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命皇子妃 第5章(2)

凌致清住的院落是三排八間房的格局,有四個丫頭和四名小廝在打理,當中有幾個是認得藥材,這時候,大家都在屋里各忙各的。

可他的屋子前跪著一個小丫頭,發現凌致清走近,她連忙跪直,手上的板子提得老高,看看師傅從遠處走來,她巴結地轉頭對上師傅,小心陪笑。

「跪好。」他怒斥。

「師傅,你還是打我吧,打完後……我還有其他的事要做。」

她心底盤算著,得去找幾個口齒清晰的婦人來訓練賣絹花,再找幾個手指靈巧的,來幫舅母做絹花,還有、還有,她得走一趟京城買作料和工具,最最重要的是……哥哥快要回到家了,見她挨罰,心底肯定不舍。

「你這是在同我討價還價?」

凌致清的聲音帶著冰,凍得她全身起雞皮疙瘩,可她還是不怕死地,用膝蓋往前挪兩步,巴到師傅跟前。

「詩敏不敢啦。」她嘴里說不敢,可板子提得更高了,她知道,師傅才舍不得下重手,只會意思意思打幾下。

丙然,凌致清瞪她一眼,問︰「要打幾下?」

「十下。」她飛快回答。

「嗯?」他橫眼望她。

「這次犯的錯大了些,二十下好不?」

她不停陪笑臉,凌致清面無表情地接過板子,定定看詩敏一眼。她錯了,這回他會對她下重手,因為……那個承諾……

斑舉板子,啪!重重落下。

詩敏猛地抽回手,甩個不停。

好痛!師傅真打?她往紅腫熱痛的手心猛吹氣,淚水盈眶。「師傅……」她軟聲低喊,帶著硬咽的鼻音,巴巴地望向凌致清。

「不想挨打?行,以後別再提習醫之事。」

听師傅這樣說,她能明白,習不習醫不重要,重要的是師傅想切斷兩人的關系。壓緊雙眉,咬緊牙關,她再度將手送出去。

啪!又是重重一下。

這回她硬挺,把眼楮張得大大的,連眨都不眨,可淚水翻下,在她臉頰上掛起一串水簾子,抿緊的嘴角微微抖著,她就是不發出半點申吟。

這丫頭,他打得心都痛了,她固執什麼?

凌致清硬起心腸,重重地連打三下,小小的手臂再支撐不住,掉了下去。她看向師傅,凌致清也回看她,眼底雖一片模糊,心里卻清明無比,她懂師傅決心要離開了……

母親早說過,師傅這等人才不是咱們能長留的,可她不想,就算用哭、用鬧,她都要把師傅控在身邊。

咬緊下唇,明明害怕,她還是把雙手抬回原地,拉開笑容。

「師傅,剩十五下,打完以後,詩敏會記住,不可以草菅人命,要把醫術看成神聖的事情。」

這樣的話,讓他怎還狠得下心?可……如今情勢,他非走不可,他留下只會拖累這一家大小,閉了閉眼,他再度揚起手臂。

詩敏也緊閉雙眼,等待下一個疼痛來臨,但,她並沒有等到那個痛徹心扉,她被一個擁抱攬進胸口,而那聲重重的板子,打在傅競的手臂上。

驚訝的不只是詩敏,凌致清也駭然地望向傅競。

她仰頭看看護在自己身前的男子,鬧不清心底是怎番滋味?

暗競苦笑,別說她鬧不清,恐怕連他自己也不明白。

是,他不懂,為什麼明知道凌致清是個重承諾的男子,而那二十板子是為了換回自己的諾言好來到他身邊,卻還是阻止了。

他不懂,那板子打的是丫頭的掌心,為什麼他的心卻像被人砸上六百板?

他只知道自己舍不得她挨打,只知道如果非要被打,那板子落在自己身上,比打在丫頭身上更不覺疼痛。

他低頭,看著滿臉淚濕的丫頭,大掌一壓,把她的臉壓進自己胸口。唉……病好像更嚴重了,現在,不需要看她挨板子,光是看見她掉眼淚,一顆心就抽痛得緊。

喜歡上她了嗎?好像有一點。

不只是欣賞她的勇敢聰慧、欣賞她的機靈反應?好像不只。

會不會是因為兩人遭遇相似,有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嘆?應該不是吧。

那麼他到底喜歡她什麼?說美麗?還可以;說動人?笑話,身子都還沒長成,那為什麼,自己莫名其妙就喜歡上了?

