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南瓜的人 第七章

結球氣道︰「怪不得你反對我領養思訊。」

「是,」他低下頭,「我不想事情更復雜,我不想有一日叫你媽。」

結球啼笑皆非,想笑,又實在笑不出。

「這事是怎麼發生的?」

「很自然,給球,我發覺已經愛上思訊,年齡上有若千差距,可是心靈上我倆十分接近。」

「許多情侶年紀相差頗大但十年廿年後你才遇見思訊,又是另外一回事。」

「結球,我已決定等她長大。」

「什麼?」

「時間過得很快,她即將成年,屆時,我會追求她。」

結球霍一聲站起來。

「結球,請接受這件事,給我時間空間。」

「我需要時間消化,我要找律師商量。」

「結球——」

令群推門進來,「什麼事?我聞到火藥味。」

兩人靜下來。

「結球、阿袁,我們三人必須相愛,否則美國人會笑破嘴。」

結球低頭,「不是工作上問題。」

令群一怔,「你倆有感情糾紛?」

兩人不出聲。

「可是因為姚醫生介入?」

結球忽然說︰「是,鬧三角戀愛。」

令群化繁為簡,「所謂三角戀愛,即一個都不愛,最愛自己,自私至上。」

「令群,你說得對。」

「問題解決,開會。」

下了班,兩人去接思訊,在車上,結球悻悻然說︰「你若有不規行動,小心入獄。」

袁躍飛雙臂抱胸前,「我並非色魔。」

結球懊惱,「那次,不該讓你跟去倫敦。」

「思訊需要我。」

「她有我。」

「你哪里有空,你沉緬過往柔情蜜意,喜怒無常,情緒飄忽。」他冷笑連連,「不錯,你出了錢,再是你沒出力。」

結球沉默,阿袁說得對。

「現在,又有這名醫生追隨左右,你又有什麼時間照顧思訊。」

「所以你乘虛而入。」

「結球,思訊是一個可憐的孤兒,請勿剝削她僅有快樂,也不要用有色眼光看我。」

思訊從課室出來。

她高興地同結球說︰「我學了許多新玩意,袁大哥,謝謝你。」

結球不出聲。

袁躍飛說︰「多謝阿姨才真。」

思訊擁抱結球。

結球看看她潔白皮膚,晶瑩眼楮,真是個小美人,不禁、心酸,態度軟化。

晚上,結球對思訊訓話︰「有關男女之事,你知道多少?」

思訊反問︰「你指生理衛生?」

「不錯。」

「呵,有關書籍,宿舍里流傳甚廣,我都看過,還有,課室也有生理科。」

「你可知警惕?」結球聲音嚴厲。

「那好像是十八歲以後的事,我還校」

結球略為放心,「西方風氣欠佳,女孩早熟。」

「宿舍中倒有一半是東方人,都很乖。」

「我同你講,任何人向你動手動腳,都是侵犯兒童,包括我與袁大哥在內。」

「是,我明白。」

「你也漸漸長大,不可隨意樓摟抱抱,動作輕佻。」

思訊有點惶恐,「我知道。」

結球吐出一口氣,露出絲笑意。

真沒想到會比一個母親更像母親。

而且,毫無顧忌。

當晚,她收到李嘉琪律師電話。

「結球,壞消息,你沒有資格領養那孩子,有關機構拒絕申請。」

結球失望。

「大年輕了,本身大把生育機會,況且,又未婚,再等幾年吧。」

結球不出出聲。

「王思訊還有生母,我與她談過,她不願放棄思訊,她看到這孩子正接受良好教育,將來對她會有幫助。」

方玉意並不胡涂,她純利用林結球人力物力,不願交出親女。

