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沒來看我,那是不是代表他開始討厭我了?」她緊張問著。
那句暫時不想見她,就像一道魔咒束在她的心間,教她惶惶不安。如果可以,今生今世,她都不想听到第二次。
丹禾微揚起眉,晶璨的水眸閃過一絲狡黠。「不是的,那是因為近來有個巡撫南下巡視,在商賈中,第一個找上的便是尹府,想要確認鹽茶方面的上貢數量,二哥身為尹府的當家,當然得好好地招待那位大人,以免日後被找碴。」
听听,誰家的丫鬟不用一早伺候主子,反倒是主子得先去探視丫鬟唷?
要說二哥沒那心思,騙誰呢?
只是,二哥似乎有所顧忌,而遲遲不肯有所行動?
朱宓這才恍然。對丫,二爺近來有跟她說,那筆銀兩和一包茶葉要給巡撫大人的,結果卻讓她給壞事了……
思及此,她咽了咽口水,「丹禾,我問你,巡撫很大嗎?」
「什麼意思?」
「就、就是他很厲害嗎?要是招待不周的話,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這問題可大了。」丹禾很認真地回答著。
「巡撫可是代替皇上巡狩天下,況且現任巡撫又是駙馬爺,誰不巴結他?要是沒好生招待他,輕則在御貢數量上刁難,重則背上莫須有罪名,你說,這官得罪得起嗎?」
朱宓听完,感覺自己冒出了一身冷汗。
要是針對她而來,她可是一點都不怕,可要是刁難二爺,又或者是因而讓二爺蒙受損害,她該怎麼辦?
二爺只是幾句帶過,她也不知道自己惹的禍到底有多大……
「宓兒,你怎麼了?」
「丹禾,怎麼辦?都是我害的。」她哭喪著臉。
「嗄?」
***
每到春末,尹府產業多得是忙不完的活,還有多本帳冊要核算,然而,這些都不是教尹少竹快喘不過氣的主因。
「二爺,要不要歇會?」
尹氏錢莊的書房里,破軍一見主子停筆,揉著眉心,隨即遞上熱茶。
「不了,時間差不多了嗎?」他眼也不抬地問。
破軍看看外頭的天色。「差不多了,已經準備要掌燈。」
「那好,走吧。」連喝口熱茶的時間都沒有,尹少竹將帳本全部闔上之後,搭上一件對襟繡銀邊的玄色半肩,便往外走。
「是。」破軍將熱茶擱下,立刻跟上。
馬車已在錢莊外等候,待尹少竹一上馬車,隨即朝城北郊而去,準備陪新任巡撫宣玉璇游江。
來到江邊時,巨型畫舫早準備就緒,船首、船尾和帆桅處都已掛上燦亮燈火,甲飯上有不少花娘穿梭,甚至听得到船艙里傳來絲竹喧鬧聲。
「二爺,巡撫大人已在春臨號上。」一見尹少竹下馬車,在江邊等候的伙計立刻上前稟報,「聚富樓的大廚已上菜,也派了醉月樓的四大金釵來伺候大人。」
「知道了。」他擺了擺手,示意伙計可以退下。
看著畫舫,他知道自己必須趕緊上畫舫,然而此刻他卻舉步維艱。
近日,備受宣玉璇的刁難,先是嫌棄初露苦澀,之後又質疑御貢的數量太少,接著,又指漕運的破浪船有問題,聲稱幾個月前才造成的船,所以要船宮進行全盤檢查。
好不容易今日總算透過知府大人宋元熙將宣玉璇給約了出來,願意給他一個機會,好好地從頭「招待」他,這是一個拉攏宣玉璇的機會,他不該遲疑,然而一想到待會,必須強迫自己擺上笑臉,他就覺得生不如死。
「二爺,時候差不多了。」破軍在旁提醒。
「我知道。」尹少竹咬牙道。
他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關系,眼前就是要先想辦法,將宣玉璇安撫好,可他內心就是千百個不願意。
「二爺,忍忍吧。」跟每任巡撫周旋,建立友好關系,二爺向來是不遺余力。「我知道宣大人特別討人厭,但畢竟是官呀。」
「我知道。」他沉聲道。「只是不想見到他。」
歷任巡撫,哪一個不收賄分一杯羹的?畢竟巡撫出巡,代表的是皇上,官威蓋世,誰不賣他幾分面子,又怎能不從中撈點油水?