暗競想老半天,結論是一聲長嘆,沒辦法,誰讓她救下自己一命。算了,喜歡就喜歡,自己的心又狡賴不掉,辯駁也沒有太大意義,最簡單的法子是——認定。

他略略澀紅了臉,當起說合人。「凌師傅就別打了,反正我身上的線頭已經拆掉,傷口也‧慢慢愈合,羊腸線也好、繡花線也罷,已經不重要。

凌致清看著主子那副神色,心底好似感應到什麼,笑了笑,不答。

暗競低頭,對著懷里的丫頭說︰「以後,別再犯同樣的錯,知不?」

傻傻的詩敏,並沒發現半點不對勁,只是對跳出來當中人的傅競滿懷感激,沖著他一笑,抬頭,怯生生地說︰「師傅,丫頭以後不敢了。」

凌致清背過身,走進屋里,傅競比誰都明白,那不是生氣而是心疼,因為相同的感覺,他才剛經歷過一回。

「丫頭,讓你師傅靜一靜,陪我四處走走如何?」

她遲疑地望了眼師傅關上的門扇,臉上盡是孺慕之情,跑到門邊,她對著里面大喊,「師傳,我陪傅公子走走,我會跟傅公子道歉的,你不要再生氣嘍。」

凌致清沒應,詩敏嘆氣,轉身走到傅競身邊。

在詩敏的攙扶下,傅競緩緩起身,不知道是不是方才的動作拉扯到傷口,他起身後,半靠在她身上才能走,詩敏嘆氣,想起他替自己挨的那一下,認命,扶著他往後園走去。

圈里花少樹多,每果樹都有年齡了,有的甚至要兩人合抱。愉樹下擺著一張石桌和若干個石椅,桌面上還有未收抬的圍棋,那里是莊柏軒和凌致清經常待的地方。

兩人走往石桌邊,詩敏扶著傅競坐下後,低頭將棋子一顆顆撿回盒子里,一時間,兩人都不言語。

「不痛嗎?」他突如其來問。

「痛,手痛,心更痛。」

她嘟起嘴,翻開掌心,看著上面的紅印子。師傅從來都下不了狠手,這回他定是鐵了心要走。

好慌,她的心口有說不出的倉皇。

「你明明就更適合營商,為什麼非要習醫?」他拉出話引,等著她來把話補完。

「師傅允諾過我,我一天學醫,他便一日不走,我不要他走,我想他留下。」

可是眼前她又不笨,非親非故,她憑什麼留下師傅一輩子?師博願意陪自己這麼多年,她早該懂得感激。

「為什麼非要他留下?」

她不語,可心里明白,因為她自私,她想牢牢抓住師傅,也抓住自己的安全感。

前世,師傅在她十五歲那年離開,自此再無人可依仗,她在莫府所受的苦無人可訴,她經常夜半時分驚醒,方才想起,再沒有一個溫日愛懷抱,沒有人會順著她的背,低聲告訴她︰丫頭,不要害怕,沒關系。

「有沒有想過,你的師傅並非池中魚,他有自己想追求的志業、有自己想要完成的人生願景,也許他也想娶一名賢妻、也許他想成為聖手國醫……」

詩敏急道︰「我會幫他的,我會賺很多的銀子給師傅開第二間、第三間……第一百間濟慈堂,我會物色最好的女子給師傅為妻,我會……

「就像對你哥哥做的那樣?讓他念書、追求功名,賺足夠的銀子給他買屋、應酬上官,最好能夠再替他買一個賢妻,生下許多孩子?

「丫頭,你是個女人不是老夭爺,你才十四歲不是四十歲,你怎麼會認為自己有足夠的本事,可以掌控許多人的人生?」

一棒子敲過,頭昏。

掌1空?那是因為這樣才安全啊,只要照著她的計劃順順利利往下走,就不會有人死掉,他們才可以躲災避劫,才不會受冤枉委屈,直到魂魄離散,才恍然大悟,是誰在背後暗算自己。

可是,掌控?

