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神淚(下) 第1章(1)

大宋年間

流麗日光從蓊郁的林間篩落,在通往天竺山的山道上,落下點點光痕。

正值春暖花開,滿山的紛紅駭綠,猶如人間仙境,但吊詭的是,沿路上竟不見人煙。

「侯爺,你瞧,這個地方有座亭子,雖然看起來是簡陋了點,但視野相當好,要是能在這里喝上一杯,肯定是一大樂事。」山道上,兩匹馬並行著,其中一名穿著月牙白交領長衫的男子笑問著另一人。

「听來不錯,要是山賊來了,說不準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淳于御似笑非笑地看自己的隨侍一眼。「承歡,這麼一來,我連棺材都不用為你買,倒是替我省了不少。」他長發束冠,面如冠玉,黑眸深邃邪魅,流轉時噙著奪人傲氣,斂笑時教人望之不寒而栗。

「說說而已,干麼當真,更何況這里是佛家聖地,哪來的山賊?」曲承歡可憐兮兮地扁起嘴,硬生生地糟蹋了那張桃花臉。

「我倒不介意。」淳于御哼著。「少個隨侍,本爵日子照過。」

「好沒良心的侯爺……」曲承歡皺起俊逸的桃花臉。「你這話可是不能胡說,你明知道自己總是出口成真,萬一一語成讖,我該怎麼辦?」從小,他就跟在侯爺身邊,看著他一步步越爬越高,到如今受到皇上重用,受封鎮朝侯,奉旨南下,鏟除海賊。

不過呢,他這個主子有點與眾不同。

明明是個卓爾不群的美男子,但總是沉眸深斂,教一票本來傾心于他的官家干金,見著他便嚇得打退堂鼓;他常懷疑主子是故意逼退那些仰慕者,只因他身懷異能。

其中,最令人愕然的是,出口成真的本事。

說起來也真神奇,主子說出口的事,無一不靈驗,這也教他好怕哪天要是主子心情不好,隨口賜他死,他真要死得不明不白。

「就算成真了,又關我什麼事?」淳于御撇撇嘴,面無表情的俊臉教人難測心田心。

「侯爺,你也知道我沒那意思,何必生我的氣?」曲承歡咕噥著。

愛里,有下人察覺侯爺的異于常人,總是對他驚懼閃避。

可他不同,他從小就知道卻從沒怕過,只是偶爾喜歡掛在嘴邊說,那是提醒主子小心,更因為不在意才敢這樣。

嘆口氣,他策馬追上,卻見主子突地停下,像正聚精會神在看什麼。

「侯爺?」曲承歡一開口,淳于御隨即擺手,示意他閉嘴。

他正感狐疑,卻听見細微聲響。那聲音軟女敕帶啞,感覺上像是極細致的嗓子受到創傷般,仔細一听,曲風和潤,就可惜那歌喉少了點黃鶯出谷的清脆了亮。

引起淳于御注意的,便是這歌聲。

那娓娓低吟的啞嗓,別具風味。

然而,這附近山巒疊嶂,歌聲在山間回響,難以分辨到底是從何而來。

瞧他停下馬,像是在尋找歌聲,曲承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忍不住問︰「侯爺……你喜歡這歌喉嗎?」為了不影響主子听歌,他努力把聲音壓縮成像風聲一樣。

「你說呢?」他仔細地聆听,還沒找到歌聲的來源,反倒先听到不遠之客靠近的腳步聲,他眉一揚輕勾起唇。

「我是在想,說不定杭州的清王爺已在等候侯爺,咱們要不要先到侯爺府,免得太失禮?」曲承歡小聲提著,一頭霧水地看著他突如其來的笑容。「侯爺……」有時,他真是模不清主子在想什麼。

明明說要走宮道進杭州城,可到了驛站之後,卻讓麾下一營兵馬留在那里,逕自縱馬往天竺山,說要參佛嘛,長這麼大,他從沒陪主子踏進寺廟過;但如果不是要參佛,特地上天竺山,又是為什麼?