「結球,我是律師,需忠告當事人,為你利益著想,你是否願意繼續在這孩子身上投資?」

「照常進行。」

「還有,你說的那件事,我也幫你研究過。」

「你有什麼結論?」

「只要他沒有過犯,等她成年,兩情相悅,有何不可?他待她真心,我覺得感動。」

「李律師!你的道德觀念太過寬松。」

「你似乎有點妒忌。」

「我?」結球跳起來,「我同阿袁只是普通朋友。」

「不,你不甘心他搶去思訊。」

結球從未試過以這個角度看事物,不禁呆祝「現在,他才是思訊心目中最重要人物了。」

結球半晌答︰「我不是一個自私的人。」

「我也覺得你量大福大。」

「領養之事,你再幫我鑽營一下。」

李律師說︰「檔案會繼續開放。」

結球輕輕掛上電話。

這時,有人敲她房門。

「是我,結球。」

結球內疚,姚偉求來了這麼久,她都沒好好同他講過話。

姚推門進來,「他們都到什麼地方去了?」

「到百老匯看歌劇。」

「哪一出?」

「何處有黃牛票便看哪一常」

他笑,「我倆終于可以單獨相處。」

「對不起,偉求,這里像個墟,怠慢了你。」

他笑說︰「開頭是相當失望,可是想深一層,未必不是好事。」

「怎麼會?」

「若只得你我二人,孤男寡婦,干柴烈火,可能會做出沖動之事。」

他說得那麼文藝,結球忍不住笑。

「到時,進退兩難,反而傷了和氣。」

結球握住他的手,「難為你了。」

「不,我很高興,這次,我看清楚你另一面,原來你不介意隨時做十人飯菜,真正難得,我有無告訴你,我姚家親戚奇多?」

「多謝你包涵。」

「我明天一早走。」他黯然說。

「這麼快?」

「只得三天假期。」

「你都沒有請我跳舞。」

姚偉求看見案頭有一只收音機鬧鐘,旋到輕音樂台。

「來,趁夜半無人,我倆享受這一份清靜。」

只听得唱片騎師明快地說︰「今夜沒有月色又欠缺星光,但是有你同我,外頭氣溫攝氏五度,不如躲進屋內,讓我為你播首好歌。」

他選曲是古老的西班牙情歌《吻我多多》。

姚偉求輕輕貼著結球的臉,只覺得她面頰那小小一塊柔膚滑如凝脂,而且有淡淡一股香氣,他陶醉了。

來回乘三十二小時飛機也值得,這次見面慰了他相思之苦。

忽然听得人聲,他們回來了。

結球調笑說︰「莫叫人看見,快快月兌去衣服躺到沙發上去裝睡覺。」

「來不及了。」

眾人回來,興高采烈地談論著劇情。

餅兩日,思訊也要回去了。

她依依不舍,可是又不得不走。

結球說︰「暑假可以逗留得比較久,我們飛往西岸看大峽谷。」

「袁大哥說到南歐曬太陽。」

結球瞪著袁躍飛,「我說東,你說西,我說來,你說去,你再與我爭寵我宰了你。」

小袁打恭作揖,「不敢不敢。」

結球嘆口氣,「睡吧。」

熄了燈,耳畔听見思訊均勻呼吸聲,以及客廳姚偉求的鼻鼾。

他們走了以後,生活又是一片蒼白孤寂。

結球比什麼時候都想結婚生子。

孩子要多,忙得歇斯底里,累得流淚,天天似打仗那樣過,腦筋生銹,什麼都不用想,已經一生。

天蒙亮她听見姚起來收拾行李。

她急急出房為他做咖啡。

他緊緊擁抱她,發覺她穿著他送的毛衣睡覺,開心得哽咽。

「我送你去飛機常」

他點點頭,「不會迷路吧。」

結球笑,「我的車有衛星導航系統。」

她梳洗更衣。

姚偉求無意偷窺,但是地方狹小,他又看見她雪白的內衣,這次,感覺溫馨。