她在掌控別人、壓迫別人嗎?她從頭到尾都做錯了嗎?

她每天都想看擺月兌前世,她不當大家閨秀、不當慈眉觀音,她放縱自己的性子,不與人妥協委屈,她處處算計,只想開拓一條與前世截然不同的道路。

沒想到,到頭來,自己竟是日夜都受前世所困,每一步、每個謀劃,都帶看前世陰影。

見她似乎想通某個脈絡,傅競續道︰「也許你要你哥哥做的,是他心甘情願的事,但凌師博呢?『留下』也是他心甘情願?難道他這輩子能做的,只

有等著你賺很多銀子為他開醫館?難道他沒有足夠能力為自己創下名號?難道他甘心被一個承諾綁住一生?

「丫頭,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他寧願去掙得自己所欲,而不是等著旁人賜與?如果你是為了自己的不安、恐懼,而利用凌師傅對你的疼惜,那就太過分了,因為他並不欠你什麼,他沒有義務將自己的一生陪葬在你身上,如果你對他,不是利用,而是尊敬、崇愛,那麼就為他做一件事一放開他。」

詩敏發怔,仰著臉,定定望住他,那雙深遠的黑瞳里閃爍著智慧,他的每句話都讓人好討厭,可卻是一針見血。

它們在她心底敲著、打著,碎裂著她的固執,垂下頭……那些個不肯落下的驕傲淚水,在裙間暈開。

他不說話,等她哭個夠,他挪動右手,將桌上的殘局收抬起,本想再布上一盤棋的,但她並沒有讓他等太久。

再抬眸時,她揚起驕傲笑臉,臉上的淚痕方干,看著她的笑唇,傅競明白,這個聰明丫頭想通了。

她說︰「不必你提醒,我自然明白,師傅值得最好的對待。可是,傅競,你有一張天底下最讓人討厭的嘴巴,還有,你是天底下最最最討厭的人。」

詩敏的口氣斬釘截鐵,讓他不自覺苦笑出聲。他才剛發現自己喜歡丫頭呢,沒想到一個轉頭,就讓她討厭了。

只不過「你是天底下最最最討厭的人」?他搖頭,多年過去,她對他的評語還真是始終如一。

她在他身上撒氣,是因為面子下不來,也因為他的實話太傷人,她扭頭,要把他丟下,卻沒想到轉身,就看見哥哥和莊師傅朝自己的方向跑來。

她疾奔向前,一口氣撲進哥哥懷里。

莫鈁敏揉了揉她的頭,心疼地拉起她的手,細細審視,「听說你挨打了,痛嗎?」

「痛,痛死了。」

她咬著唇,滿肚子委屈呢,不過,看見哥哥真好,她歪著脖子,淚水在眼眶打轉。

「傻丫頭,怎麼能同凌師傅倔強,你不是最會撒嬌的嗎?」

「這次撒嬌沒用啊。」

兩兄妹一來一往,沒注意到莊柏軒和傅競眼神交會時,兩人點頭一笑。

「哥哥幫你敷藥。」

「好,我們走。」

「等等,那位是你救回來的傅公子?」

莫鈁敏朝傅競望去,只一眼,他便看出此人必定身分非凡,天生威儀,就算粗衣陋鞋也掩不去其氣度。

「是啊,我不就是因為他才挨打,所以人不可以吃飽無聊做好事,會連累自己的。」她鼓起腮幫子,忍不住版狀。

听見她顛倒是非黑白,莊柏軒忍不住一曬,捏了捏她的臉說︰「壞丫頭,不是因為你用繡花線幫人家縫傷口,才挨的罰嗎?怎全賴到旁人身上,難不成是傅公子指定用繡花線、不用羊腸線的?」

