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見過皇上。」褚善回頭,看見恢復生氣的主子,忍不住又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在朕面前自稱什麼奴才?」李彧炎低笑。「你先回去,傳朕旨意,木材由船隊運送到中州,分批載送,別教船給沉了。」
「奴才知道了。」褚善擦干眼淚,再看了月盈一眼,才含淚而去。
李彧炎噙著笑走到了床邊,垂睇著她說︰「朕派人熬了藥,待會喝下便早點睡吧。」
小滿兒……他的小滿兒真的回到他身邊了,如果可以,他真想緊緊將她擁入懷里。
她瘦了許多,身形更加縴弱,向來圓潤的頰都變得尖細,五官也因而更加深刻,短短兩個月,她便褪盡青澀,蛻變為清嫵嬌艷,讓他怎麼也轉不開眼。
盡避沒抬眼,月盈依舊能感受到他灼燙的視線,沒來由地感到羞澀,只能咬著下唇囁嚅,「謝鳳皇。」
李彧炎從懷里取出鳳餃月環,抓起她的手,不由分說地套入她的腕間。
「……鳳皇?」她驚詫地看著手腕上價值不菲的金雕手鐲。
「就當是朕害你落河的補償,戴著,別拿下。」
「可是……」她身為太子侍妃,要是收他的贈物,這……
「收下。」
月盈正在猶豫的當頭——
「鳳皇,原來你在這兒。」
一听見穆納岳的聲音,月盈便下意識的拉起袖子,可瞬間的動作又讓她震愕,疑惑自己究竟是怕殿下誤會她,又或是自己想珍藏這份屬于她的禮物?
「啊,這不是烏大將軍?」一見到烏靈,穆納岳就熱情的走向她。
「許久不見,殿下。」她驀地起身,側身閃避他的踫觸。
多年前征戰,他們曾在戰場上合作過,她對他一點都不陌生。
「看你一身姑娘打扮,我真的好不習慣。」
「我已嫁作人婦,卸下軍職,不著女裝,難不成還要穿將軍袍?」她挑眉。
「那也不賴,別有一番風情。」穆納岳笑著,上下打量她,隨即拉回目光,落在李彧炎身上。「鳳皇,月盈安好的很,無需介懷。」
「一下就好。」見他自然地坐上床,李彧炎心生一股沖動要將他扯下,但終究忍住了。「今晚……朕讓烏靈留在這里伺候她。」
「不容麻煩了,我今晚會留在這里陪著月盈。」穆納岳的靠近已讓月盈一僵,再听他要伴著她,更教她不由自主的想逃離。
「……殿下要在這兒歇息?」李彧炎問得極輕。
「她是我的寵妃,我不陪著她,反倒讓烏大將軍伴著她,豈不冷落她了?」
說著,他一把摟住她。
雖然不快,月盈卻沒有反抗的理由,只能無奈地依偎進他的懷里。
李彧炎用盡力氣握緊拳,黑眸中滿是怒火瞪著穆納岳,他身旁的烏靈見狀,徐徐開口。
「還望殿下憐惜月盈妃,她的身子虛弱,不宜行房。」
「我知道。」
「那麼……」她徐徐地回頭看向李彧炎。「皇上,回宮吧,臣明日會前來伺候月盈妃的。」
「臣?烏靈一個女流之輩還在朝里任職嗎?」穆納岳月兌口問,以為她轉任其他職餃。
「那是我的習慣,一時改不了。」烏靈面色不變地回答。
表面上她雖然已撤下西防大將軍一職,但手上仍握有皇朝總兵符,這事是皇朝不公開的秘事,而在穆納岳,更沒有公開的必要。
「那麼殿下,朕先走了。」李彧炎逼自己冷靜地說出這話,目光依舊定在月盈垂下的小臉上。
「我就不送了。」
烏靈順勢一抬手,做出請的姿勢,借此催促李彧炎快走。
好不容易兩人才走出房外,還未踏過拱門,他卻又停住腳步。
「皇上?」
「不行,朕不能讓他倆同房!」他實在無法忍受小滿兒被他以外的男人擁在懷中。
「請皇上稍安勿躁,以皇朝為重。」烏靈冷聲進言。
在小滿喪失記憶的此刻戳穿小滿身份,要是穆納岳不承認,只怕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你要朕怎麼冷靜?要是小滿兒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和他……同房,待她清醒,她定會無法忍受,肯定會丟下朕去!」他太清楚她的性子,知道她會做出什麼決定。
烏靈勾笑。「皇上安心,穆納岳喜男風,不踫女子。」
「……嗄?」