要撈,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吃相要好看點。
這些日子,他很清楚宣玉璇一方面是在不滿那日讓他空等,另一方面則是他模清了尹府的底細,想獅子大開口。
「……是不是因為朱宓那晚沒將一百兩送到?」破軍遲疑著開口。
「跟朱宓無關,這人貪得無饜,就算真把一百兩黃金送到他面前,也滿足不了他。」尹少竹沉吟著,用力地抹了抹臉。「走吧。」
「是。」
踩著沉重的腳步上了畫舫,甲板上的花娘一見到他,隨即欠了欠身,他沉著臉擺擺手,踏上木梯,走進二樓的船艙。
架在二樓的船艙,猶如樓台造景,四面紗幔隨風飛揚,如今只東起一面,讓人得以方便進出。
踏進船艙,宣玉璇早已入座,四大金釵忙著喂他吃食飲酒,又是捶肩又是耳邊巧語,將他伺候得心花怒放。
「宣大人,真是對不住,錢莊有些事耽擱了。」踏進船艙的瞬間,他揚開自認為最溫煦的笑,哪怕心里嘔得要死。
「無妨無妨。」宣玉璇笑得闔不攏嘴,長相雖然看似俊雅,然而臉上早已不見為官的熱情,眸底滿是貪婪。「只是,為何不見醉月樓的花魁?難不成是看不起本官?」
听說江南花魁凌煙一雙勾魂眼教見著她的男人皆難以自持,不過想見她一面,代價也不小,必須夜拋千金,而且還得是達官顯貴,如今卻不見她前來伺候,教他有些不滿。
「大人誤解了,凌煙今兒個身體不適,所以未能前來伺候,還請大人見諒,過兩日,等她身體好些,必定要她前來服侍大人。」尹少竹笑道,在他對面坐下,掌心忍不住緊握成拳。
「這麼巧?」
「凌煙也想見大人一面,畢竟可不是尋常人都能見到大人的。」偎在宣玉璇身旁的花娘若冬愛嬌地摟著他,吳儂軟語的聲調酥人肺腑。「可是,奴家就很慶幸凌煙今兒個沒來呢。」
「為何?」宣玉璇笑睇著她。
「因為凌煙要是來了,大人肯定睬也不睬我一眼的。」若冬把臉枕在他肩頭。
「大人生得這般豐神俊秀,凌煙怎麼可能放過大人?而我又怎麼搶得過凌煙?」
「你這丫頭這麼會說話,不如今兒個晚上就讓你來服侍本官。」宣玉璇輕掐著她滑膩的頰,色心大起。
「大人好討厭。」她嬌嗔著,欲拒還迎。
「大人,那咱們呢?」其他三位金釵也扯著他嬌嗲嗲地嗔問著。
「好好好,那就一道來。」
四位金釵極盡所能地曲意逢迎著,讓宣玉璇轉移了注意力,也讓尹少竹松了口氣。
這四位金釵,全是醉月樓里的解語花,手段一流,嬌纏的功夫也不賴,正因為如此,他才會點了她們作陪、要讓宣玉璇醉在銷魂窩里,不再刁難尹府。
尹少竹靜靜地啜著酒,等待最佳時機。
他看向外頭,畫舫緩緩地由東往西劃動著、甲板上不少下人走動,忙著上船艙添菜加酒,有的忙著端水送湯,而船艙外的樂伎手沒停過,一曲接著一曲,猶如天籟,但他卻置若罔聞,滿腦子計量。
他大哥是個解元,琴棋書畫皆通,更是名聞遐邇的畫師;他小弟雖然看起來無所事事,但卻很懂得生活,把興趣當成事業經營。
他是三兄弟中最不懂畫藝,亦不懂曲樂的人,那些文人的把戲,他一樣也不上手,然而只要事關斤兩算計、他的腦筋就動得比誰都快。
爹說,他是天生的商人、注定要染上銅臭、所以在他十幾歲時,便開始將產業一樣一樣地交給他;而今,爹已去世,尹府在他的手中更加蓬勃發展,當然沒道理讓一個剛上任的巡撫,任意地刁難具有仕紳之名的尹府。
要錢,他給,要女人,任由他挑選,只要能讓他滿意,他沒什麼不能忍。
打定主意要在今晚把麻煩處理完畢,尹少竹看著對面已有幾分醉意的宣玉璇,還未開口,宣玉璇便挽著身旁的花娘說︰「走走走,咱們到甲板走走。」
尹少竹見狀,只能耐著性子,讓花娘們擁簇著他到甲板。
瞪著宣玉璇招著花娘湊近船身,邊看著湖景,邊說些下流話,教他不耐地別開眼。
一會便听他低喊著,「欸,這姑娘長得真是俏。」
看向一直躲在船尾的姑娘,宣玉璇笑著走向前,輕撫她的頰,眸色驀地一亮。
「這女敕頰如羊脂錦緞,天生麗質呀……尹二爺,想不到就連這畫舫上的下人,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尹少竹懶懶的拾眼望去,雙眼驀地眯緊。
朱宓!