「不就是情況緊急嘛,等我殺羊制線,他的血都流干了。」

「少推托,那事臨出門前,凌師傅就交代你,誰讓你貪懶。」

「哪里貪懶啊,我忙著呢。」

「好,你沒錯,都是旁人的錯。走,同莊師傅和哥哥去跟傅公子打聲招呼。」

莫鈁敏溺愛地拍了拍她的頭,笑道。

詩敏滿心不情願,但還是乖乖跟在哥哥身後,折回愉樹下。

「傅公子,在下莫鈁敏。」

暗競自莊柏軒和凌致清口中早听過無數次他的事,他們說莫鈁敏、心有大志、聰穎無比,說他人口問端正、一身傲骨,是人中龍鳳,在無數的听說後,今日方才第一次見面。

丙然,此人面如冠玉、氣度大方,斯文有禮的舉止和丫頭大不相同。

「莫公子,這段日子多承令妹照顧,感激不盡。」傅競拱手客氣道。

「路見不平,本該相助……」

他們一來一往,越說越起勁,可詩敏心思不在那上頭,插不上半句話。

斷斷續續地,她听他們客套完,談起朝政,談貪官、談把持朝廷的王盡相結黨營私創除異己。

詩敏不感興趣,扁嘴、抬眉,卻發現傅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帶著一絲不明意昧的笑,像在算計什麼似的。

全身一陣哆嗦,她覺得自己像同蟒蛇關在一起的小兔子,身上陰陰涼涼的,全是蟒蛇的口水味兒。

莫鈁敏道︰「師傅曾言,康元二十五年到二十七年,是大齊王朝政治最黑暗的一段。」

暗競接話。「那些年皇帝龍體衰弱,由王叢相把持朝局,大力提攜王氏族人,這些人在朝堂中位居高位、手握重權,征重稅、賦搖役,百姓苦不堪言。

「康元二十七年冬,劉尚書薦聖醫薛凌為皇帝看病,自此龍體逐日康復,此事引得王丞相不滿,構陷劉尚書入獄、判滿門抄斬,薛凌也險些遇害。

「當時皇帝手中無權,無力救回劉尚書一家,他只能與王氏一族虛與委蛇,表現出大力倚仗,並立王皇後之子皇甫書為太子,才漸漸重掌朝政。」

莫鈁敏問︰「可如今已是康元三十七年,十年時間,難道皇帝仍然無法將王氏一族除惡殆盡?」

「談何容易,這些年皇上光是為了剪除王氏勢力,王丞相在朝堂上、在民間、在軍中動作頻頻,後宮也不曾消停。」

「傅公子指的是二皇子皇甫亭之病,四皇子痴呆、五皇子身殘,七皇子、六皇子夭折,全與王氏有關?」他問得小心。

暗競冷笑。

「如此一來,大齊王朝豈非盡納入王氏手中?」鈁敏追問。

他將出仕,卻不願在貪官手下做事,如果朝堂勢力均落入王丞相之手,那麼,就算自己會試通過,他也不願意參加殿試,即使這個決定會讓妹妹失

「不,王丞相會老,他再厲害也敵不過天命摧殘,等著看吧,樹倒糊琳散,王丞相一倒,那些昏昧無能的族人還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暗競話落,頓時氣氛變得凝重,連詩敏也感受到這股壓抑。

偏過頭,她不愛這種話題,低聲在哥哥耳畔說幾句,向莊師傅打過招呼後,便轉身離開。

她不知道他們後來又討論了什麼,只是低著頭,快步往凌師傅房里走。

凌致清打開宮里頒下的懿旨,逐字讀過,眼底浮上恨意。

他的名字並不是凌致清,而是劉煜,是薛凌的徒弟、劉品言的兒子,他的父親曾是尚書大人。

那年皇帝身染重病,由王叢相主持朝政,眼見國庫虛空、百官貪腐,朝堂官員黨派相爭、各自為政,一個好好的大齊王朝,即將淪為天下黎民百姓的落難窟,父親心急如焚。

于是他親自上山,求他的師傅薛凌進宮為皇帝治病,師傅本不欲管朝廷事,但不忍見天下蒼生流離失所,且父親一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說動了他。

于是,師傅帶著徒弟的他進宮為皇帝治病。

許是所有人都認定皇帝己病入膏育、藥石同效,而玉皇後過度把握,心想,再高明的大夫都治不來皇帝的病,便不阻檔父親帶師傅進宮。

師傅薛凌是世外高人,倘若皇帝是病,或許還要長時間調理,但皇帝根本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他只用短短十數日,便結除皇帝身上所中的毒。