「有人來迎接我了,要是不好好會一會對方,可就辜負了對方的好意。」淳于御黑眸閃動著興味。

曲承歡聞言,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有埋伏!」哎呀,都怪那道歌聲掩去腳步聲,害他就連有人逼近都沒發覺。

山谷里,一片春染大地,急瀑從山崖激落,濺起陣陣水花,在底下形成彎流小溪,而溪旁長著各種藥草。

一抹背著竹簍的縴瘦身影正穿梭其間,彎著腰,幾乎貼在草面上,一雙水靈大眼緊眯,仔細地分析著葉脈,畢竟很多藥草都長得極相似,她曾經一時大意摘錯,所以不能不小心。

那是個小泵娘,盡避著男服,就連長發也藏在四角軟巾里,但巴掌臉上的五官十分精致,柳眉杏眸,桃腮菱唇,活月兌月兌是個美人胚子,可以想見她為何做男裝打扮。

而此刻,她正哼唱著小曲,盡避嗓音如砂石磨過般的沙啞,卻壓根影響不了她喜愛唱曲的心。

只是……她唱呀唱的,隱約听見什麼,忍不住站起身,朝左右探去,確定沒有半個人,她撓撓臉,打算繼續采藥草時,突地听到有人不知道吼了什麼,她疑惑地抬臉往上望去,有雨落在她臉上,她抹了抹,瞧見手上鮮紅一片,驚覺那是血不是水。

沒多久,便听到撲通一聲,她不禁眯起眼,直往溪邊而去,瞧見一個沉入溪水的男人。

半夢半醒間,他听到有道刻意壓低的粗啞聲音嘰嘰喳喳著。

「像吧……」那嗓音像是在他耳邊,他可以感覺到臉上有道視線,甚至嗅聞得到那人身上的草香。

「我不記得了。」

「夕月姊姊,我記得咱們幾年前還一起去看過的。」

「我可沒你膽子大,敢把眼楮張得那麼大,看得那麼清楚。」那笑聲輕柔,更突顯另一道嗓音的粗啞。「什善,你要不要退點?你不覺得自己貼太近了嗎?」

「這樣看得才清楚啊。」

「……男女授受不親。」那副輕柔嗓音輕嘆了聲。

「可是……」她就是舍不得移開眼。

這個被她救回來的男人,五官稜角分明,寬額挺鼻,眼摺極深,可以想見當他張開眼時——她正想著,男人張開了眼,那雙深邃得仿佛能勾魂攝魄的眸子,猶如子夜綻放的星芒。

君什善瞪大眼,眨也不眨地睇著他。

淳于御打量著眼前人。雖然她做男裝打扮,不過那秀致五宮教他一眼看穿她的女兒身。

「什善?」

「啊……喔……」堂姊的喚聲讓她狼狽地回過神,連退數步,張口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淳于御看了她一眼,轉向四周打量。

屋內的擺設非常簡陋,就連屋牆都已斑駁,床邊的小幾缺了邊,椅子缺了腳,而床上躺了個姑娘,就和他正對著,再回頭看向那名喚什善的姑娘,他才發現她其實是跪在地上,自己則是躺在地上,底下鋪了塊軟布。

坐起身,腰間的刺痛,教他微皺起眉,而房里響起的尖叫聲,則教他錯愕。

「姊,眼楮閉上、閉上。」他看見那個名喚什善的姑娘身手矯健地跑到她姊姊面前,用雙手遮她的眼,就連自己也緊緊閉上眼。

淳于御微揚起眉,垂眼瞅著滑落在腿間的破被子,再看向自己赤果的上身,和已經上藥綁上布巾的腰間。

難道這屋里還有其他人?

這兩個小泵娘,也許能替他上藥,但應該不可能將昏迷的他帶來這里吧。

是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忖著,輕觸著腰間的傷,每按壓一下,便感覺到一股深入月復內的椎楚。

這感覺對他而言,相當新鮮。

因為他已經很久沒有感覺到痛。

他從小就與眾不同,不但腳下無影,連鏡中和水面也無法照出他的身影,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發現這異狀。

承歡早就發現卻從不在意,但他就是感覺不對勁。

之後,他發現自己月兌口而出的話會成真,屢試不爽下,府里有些下人察覺,看他的眼神總是恐懼不已。

是故,他不愛與人親近。

投身軍旅發泄一身精力,卻又發現自己竟有不死之身,再重的傷,最遲一天之內絕對會痊愈,這讓他自覺自己根本不正常。

但,腰間這傷口,讓他覺得自己又像個人了,只是他不致天真得以為自己不再異于常人,反倒是疑惑傷自己的到底是什麼玩意。

「如果你要想事情,可不可以麻煩你先拿被子遮一下?」君什善沒好氣道。

盤腿環胸的淳于御懶懶睨去,瞧她已經張開眼,但仍遮著另一個姑娘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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