「皇上想問我為何知道?」見他難以置信,烏靈不甚開心的撇唇。「那是因為他引誘過臣,而那時,臣還是威風凜凜的西防大將軍。」
「確實?」
「確實。還請皇上別告訴凌,別讓他誤以為臣人盡可夫。」
李彧炎想笑,卻苦澀得笑不出口,回頭看向還燈火燦亮的房,想著他最愛的女人正被其他男人擁著,他卻還得忍氣吞聲,便覺得自己好窩囊。
「皇上,小滿喪失記憶,就算你告訴她她的身份,又能如何?要是穆納岳知道了,趁機挾持她威脅皇上,甚至傷害她,豈不是將事擾得更亂?」烏靈眸色沉冷。
「穆納岳明知道她的身份,卻又帶她前來,分明是想借此擾扎皇上,好奪取皇朝,所以皇上若想要保住小滿,必得要先保住皇朝。」
「你說得對,朕知道。」
可知道是一回事,忍耐又是另一回事,何況在他心里,首重的絕不是皇朝,而是她。
落合閣靜默無聲,月盈就連呼吸都放得極輕,就怕擾動身旁已入睡的男人。
她背對著他躺著,听見他沉勻的呼吸聲,愈發難以容忍與他同床而眠的滋味,所以在確定他睡得極沉之後,便溜下床,模黑拿起斗篷,走出房外。
站在房外的長廊上,雪早已停,廊上的燈火映得雪地生輝,她靜靜注視著,有股奇異的感受慢慢浮現。
許多事,在來到金雀後慢慢產生變化,逼得她不得不正視這些問題。
最教她疑惑的,是這段時日遇見的人。
上官凌、善、烏靈……李彧炎……尤其是金雀風皇李彧炎的出現,像陣暴風般刮動了她的心。
在他面前,她變得好怪,只因他熟悉得教她害怕,讓她莫名想掉淚,只要一想起他,便心痛得無以復加,但他們從前根本沒見過面,那股熟悉究竟從何而來?
想著他,她不由得取出方才她偷偷拿下藏起來的風餃月環。
金雕手鐲上,雙鳳餃月,鳳身栩栩,月環如戒,如今細看,再以指輕扶,她不由得怔忡起來。
耳邊仿佛有人對她說——這里頭有一百零八個字。
「一百零八個字?怎麼可能……」她碎聲呢喃,陷入似幻似夢的境地里,好似瞧見那個男人笑得霸氣得意的回答——
這要有點慧根。
「慧根?」她笑得迷離,手中的鳳餃月環不慎掉落在地。
她愣了下,低頭一看,四周雪地奇異地映出點點光痕,她不禁驚訝的看向鳳餃月環,只見光芒竟是從環身透出,呈現放大的字體,映照在廊身、雪地,卻看不清楚。
待她拾起一瞧,光芒瞬間不見。
疑惑的將手環再擱往雪地,她才發現原來是雪光,讓環身密密麻麻的小字成了光影投身在四周。然而,雪光太過微弱,亮度不夠,無法讓她看清楚。
她立即轉身回房,躡手躡腳地點起燭火,再趕緊拿到花廳擱在茶幾上,輕柔地將手環,擱入燭火之中,便見牆面投射出蒼勁字體。
盼朝朝暮暮,廝守一世紅塵路……
原全心守護,為君踏進不歸路。
月盈驚奇的緩緩轉繞環身。
只見燭光下,許多字體跳顫著,她眼前仿佛瞧見了誰在冷風中起舞,含羞吟唱著古老的情詩,那詞語中深鏤的情意,不離不棄的覺悟,一心一意的奉獻,與不求回報的情痴,教她熟悉萬分。
她像是著了魔般,出神的讀著那首詩,燭火在環中間燒著,燙了她的指尖,她卻忘了痛,只是持續地轉動手環,看著鏤在環身的字體,才發現,詩的下頭還有些字——
結子發,執子手,相約與予偕老……生同寢,死同穴,只願在地連理……血為誓,魂為契,再盼來世姻緣。
那像是一份承諾,對應著上一首詩,好像是哪位姑娘題了上聯,那人便對了一首來表露情意。
那麼情痴,那麼……她突覺得頰面一陣濕熱,才發現自己哭了。
她無法理解,可是眼淚卻止不住,心和頭一起抽痛起來,痛得她想放聲大哭。
她捂著唇,壓抑哭聲,卻壓不住心中的痛楚。
她知道自己定是遺失了什麼,雖然現在忘記了,但心仍記得一清二楚,牽引著她月兌口哭喊。
「哥哥……」
話一出口的瞬間,她也愣住了,直瞪著還映照在牆面的字,頭痛漸漸緩下後,取而代之的是腦海中隱約浮現的畫面。
她仿佛看見了吟唱的人是她,跳舞的亦是她,而坐在亭內看她起舞的是……李彧炎!
霎時,記憶如浪潮沖入她的腦海里,一幕幕都是他的憐惜、他的疼寵、他的不離不棄,就算她被封入石棺,埋在黃土之下,他也要與她同在……
她瞪大眼,淚如雨下,只因她終于想起了自己是誰,也想起最疼愛她的人,想起了自己的歸宿。
無意間,她竟找到了他說的一百零八個字……藏在這麼深的縫隙里,誰找得到?又有誰看得見?