但是,他仍然沒有把握,她會屬於他。

這時,若果天使許他一個願望,他不要長命百歲,他不望世界和平,他只想林結球跟他走。

她套上大衣。

「仍然怕冷?」

病完之後,脂肪消失,故此穿多一件衣服。

其實,天氣即將轉暖,奇怪,無論沒有了誰,春天還是一樣來臨。

她駕車送他往飛機常

導航系統一把溫柔的電腦女聲說︰「請跟著我的指示行駛,把車駛出路口,轉左,進入第五街……」

結球笑,「這聲音像不像來自天上?」

姚偉求正在考慮放棄事業,流落異鄉,陪伴他愛的女子,一時沒有作答。

車子停好,她送他進閘。

時間已經到了,服務員怨他遲到,他朝她擺擺手進去.恢復了理智。

結球低著頭返回公司。

洋同事佔士又來邀請她下班一齊去喝一杯。

她索性說︰「我不喝酒,不抽煙,不應酬。」

佔士不服氣,「你也喜歡女人。」

「不,」結球溫和地說︰「我喜歡清靜。」

「只一次。」他懇求她。

她還是搖頭,這樣堅決,也是王教會地。

袁躍飛進來听見,猙獰地笑,「佔士,我同你去,下了班你等我。」

那洋人只得知難而退。

袁在身後罵他︰「外國癟三想吃天鵝肉。」

「這樣憎恨,為什麼?」

「不知來自烏克蘭還是愛爾蘭,因膚色白,混進主流,即時成為主子,華裔住在這里一百年,汗馬功勞,哈佛研究院出來,仍是清佬。」

「你又不打算長期留在這里。」。

「仍然生氣。」

「思訊呢?今日在哪里?」

「自然歷史博物館。」

結球挖苦︰「有無人問你們可是父女?」

「只一次,在游樂場買棉花糖時。」

「感覺如何中.」

「人家說我什麼,我不放在心上。」

「我開始佩服你的意志力。」

「結球,接受我。」

這時秘書敲門進來,「各位開會。」

話題暫時擱下。

那日下班,結球帶思訊到五街添置衣物,思訊只說什麼都有,不願花錢。

結球笑,「我有收入,你別擔心。」

「袁大哥說不要叫你再花費,衣物日用品由他負責,你倆對我真周到。」

結球不服,「他什麼都與我爭。」

「不會啦,袁大哥想你節剩」

「思訊,你一張嘴比我們靈光。」

思訊在化妝品櫃位留戀,「我想要一枝口紅。」

結球听見自己說︰「不,暫互不要化妝,中學畢業再說。」

思訊只得放棄。

千萬不要低估口紅力量,那種深紫色胭脂盡避妖媚,倒還罷了,有一種似果汁似半透明無邪,只有更加誘惑,總而一言之,全部不適合少女。

講到底,好端端為什麼要擦口紅?因為女性動情時整張臉激奮充血,變得紅粉緋緋,化妝品盡量摹仿類此顏色、吸引異性,漸漸化妝竟蛻變成女子習慣。

終於,思訊也走了。

周令群同結球說.「那孩子怪討人歡喜,五官像足他父親。」

結球不出聲。

「大人管大人,孩子是孩子,但願她不要像她父親。」

「令群,人已經不在了。」

「你說得對,下星期你回去一次,向老板述職。」

又要挨長途飛機。

這樣也好,跑來跑去,上上落落,無暇思想。

「遵命。」

「托你帶些女性用品。」

一個女人始終是一個女人。

「把單子交給我。」

一直有女同事托帶名牌最新型號皮鞋手袋,裝扮始終最重要,結球還得去搶購一種叫「海」的護膚膏,據說由太空署宇航人員以海藻煉制,用來醫治炙傷同事,結果傷者治愈後皮光肉滑,現在每罐售價一千美元,女士們一點也不覺得昂貴。