她穿著簡樸的青衣,頭上綁著四角方巾,儼然像是個跑堂的丫鬟。
朱宓氣惱地垂下臉,暗罵自己的運氣真是太背了。她一直在甲板上,突見他們到甲板,一退再退,已退到無路可退,為什麼二爺都沒有發現她,這人卻一眼就瞧見她?
這些天、她一直跟蹤二爺出門,好不容易昨兒個從醉月樓掌櫃的口中得知,二爺今兒個約了巡撫大人上畫舫,所以她就假扮成廚娘混進畫舫,想要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巡撫大人是否一直刁難著二爺。
可誰知道,她竟被困在船尾——是誰把雜物都丟在這里,害她動不了的?
她可不可以把他的手揮掉?揮掉……會不會又害到二爺?
尹少竹瞪著朱宓。不敢相信這丫頭乖沒幾天,竟又給他溜出沁竹堂,而且更扯的是,她混上了畫舫!
現在是怎樣?挑戰他的極限是不是?!
他無聲低咒著,再見宣玉璇居然明目張膽地撫著她的頰,但此時此刻,他卻因為身為尹府的當家,而不能保護她,這種滋味,比死還痛苦!
「你叫什麼名字,」
「……朱宓。」她悶聲回著。
「不如這樣吧,今晚,你也待下。」宣玉璇說著,長指曖昧地在她玉潤的耳廓上來回輕撫。
尹少竹驀地瞪大眼,雙手緊握成拳。
朱宓更是動也下動,一時之間不知道要怎麼反應。
她不喜歡有人這樣踫觸她,二爺也說過了,下次再有人對她胡來,她大可以反擊,可問題是,這個人不是尋常人,她要是真對他做什麼,連累到二爺怎麼辦?
她必須忍,一定要忍。
朱宓想著,試圖不著痕跡地閃過身,豈料她的臉才側移一些,身子隨即被往後一扯,一雙大手在她的腰臀之間游移,教她腦袋一片空白。
同一時間,尹少竹也已無法忍耐,沖向前要將朱宓拉走時,卻見她緊扣著宣玉璇的肩頭,蠻力一使,竟一把將他給推下江。
撲通一聲,底下的人拔聲喊著,「有人掉下水了!」
尹少竹頓住。
「二爺,這下該怎麼辦好?」破軍眯眼看著江面的狀況,不禁急聲道︰「巡撫大人似乎不諳水性,天色這麼黑,他要是往下沉,咱們要上哪撈人?要是大人在咱們的畫舫上出事,那麼——」
他驀地回過神,「還不快去救人!吩咐下去,會泅技的,都給我下江水找,還有,把所有的燈火都集中到船身。」
「是!」破軍疾步而去。
「還有你,給我在這邊待著,要是再敢不听我的話,你就給我走!」
朱宓臉色慘白地看向尹少竹,他狠瞪她一眼之後,隨即褪去外袍,躍入江中。
她望向江面,心急如焚。
怎麼會這樣?她只是來確定巡撫大人是否有刁難二爺啊!
早知如此,再難受,她也應該忍的,萬一巡撫大人不小心葬身江底,二爺怎麼辦?尹府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