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一天,就寢時間眾人躺上各自的位子,沒多久就睡熟了。
莫離看著眼前的大通鋪上躺著一群男人,且房內男人的氣息十分混濁,聞著就十分不舒服,頓時睡意全消。
她悄悄走出房間,想到外頭透透氣,順便讓腦袋清醒清醒。
從劉玄燁丟披風給她之後,她整個人就不對勁了,腦袋昏沉沉的,一直在想,也許是她誤會了他,也許他根本不是滅了拓己部族,也不是殺了她親人和族人的凶手。
因為受了人家一次恩惠,她居然開始替他找借口開月兌了,她真是沒用!
吹了冷風,腦袋清醒了些,她開始自責起來,她在心里罵了自己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不該忘記國仇家恨,劉玄燁或許沒有親自動手滅她一族,但達娜說了,是大慶軍下的手,沒他的命令,誰敢去滅族?不管如何他就是始作俑者!
可是她在廚房听到一些有關于劉玄燁的評語,又在此時竄了出來,他在部屬的眼中和心中地位十分崇高,但並非因為他是個皇子,也不是因為他是個掌權者,而是他相當體恤部屬。
劉玄燁丟披風給她時,她真的愣住了。
當她受寵若驚的抓著他的披風站在風雪中,幾乎變成一座化石的時候,有人揶揄道︰「別太受寵若驚,那披風大部分的人都收受過。」
大部分的人都收受過?那又是啥意思?
難道劉玄燁的嗜好是丟披風給人?
就在她還在困惑之際,大個順勢說道︰「主帥很體恤弟兄,每次看見弟兄穿得不夠暖,就會丟披風給弟兄暖身,你只是眾多人之中的一個。」
廚兵里一個叫作小丁的,數落了一下大個,「大個,你干麼潑人家冷水,先讓人家高興一下再說真話也不遲啊。」
「你娘們嗎?男子漢說話坦蕩蕩,干麼那麼別扭,誰的豆腐心碎了嗎?」
當時大家的話匣子打開了,講話也變得越來越口無遮攔,但相對的,說出的話也變得更加真誠,而其中最多的還是對劉玄燁的贊嘆。
他們說,劉玄燁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寧願長年待在邊界受苦,也不想回京城讓親人為難。
他們說,劉玄燁是個體恤下屬的主帥,三不五時自掏腰包替弟兄加菜是小事,更時常幫助邊界窮苦的百姓。
听聞那些人對劉玄燁的贊嘆,莫離的心情十分復雜,她覺得劉玄燁的部屬很有福氣,有這樣有情有義的主子,也覺得大慶百姓很有福氣,有這樣一個懂得民間疾苦的皇家後代。
但她也忍不住要為拓己部族枉死的族人大感不公不義,大慶的子民是人,難道她拓己部族的族人就不是人?他們更為善良,未曾傷過任何人,為何會是那樣的下場?
她一路走著,腦袋剛剛被風吹醒了,結果又想事情想得混沌了,以至于沒發現附近有人,直到一道聲音從後方飄來,她才驚醒過來。
她停下步伐,朝夜色中的某處望去,她看不清楚對方的臉,也不知道是何人,不過那聲音相當耳熟。
她不確定的問道︰「主帥?」
她問過廚房的人為何總喚劉玄燁主帥,眾人說因為他是卞戎和李長興的主子,他們跟隨他進軍隊,對他們而言,劉玄燁既是主子又是元帥,所以他們就稱劉玄燁主帥,久了,眾人也跟著那樣稱呼他了,不過有時候人們也會稱他為王爺。
「不知道夜里將軍府是禁止到處走動的嗎?」劉玄燁從夜色中走到月光照射之處,目光炯炯的緊盯著站在月色下的單薄身影。
夜色雖暗,但他幾乎是一眼就認出站在夜色中的是新來的廚兵莫離,這並不奇怪,他身為主帥,擔負著國之安寧,為防異族混入,他會確認過每個投軍的新兵的身家,雖不能認出所有人,但也能記住一大半。
莫離是個很特別的人,他有張比女子更精致的臉龐,加上身形單薄得不像個男子,只要看過就很難忘記。
聞言,莫離嚇了一跳,連忙跪地認錯,「小的一時忘記身在將軍府,請主帥責罰。」
忘記身在何處是不少人會犯的錯誤,劉玄燁不至于嚴厲到會拿這種事情找碴,他順手高舉手中的酒瓶問道︰「要喝兩口嗎?」
「小的不會喝酒……」
「那就當陪本王喝一杯吧。」
他是主帥,主子的命令,她能抗拒嗎?