不過,他的誓言不用說她也知道,她一直都知道他有多麼愛她,愛得寧死也不獨活。
她又哭又笑,淚落得更凶,看著他雕刻在鳳餃月環上頭的字,忍不住佩服他竟只听她唱過一次就記得牢牢的……難怪他要登基之前,她老是找不到他,原來他是偷偷的在刻這些字。
真是傻哥哥……好傻……
「好一個痴情不悔的鳳皇。」
身後陡然傳來戲虐低嗓,她錯愕的回頭,瞪著不知道何時站在花廳外的穆納岳,接著趕緊取下鳳餃月環,也不管環身正燙,就硬是套入腕中。
「你說,對不?」穆納岳緩緩踏進廳內,挑了她面前的位置坐下,笑望著她。
月盈……不,是恢復記憶的明小滿,頓時不知所措。
當記憶全數回籠,當穆納岳出現在她面前,她也想起了他和段詢之間的私議,更想起他明知道她是誰,卻在她失憶時故意誤導她。
穆納岳打量著她,突地勾唇。「你恢復記憶了?」
「……月盈不懂殿下的意思。」她當下決定繼續扮演月盈,只因唯有如此,才能教他不起疑,她才能將她所知道的事告訴哥哥。
「是嗎?」穆納岳笑得無害。「那麼,你在哭什麼?」
「月盈哭,是因為鳳皇太痴情。」
「喔?」他點點頭,像是接受她的說法,朝她揚手。「過來。」
明小滿猶豫了下,終究走向他,然而他卻突地伸手將她扯進懷中,欲吻上她的唇。
她猝不及防,下意識用雙手捂住臉,不讓他得逞。
「明小滿,想撒謊也得先瞞過自己,要不然你說服得了誰?」他一把扯住她的手。「金雀鳳皇掌傳國玉璽,皇後掌鳳餃月環,他都將風餃月環交到你手中了,你還想騙誰?」
明小滿驚慌的看著他,自知已經無法隱瞞。「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哥哥是真的把你當兄弟的。」
她想起翻船的那一刻,她像是被什麼重擊,導致她落河無力泅水上岸,等待她再清醒過來時,出現在她面前的人就是穆納岳,他帶她回宮,保住她肚子里的孩子,讓她留下這一條命,如今想來,競皆是他的詭計!
「兄弟又如何?」穆納岳嗤之以鼻。「你去過泰漠,知道泰漠是什麼樣的國家,完全無法和金雀相比,是不?唯有拿下金雀,泰漠百姓才能過得富貴。」
「你只是因為這種自私想法而要加害哥哥?」她不住掙扎著,卻被他抓得更緊。「如何讓百姓衣食無虞,不就是你們這些在位者的責任?哥哥的商隊是他和他父親一起打下的,你們憑什麼搶?」
是了,他們想要水凰印,必定是希望得到鳳凰門,如此一來,非但擁有財富,更有牽制其他國家的絕對權。
扮哥一直不願將鳳凰門納入國有,就是怕後代子孫會自以為掌握了亞域所有國家命脈而變得荒唐,所以,鳳凰門絕不能成為任何一個國家的私有物。
「為什麼不能?他有本事經營,本殿下就有本事掠奪,有什麼不對?」
「你!」她深吸口氣。「我不會讓你得逞,我會把你的野心告訴哥哥!」
「喔?你要怎麼說?」穆納岳將她擒得更緊,壓根不管力道大得幾乎掐碎她縴細的腕骨。
「你……」她痛眯眼,卻不肯示弱。
「你以為本以本殿下真的那麼好心救你?」他眯起噬身的眸。」「你以為你有這麼重要?不過是個玄人罷了!」
「想問本殿下為何知道?你傻了?忘了你有個兒子?他的額面有月環印,就像是罪犯身上的烙痕,還怕認不出他是玄人?」穆納岳嘖嘖稱奇。「好一個李彧炎,竟然無視數百年流傳的傳說,讓一個玄人當他的皇後,要不是愛入心坎,怎會如此?」
明小滿抿緊唇,盡避被他刺中痛處也不表露。「你休想以我威脅哥哥!」
她寧死也不成為絆腳石,絕不!
「當然,如果你執意要走,本殿下也不會留你的,反正,本殿下手中還有個人。」
明小滿恍然大悟,恨聲道︰「我的孩子……」
「對。」
「你!」
「果真……玄人不祥,對不?」
她僵硬地看著他噬血的笑,痛得無法動彈。
不祥……她終究是不祥?就因為她不祥,所以不能和哥哥在一起?
「本殿下這下子可真是見識到了,不管李彧炎多麼努力讓玄人國師有所表現,想證明玄人絕非不祥,但那都沒用,因為玄人確實身帶禍國之災,對不?」他暗指她即將讓剛開朝的金雀被滅。
明小滿無言以對,初得回記憶的喜悅瞬間粉碎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