結球幾乎有資格走水貨賺錢。

每次回到公司,皮篋一打開,女同事便涌上來認領托帶物件,曾經有人建議結球運帶汽車。

都是寂寞枯燥的一種表現吧,小小調劑,開心一番,填補虛空。

臨走那一天,袁躍飛過來說︰「你看,窗外樹枝有新葉發芽。」

一看,果然綠意盎然。

「春季悄悄來到。J

結球揶揄,「你心中一直有春天。」

「思訊說校服裙內希望穿一種緊身運動短褲。」

「呵,。我知道,那叫腳踏車褲,我替她買了你給她寄去。」

「麻煩你了。」

「袁,請你記住,那是我女兒。」

帶大一個孩子,不知要做多少類此瑣碎的事,反正下了班要去百貨公司,還算順便。

結球終於回到家里。

這一次,特別恍若隔世。

連女佣見到她都驚喜交集,

「林小姐,我以為是明天。」

床單一早換過,有股大陽曬過清香,有種肥皂粉就帶這種效果,結球喝過一口粥,倒在自己的床上,一覺睡到天亮。

亞熱帶都會的初春潮熱,牆壁滴水,終日開啟抽濕機,習慣了,是一種情調,不習慣,會憎厭到極點。

結球是前者。

回到公司,大老板要見她。

結球仍然穿深灰色套裝,不過,換上比較高限的鞋子及抹一點口紅。

別誤會,大老板亦是女性。

「結球,請坐。」

結球微笑坐下。

「匯報我都看過了,周令群同美國人好似還算合得來。」

結球當然不置可否。

「她的位子空下來,今日還未有人填上。」

結球心中咦一聲。

「結球,你是嫡系,升你上去如何?」

呵,結球耳畔嗡一聲,無可避免,最為可怕的事終于發生了。

一個女子,一心一意勤力工作,最終會得到回報,升到高位,屆時,異性敬而遠之,標梅一過,只得更加努力事業,側向一邊發展,孤獨終老。

「結球?」

「是,」她欠欠身,「我資格還女敕。」

「不怕,我找人幫你。」

這一下,周令群恐怕會不高興。

結球咳嗽一聲,「令群是我尊重的前輩。」

大老板嗤一聲笑出來。

「她未算是前輩,頂多是你的師姐,她也不是你恩師,當年她對你的能力頗有抱怨。」

結球一怔。

老板按鈴叫秘書進來,吩咐道︰「把林結球的工作評估報告拿進來。」

她笑著對結球說︰「看了別失望。」

報告印了出來,結球一看,呆祝

一向對她恩寵有加的周令群對她的表現年年只予丙級。

決策、人事、專業方面都批評得一文不值,並且這樣說︰「林小姐是辦公室羅曼史專家。」

結球雙手顫抖起來。

「她一向不能容人,故此十年以來只能升到這個位置。」

「可是,她口頭上從無對我表示不滿。」

「她不想你恨她。」

「我恨她與否,有何重要。」

「別忘記她有某種傾向。」

結球倒抽一口冷氣。

「我听人說,她向你示意多年,你未有反應,她等你回心轉意,看你幾時進步,拿到甲級成績。」

結球像是挨了一巴掌,作不得聲,啞了。

「這叫做險惡的辦公室政治,結球,若無其事,不動聲色的坐上去吧。」

「為什麼升我?」

「你說,還有更好的人手嗎,公司也等人用,今日各行各業年輕人急功近利,一年之內不發財,立刻轉工,無人願意埋頭苦干,結球,你算得上是人才了。」

結球微笑。

這叫做在最壞的當中挑好的。

「新合約在你桌上,看過簽名,有什麼額外要求,盡避提出。」

「我從前的秘書麥倩兒想調往紐約吸收經驗。」

「我另外派助手給你。」

結球退出時仍然充滿意外。

回到房內,秘書上來問好。

她輕經說︰「叫人事部準備文件辦理美國入境證吧,輪到你了。」

那女孩一愣,忽然哽咽,一言不發走出去,像是挨了一頓罵兼被開除的樣子。

結球嘆息。

周令群的心計連久行江湖的王也沒看出來。

人,就是在一次又一次被出賣中日漸成熟。

她看過合約,一揮筆,簽上章。

經過周令群房間,發覺人事部同事正在搬雜物。

「恭喜林小姐。」

「不客氣,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們聳聳肩,「上頭吩咐收拾乾淨讓林小姐坐進去。」