不想壯志未酬身先死,莫離只好硬著頭皮跟上他的步伐,走到附近的石椅,她看著他就坐,卻不敢與之平起平坐。
「坐下。」
「小的站著就行。」
「本王叫你坐你就坐。」
這劉玄燁喝多了嗎?
坐下的時候,她試圖嗅聞他身上是否帶著酒氣,但是並沒有,他身上飄來的還是披風上那股淡淡的藥草味。
「主帥有宿疾嗎?」她忍不住問道。
「為何那樣問?」劉玄燁防備地反問。
「小的打小研究醫理,對藥草十分敏感,主帥的披風和身上都有藥草味,小的才會這麼問。」
他悶了半晌,才答道︰「小傷。」說完,他喝了一口酒,緊接著又是一口。
看著他喝酒像在喝水一般,莫離忍不住猜想,莫非今日他有想醉的念頭?又或者根本不是他說的只是小傷,而是必須喝些烈酒來壓制疼痛?
她是個有恩報恩,有仇未必會報仇的人,她決定還他披風的恩情,所以從懷兜里拿出一罐藥膏遞給他。
「若主帥不嫌棄,小的有罐祖傳秘方藥膏,這藥膏能行血化瘀消腫,對傷後抽痛十分有效,主帥可以試試。」
劉玄燁瞅著她,並未接下那罐藥膏。
手舉著許久,莫離覺得尷尬了,「也是,主帥有軍醫跟著,小的這雕蟲小技讓主帥見笑了。」
她的手正要收回來,手里的小鞭子卻突地被他抽走。
「剩下的酒當回禮了,本王準你今晚喝醉,但不得延誤明日將士們的早膳,另外,本王明日的早膳就交由你準備,本王听說你的廚藝十分了得,就讓本王嘗嘗你那眾人贊嘆不已的手藝吧。」
「喔……」突然接到命令,莫離一時不知道怎麼回應,只能呆呆的應了一聲,然後呆呆地看著他消失在夜色里。
許久許久之後她才回過神來,她萬萬沒想到,接近劉玄燁的機會竟然會來得如此之快。
怕機會稍縱即逝,莫離不敢睡熟,在眾人未醒之前,她已經起身前往廚房準備劉玄燁的早膳,就擔心伙頭來了會阻止她踫鍋子,必須先下手為強。
可是伙頭一群人進廚房時,便交代道︰「小莫,主帥派人來吩咐,主帥的早膳由你準備,你動作快些,不要耽誤了主帥用膳。」
莫離一听,有些懵了,她以為會受到些許阻撓的,沒想到這樣順利,軍令如山,果然一點都不假。
她亮出早已經準備妥當的膳食盒,一一向伙頭上報里面的菜肴,然後靜靜等著被雞蛋里挑骨頭。
大個突然走向她,用力把手往她肩膀上搭,笑呵呵的說道︰「老麼,我看見你櫃子里有甕酒,主帥賞的是吧?昨晚發生啥事了嗎?」
「也沒啥,就不懂得營規隨意遛達,被主帥逮個正著。」
「逮個正著還能被賞一甕酒,這麼好的事情,我們怎麼遇不到?」
「是主帥仁慈,體諒小的這不爭氣的小兵初離家投軍,沒與小的計較,那酒……主帥其實是想賞給大家,慰勞辛苦的。」
「所以那酒是賞給大家的?」
「可不是。」想想反正她也不喝酒,正好拿來拉攏人心也不錯。
大個攀著她肩膀的大手施了力,把她摟得更緊,「老麼太懂事了,那今晚咱們大伙兒就喝酒賞月吃點心吧!」
那甕酒,一人一口就沒了,喝啥酒、賞啥月、吃啥點心?但老卒高興就好,老卒高興,就會少找她麻煩。
「你們閑聊夠了沒?你們是打算讓主帥吃冷飯冷菜嗎?」伙頭一把將他們拉開,沉聲催促道︰「還不快把飯菜送去給主帥!」
「我這就去。」
莫離飛快拎著膳盒逃離廚房,快步朝主帥寢房前進,她趁這機會稍微觀察了一下一路上周遭的環境。
听伙頭他們說劉玄燁平常都是在自己的寢房用早膳,午膳和晚膳則是與其他將士一起,不過從廚房走到主帥寢房也有段距離,在冬季,飯菜送到主帥寢房,熱飯熱菜也會變成冷飯冷菜。
且飯菜並沒有很順利地送入劉玄燁的寢房,天都還沒亮,劉玄燁的兩個左右手就醒了,他們就睡在劉玄燁寢房隔壁的房間,一听到敲門聲,就出來劫走她手上的飯菜。