龍體恢復,皇帝並未聲張,他不動聲色地將身邊宮女太監全換成心月復,待王皇後有所知覺時,已經來不及阻止。

皇帝大刀闊斧,欲將王氏一族創除,沒想到王氏勢力早已盤根錯節,他非但不能將其創除,反而將父親推上風口浪尖。

在王氏的強烈反擊下,他們劉家遭滅門,這等同于給了皇帝狠狠一擊,因為過度躁進,皇帝失去最得力的支柱。

皇帝生怕王氏查出他的身分,更怕自己無法為劉家保留這根獨苗,冒著風險,皇帝將他送出宮,從此他取師的字為姓,改名為致清。

那年,他頓失所依、怨天尤人,茫茫天地,不知何方是歸處。

他怨慰蒼天不公,怨恨自己無力昭雪父親冤恨,他甚至不明白,自己活著有什麼意義,直到遇見女乃娘,直到進入莫府,與鈁敏、詩敏結下師徒緣。

他喜歡這對兄妹,尤其在知道為求自保,五歲的小女娃居然讓兄長裝痴傻避開危難時,心底千般滋味。

連一個五歲孩子都曉得沉潛,十五歲的自己怎會不明白?

于是,他暫時放下家恨留在莫府,一方面鑽研醫術,一方面精進武藝,他知道,總有一天,機會將來到自己眼前。

他失去家庭親人,詩敏卻給了他一個新家、給他新家人,她依賴自己、關心自己,她把自己當成父親般崇拜、敬愛。

他明白丫頭離不開自己,他又何嘗願意離開?

但他非走不行!他要報家仇、要為天下百姓做事,最重要的是,此去危機重重,他不願意事敗後牽連到丫頭,他舍不得她因自己而受災。

再看一眼王皇後親瀕的戴旨,劉煜臉龐透露出幾分欣喜。

自從他將太醫口中無藥可救的太子皇甫書給救回來,並在每次發病施銀針讓太子疼痛稍減後,他便成為王皇後倚重之人。

如今,她終于開口,要求自己上丞相府為王盡相治病……等待多年,他等的,就是這個。

王銻,滅他劉氏一族之人,終于落到自己手中!

「師傅,你在嗎?」詩敏在外頭敲門,口氣里仍然帶著小心翼翼。

劉煜回過神,先將戴旨收妥,才走到門邊,打開門。

「師傅……」噘著嘴硬是擠出一張笑臉,她吐吐舌頭,討好道︰「師傅,你別生我的氣好不?」

他不作答,只低低說了句,「進來。」

詩敏跟在他身後進屋,鼻子酸得不得了,卻還是不肯松掉臉上的假笑。

劉煜走到櫃子邊,找出一匣子藥膏。

聞到那個味兒,詩敏明白,師傅是心疼自己的。

默默走到師傅身後,她攬住他的腰,把臉貼靠在他的背上,硬憋住的淚水,在此刻悄悄滑下。

「對不住,我知道師傅是天上蛟龍,豈能困在淺灘中,是我太自私了,只想著自己的不舍,卻沒想過,師傅應該擁有更好的前途、更好的末來、更好的……所有東西。師傅說得對,我這副性子哪能當個好大夫,能替自己看病就不錯啦,我還是鑽在錢堆里,認命地當一只小錢鼠」

她用力吸兩下鼻水,轉到師傅身前,看著他俊秀的面容,大聲宣布。

「師傅,我不學醫了,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可、可……心里面,有空的時候,一定要想想我這個笨徒弟。」

詩敏一篇話挑酸了他的眼,伸手,他將她攬在胸前,這才發現,他的小小丫頭已經長到自己的胸口。

他知道她只有十四歲,但她很獨立、很強韌,風風雨雨都撂不倒她,他大可以安心離開,但她的話讓他回想起,那個五歲就想保護娘和哥哥,那個母親死亡,一路奔到山頂放聲大哭的小丫頭。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摟著她、拍著她的背,平息她的哀傷。

「師傅,你離開以後,要去哪里啊?」圈著他的腰,她忍不住開始擔心。

「要去很遠的地方。」他隨口敷衍。

「那個很遠的地方,有沒有危險?會不會出現壞人?」她推開他,望上他的眼。

「師傅會照顧自己。」他揉揉她的頭,知道這個小腦袋瓜開始胡思亂想。

「如果有人趁你不備偷襲,怎麼辦?」她追著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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