「這些不少是私人物件呀。」

「堆到紙箱,待周小姐回來取吧。」

「她在紐約,不用通知一聲?」

「今午就發電郵知會她終止合約。」

「什麼?」

「林小姐幾時請我們吃飯。」

「林小姐最疏爽,先請蛋糕,我們要吃」

「沒問題,你們去訂,我付賬。」

她跑到人事部。

找到主管張某,那中年人的笑容裝得好不誠懇,「林小姐,今日貴人踏賤地,什麼風把你吹來。」

結球卻開門見山,「已終止周令群合約?」

他點點頭,「我什麼都沒說過。」

「為什麼?」

「有人的私生活不符合公司不成文規矩。」

「這又不是秘密,你們一早已經知道。」

「先一陣子,有人涉嫌非禮及騷擾女同事,立即開除,記得嗎?」

結球點頭。

「已經替某小姐留了很大面子。」

「誰坐她位子?」

「袁躍飛。」

「呵。」

結球忽然有一絲高興,隨即自覺狠心涼雹努力把喜悅壓下去。

「林小姐,房間明日一早準備妥當。」

結球靜靜走出去。

她看到秘書麥倩兒已經在向同事報告喜訊。

結球找姚醫生,她在錄音機上留言︰「你的舞伴回來了,心情納悶,極渴望苦中作樂,有空聯絡。」

丙級!周令群給她的分數是丙,多大侮辱,結球還一直可恥地天真,以為在上司心目中可打甲級分數。

不知多久沒準時下班,今日,她輕輕離去。

在電梯大堂里踫到一個人。

「咦,球,我特地來找你,幸虧剛剛踫見。」

她一抬頭,「程,你也回來了?」

程育齡笑答︰「兩邊走,兜生意,十分庸俗。」

結球也笑,「你是路過還是特地來找我?」

他只說︰「祖母很掛念你。」

「我也牽記她。」

這時,結球的手提電話響起來,她看一看號碼,果然是姚醫生來電,噫,她尷尬地想,這下可熱鬧了,她在手機上按一個鈕,預錄的聲音會告訴姚她稍後才覆。

「有無打擾你?」

結球說︰「來,我請你喝一杯。」

他們到附近酒館坐下,才談幾句,一大班同事進來替麥倩兒慶祝。

看到結球,不知怎地,一點也不避忌,努力拉她加入,連程育齡也無限歡迎,結球只得介紹他們認識。

結球看看時間,「各位,我還有點事。」

程陪她離去。

「住什麼地方?」

他回答︰「祖屋。」

有祖屋的人真幸運,長輩早有節蓄,置下恆產,不管地段,或是面積,孩子們有瓦遮頭,擋風避雨,真是功德。

「到宇宙來,是有公事吧。」

「又被你猜到,有項發展計劃,與你們商議。」

「拓展部的負責人是陳舜業。」

「我們與他有約。」。

「那麼,明天見。」

「今晚不能一起吃飯?」

「我已經約了人,我送你一程。」

她送他回祖屋才返家。

結球琳一個浴,企圖消化辦公室風波,可是老板要放走周令群這件事像石頭似坐在她胃里。

不,她沒有約任何人,她只想睡一覺。

她找姚醫生,听見他的聲音說︰「我此刻在手術室——」

結球放下電話,自從中學以後,還未試過一天應付兩個男生,忙得不可開交。

她查看電郵,周令群並沒有同她聯絡。

這樣強硬的人,一早知道,萬一摔跤,最好一聲不響,千萬別找任何人訴苦。

將來,林結球遇到同樣的事,也一定維持緘默,終止合約,有什麼稀奇,天下無不散筵席,切莫繳動,到處控訴老板無良,漠視職員汗馬功勞。

是周令群同她說的︰「我當然有功勞,否則,為什麼三百萬年薪。」

拿了薪水,就沒有資格亂發牢騷。

周令群平時發表的理論緊急時都能實踐,結球更加佩服她。

半夜,電話鈴響,結球還沒睡。

姚偉求這樣說︰「怎麼又調回來了,可是不舍得我這個人?」

結球微笑,「晚了,明天再談吧。」

「也好,早點睡。」

終於,周令群的消息來了。

電郵上,是一封簡單公函,交代她的現況,爽快地說明她將會離開宇宙,屆時再通知各位她的新動向,她並沒有用別扭生澀的英語說「如果說我對宇宙沒有感情的話未免大過勉強——」之類,真是英雄。

結球呆了一會兒,就這樣,她與周令群由親密戰友變成敵人。

為著一份工作。

不不,為著她的選擇︰林結球選升職沒選友誼。

周令群是她的朋友嗎,背後給她丙級評語的人是朋友嗎?

結球在深夜讀信。

「我送她姜蘭,並且告訴她,花睫剪得很短,放進水晶玻璃盤中,花蕊會馬上全部開放,香氣撲鼻,這方法,自家母處學來。

「結球整個人像姜蘭,雪白芬芳,毫不矯情,我迷戀她一切小動作,特別是自工作里抬起頭來一剎那。

「有時用手指順看她濃眉輕輕撫模一下,已得到最大滿足。

「能夠與她一輩子相處嗎,她會發現真正的我,爬到這個地位不易,有時,連自己也記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結球倒在床上。

