身體的反應比思緒還要快上許多,他佯裝沒事的緩緩縮回手。

月盈見狀,更是心亂如麻。

盡避已經回到迎賓館,她依舊無法將思緒整理好,如今更生出可怕的沖動,想投進李彧炎的懷里,開始厭惡穆納岳的踫觸。

然而,她的身份,不容許她放肆。

「走吧,我帶你回房。」

當穆納岳的手橫過她的腰後時,她下意識的一顫,抬眼朝後探去,看見李彧炎微眯的眸,仿佛像在掙扎。

「皇上。」

她看見段詢走到李彧炎身旁,立即認出他的聲音,知道他就是昨晚和殿下商議的人,然而教她不解的是,他的周身怎麼會出現一周黑影,連帶的,李彧炎身上也染了一抹黑。

此景她不禁想起上官凌在宴會上問過她的話。她疑惑的眨了眨眼,想再看清楚一點,然而黑影始終始終纏著兩人,再往旁看去,上官凌的身邊又什麼都沒有,教她更疑惑了。

李彧炎抬手制止段詢開口,隨即大步上前,「殿下,朕瞧著落合閣里似乎沒有自泰漠帶來的宮女。」

「是啊,本殿下向來不喜歡帶太多女眷在身旁。」

「既然如此,就從宮中調幾個來伺候月盈妃吧。」

「這樣可好?」穆納岳攙著月盈進房,邊問。

「畢竟是朕害她落河的,總該彌補她。」他的目光始終落在垂睫的小女人身上,壓根不在乎自己的目光有多唐突。

「既是鳳皇美意,那本殿下便接受了。」穆納岳看似不怎麼在意地笑著,長指在月盈粉膩頰面輕撫慢移。「月盈,還不叩謝皇恩?」

她長睫顫了下,不敢抬眼。「謝鳳皇恩典。」

「好了,就讓月盈歇著吧。既然鳳皇蒞臨迎賓館,又正是用膳時間,不知鳳皇是否願意賞臉,和本殿下一道用膳?」

「有何不可?」

「那就走吧。」穆納岳往他肩頭一摟,拉著他往外走。

臨走前,上官凌上前一步,道︰「殿下,臣略懂醫術,何不讓臣先為月盈妃把脈?」

「去吧。」穆納岳颯爽地擺了擺手。

李彧炎深沉地看了上官凌一眼,他只是聳了下肩,目送他倆離去之後,隨即走往床前,拉了把椅子坐下。

「月盈妃,身子可好些了?」

「已經好上太多。」知道李彧炎已經離開,她淡淡勾笑。「不用勞煩國師把脈了,我沒事。」

「是嗎?」

她直瞅著他,突地像是想到什麼,面色有些猶豫。

「月盈妃有話可以直說。」他以為她發現推她進河的人是他,準備跟他興師問罪。

可他不怕,心里早有應對之策。

「那個……那天宴會上,你問我是否在人的身上看見黑影。」

「……有問題?」上官凌心頭一緊。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眼楮花了還是怎麼?剛剛我瞧見……鳳皇和宰相大人身上有黑影。」

他倏地瞪大眼。

見他震愕,月盈趕緊說︰「也許只是我眼花了。」他會驚詫亦是正常,她自己都覺得古怪了。

「你……你可有仔細瞧,誰身上的黑影較重?」上官凌的心幾乎提至喉口。

「我這麼說,你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曾經問你的人是我,我豈不是更怪?」

「對呀,你怎麼會這樣問?」

「請你先告訴我,誰身上的黑影顏色較重?」

月盈偏著螓首想了下。「應該是宰相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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