據她之前探得的消息,將軍府位在大慶邊界的化通城里,圖魯人時不時會混進來,劉玄燁命各城門防備都不能松散,看來他自己身邊的守衛更是森嚴。
「怎麼是你送的飯菜?」卞戎板著臉問。
卞戎和李長興都長得很高大,讓莫離覺得很有壓力,尤其是卞戎,他對自己似乎很有敵意,拎著飯菜不停翻看。
她吸口氣,故作鎮定地回道︰「主帥吩咐的。」
這新人受到主帥太多的關注了,主帥的身體可是很矜貴的,不能有絲毫閃失,所以通常會派待很久的老卒負責送飯菜,就算如此,還是要經過試毒的過程,當然,有時候劉玄燁會略過最後一個步驟。
主子能大而化之,身為部屬卻絲毫不敢馬虎,深怕一個小失誤,就會惹出大麻煩。
卞戎拿出膳盒里的筷子,在餐盤中夾起一點菜肴,並在盒邊抹了一圈,接著送到莫離面前,「吃下去。」
「那是主帥的早膳……」
「怎知道這早膳有沒有問題,你先試吃。」
莫離懂了,說是試吃,其實就是試毒,但她沒想到,卞戎不是用銀針試毒,而是要她試毒。
看來下毒這條路行不通了。
照卞戎的要求,她每道菜肴都試了一小口,直到確認每道菜都沒問題,卞戎才放她通行。
她推開門要進入劉玄燁的寢房時,听見身後李長興在責備卞戎——
「你太刁難人了,平常都用銀針試毒,為何今日非要逼人家試吃?」
卞戎毫不客氣地回道︰「因為他是新人,太快受到青睞讓人不安,這還不是怕有心人傷害到主帥,我忠心耿耿是怎麼了?你和主帥對那新人會不會太仁慈了點?」
李長興翻了記白眼,嘟囔道︰「懶得理你。」說完,便轉身回自己的寢房了。
莫離不理會,兀自拎著膳盒進了寢房,她剛把膳盒放到桌上,劉玄燁就走出來了。
他來到桌前坐下,靜靜地看著莫離將每道菜端上桌。
菜色十分豐富,看了就令人垂涎三尺。
「這叫作五行膳食,希望對主帥的傷痛有幫助。」
「剛剛卞戎不是存心為難你。」
他這麼說,莫離反倒心虛了,卞戎沒錯,她的確有想過要下毒的,只是和他相處過後,她覺得不該貿然行事,得先調查清楚真相才對。
「卞副將沒錯。」她把飯菜擺放好之後,眉頭忍不住皺起,「就是飯菜涼了……」
「把角落那個小爐灶拿上來。」
莫離乖乖照做,她把小爐灶提上桌之後,劉玄燁也起身走向屋內取暖的火爐,拿了一個鐵鏟子,鏟起些許仍冒著火的木炭,將之轉移到小爐灶里,接著又在小爐灶上放上一塊鐵片。
「把菜放上去吧。」
「真妙!」這樣一來就不用吃到冷菜冷飯,真是好法子!
「冰天雪地待久了,就能想出些妙點子,這樣一來,就不用讓廚兵來來往往溫飯菜了。」
其實他也從不會讓廚兵跑來跑去溫飯菜,只是飯菜到門口,就會先被卞戎攔截,飯菜冷了,免不了再跑一趟。
後來,他想到了這個法子,省卻了許多麻煩。
莫離點頭,一一將菜肴放上小爐灶,「主帥請用膳,小的先到外頭候著。」
「這天寒地凍的,外頭候著做啥,坐下吧,這飯菜多著,我一人吃不完,一起吃吧。」
「不不不,小的不能……」莫離連番搖頭。
「這是命令,茶櫃抽屜里有多的碗筷,去取餅來。」
這劉玄燁看似溫和,但下命令時卻又鏗鏘有力得讓人不敢遲疑,昨夜才一起喝酒,現在又一塊吃飯,難怪卞戎會因為她這新人太受重視而不滿,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太對勁。
雖然如願接近劉玄燁,但進展太快反而令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