電話鈴又響了。

是袁躍飛的聲音︰「恭喜你。」

結球答︰「彼此彼此。」

「周令群有恨我們嗎?」

結球答︰「有也不會讓你我看到。」

「她去向如何?」

「大概是動手搞一間小型公關公司之類。」

「太多這類一人公司,不好做生意。」

「你還沒睡?」

阿袁苦笑,「怎麼睡得著。」

「我已告訴思訊我倆動向。」

「我也有給她留言。」

結球說︰「大人到處為生活奔波,小孩寄宿是沒辦法中辦法,得到固定生活模式,學業不受影響。」

「自寄宿後,思訊心情開揚,證明你做得對。」

結球嘆口氣,「是思訊自己用功。」

「我最喜歡她自繁忙功課中驀然抬頭的一刻,仿佛自另一世界返回現實,眼神天真迷茫……」

結球震驚。

「結球,當她認識袁大哥的真貌,她會否失望?」

啊,那口氣是多麼像一個人。

結球輕輕答︰「你是一個好人。」

「不,結球,我無大學學歷,我在宇宙只是學徒出身,我喜冶游,你最清楚我,我是女同事口中那堆賤人中一名。」

結球驚訝他忽然因愛慕而產生的自卑。

「那班女同事口吻是刻薄了一點。」

他一向是街頭戰士,我行我素,忽然自慚形穢,令結球始料不及。

結球說︰「你從今日開始改過自新,努力進修不就得了。」

「是,是,多謝指佔,我立刻報讀紐約大學。」

「夜深,我不多講了。」

將近天亮,靠在沙發上,盹著一會兒,睡夢中,像是登上過山車,雙手把橫檔拉緊緊,呼嘯地沖過光與影,離心力大得叫她尖叫,五髒六腑飛出去,身軀卻還留在座位上,刺激得難以形容。

驟然驚醒,原來自安樂椅上摔下。

她到浴室鏡子中凝視自己面孔,是,還年輕,但是與王形容的那個冰雪聰明、白玉一般的少女,已有很大的差距了。

也許,那只是他眼中的她,林結球從未試過那樣可愛,今日,她也已學會人踩人。

就像她知道王思訊可以是極之討厭的一個孩子,但袁躍飛不知道。

結球梳洗上班。

辦公室里堆滿花籃,其中一只特別大異常漂亮,結球取起卡片一看,卻是周令群送的。

「一帆風順,萬事如意。」

做得這樣大方,也不容易,結球連忙覆電。

她這樣說︰「以後,還請多多指教。」

這樣虛偽,更加不易。

程育齡一早來開會,麥倩兒迎上去,不卑不亢地招呼昨日已在酒館中見過的客人。

結球看在眼內,知道這就是華人數千年來深信不疑的緣份了。

結球很代他倆高興。

上午她開會了解各同事手上工作,散會時看到留言,知道小程已偕宇宙同事出去吃飯。

麥倩兒獨自一人在吃隻果。

「咦,你怎麼不去?」

她訕訕地站起來,「我怕你不高興。」

結球笑吟吟問︰「我為什麼要不開心?」

「請問程先生是否林小姐的男朋友?」

「我們只是十分普通的相識,請勿誤會。」

「埃」

結球看看時間,「還可以趕下半場,你放下隻果去吧。」

她漲紅面孔,立刻取起手袋出去。

難得機會,需緊緊把握。

這番麥倩兒出差,不愁寂寞了。

結球回到自己房間,才坐下,外邊接線生特地走進來,「林小姐,你有電話,是否接進來?」

結球問︰「對方是誰?」

「一位姓方的女士。」

「我自己來听。」

結球取餅听筒。

「林小姐,我是方玉意,你出差回來了?我正好有事同你商量。」

結球微笑,「是手頭不便嗎?」

「不不,我怎麼好意思再同你開口。」

噫,又一次估計錯誤。

結球尷尬,「你別見怪。」

方玉意像是無暇與結球客套,她開門見山說︰「最近發生一件怪事,我實在不知怎樣處理,所以想與你商量。」

「什麼事,與我有關?」

「啊,其實同你我無關,但是,大家是女性,你說是不是要同她想想辦法。」

結球愈听愈胡涂,方玉意在說什麼,用辭這樣閃爍模糊。

什麼叫做大家都是女人?

只听她咳嗽一聲,「有一個女子,找到我家來,要見王庇德。」

電光石火間,結球明白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打發她,你說呢?」

一時間結球不知如何回答。

「她持旅游證件自上海來,現在住小旅館里。」

結球不置信,「你打算收留這個人?」

可是她隨即想起,林結球豈非更加荒謬,她幾乎領養了他的女兒。

「她無處可去,在旅館已住了半個月,山窮水盡,我家狹窄,想起了你——」

結球緩緩說︰「實不相瞞,我下個月就要結婚,抽不出時間。」

「啊,恭喜你。」

「你說得對,這件事,與我無關。」

方玉意也很爽快,「我明白。」

她又問︰「思訊好嗎?」

「她很好,你自己可以隨時同她聯絡。」

「听律師說,你想正式領養她。」

結球說︰「這是另外一件事,我們日後再談,我還有點事,有空聯絡。」

她輕輕放下電話。

忽然覺得額頭冰冷,伸手去抹,一額冷汗。

原來襯衫已貼住背脊,被汗水濕透。

拼圖一小塊一小塊那樣出現,結球漸漸看到了整幅圖畫。

啊,可怕。

她用手掩住臉,胃像反轉一樣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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