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國于數百年前,由上官家、瞿家與夏家三家共同建國,由于上官家從商,瞿家從軍,因此以文興家的夏家就執掌了王權,成為滄海國的皇帝。
時光荏苒,如今夏家的皇族地位依舊穩固,如日中天;上官家徹底沒落,唯一幸存的後代上官尋,表面上在皇帝夏暉的照顧下棄商從政,做了北方邊界第一大城北臨城所在地北臨縣的縣令,但他行商的天賦驚人,暗地里成了操縱皇帝私人產業的推手,替夏暉的小金庫賺進了不少銀兩。
至于瞿家,年約四十許的瞿豪正值壯年,擔任滄海國的鎮北大將軍,傳聞中他有一對雙胞胎兒女,名喚瞿景及瞿影。
兒子瞿景從十三歲起便展現了強大的軍事天賦,帶領軍隊與北方的人狼族作戰,戰功彪炳卻從不請功,然而他的功績還是傳到京城,被皇帝封為將軍,因為年紀輕輕,便被大家稱為少將軍。
眾人在羨慕稱贊瞿豪教子有方之余,卻不知道他也有說不出的苦衷——
這個瞿景,其實就是瞿影啊!
什麼雙胞胎兒女,根本就是障眼法!從頭到尾,瞿豪就只有一個女兒!
而這事要從瞿影十三歲那年說起,生得清麗溫柔的瞿影,看上去柔弱可人,偏偏有一副豪邁沖動的軍人脾氣,再加上從小苞著父親練武,武功更是高強。
她十三歲那年,瞿豪在關外作戰誤入陷阱,遭人狼族軍隊圍攻,瞿影接到消息後便易釵而弁,戴上一副銀色面具謊稱自己是瞿豪的兒子,假造父親的軍令領著十萬大軍前去救援,居然成功的將瞿豪及其所率領的大軍給救了出來。
然而瞿影雖然戰功輝煌,卻假造軍令、私自出兵,這些都是會砍頭的罪名,何況她還女扮男裝上戰場,瞿豪無奈之余,只好對外宣稱他其實有一對雙胞胎兒女。
眾人便認為瞿景過去隱姓埋名藏在軍中,是在潛心自修,十年磨一劍,如今霜刃一出,名動天下。
至于瞿影,一個女孩子家也不會有人多注意,提起她,頂多會有幾個老臣想起她自小與上官家的男丁指月復為婚,其他也說不上什麼特別。
只是隨著上官家越來越沒落,那上官尋也籍籍無名,低調地做著他的縣令,這樁婚事似乎再也沒有人提起。
令人意外的是,在上官尋二十五歲、瞿影十八歲這一年,瞿豪突然想起這事,竟去了急信到北臨縣,要求上官尋履行婚約,快快將他的寶貝女兒瞿影娶走。
旁人或許霧里看花,但瞿豪卻是有苦說不出——最近鎮北軍打了一個大勝仗,但領軍的瞿景是忤逆了皇帝的旨意擅自出兵的。
瞿豪知道依夏暉的脾氣,說不定很快就會問罪于瞿景,根本不會管是否打了場勝仗。無奈之余,他連忙讓「瞿景」重病不出,同時打算將女兒瞿影嫁掉好替哥哥沖喜,遠離這場可能的是非。
然而脾氣又臭又硬的瞿影哪里能夠忍受這個安排?于是趁著父親不注意,她偷偷的溜出府,一個人只身前往北臨縣,準備看看那個上官尋究竟是圓是扁!
北臨縣距離邊關不遠,騎馬約只要十幾天的路程,一路上,她不斷地幻想著自己的丈夫長得什麼樣子?大了她七歲,又當了個北方第一大城所在地的縣令,會不會已經吃得腦滿腸肥?是不是因為性格貪婪吝嗇,所以才會名聲不顯?
越想,瞿影越覺得灰心。其實能夠嫁一個文人,她心里也不能說沒有期待,畢竟自己是個武人,又沒讀過幾本書,所以對那種文質彬彬、溫文儒雅的文士,她本能的有種傾慕之心。然而這個上官尋卻是父親硬塞給她的,也沒听說有什麼長得玉樹臨風的傳聞,萬一超出她的期望太遠,她難道就這麼甘心認命?
但不甘心又如何?她悔婚,丟臉的可是整個瞿家啊!
懷抱著這種不安,瞿影終于來到了北臨城。
北臨城作為北方第一大城,是京城至邊關的必經之地,照理說應是商旅絡繹不絕、來往者眾,但因為十幾年間與人狼族的戰爭,導致北臨縣轉為以防御為主,北臨城行商買賣的交易便少了,偌大的街上雖不至于冷清,但也絕說不上熱鬧。
走在平靜寬敞的大街上,吹著微寒的風,看著整齊有序的房屋,還有百姓平和安然的笑顏,瞿影一直躁動的心,莫名其妙地安寧了起來。
她不討厭這個地方,至少這里給她的第一印象相當好,相信作為地方父母官的上官尋,應該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默默的走到了官署,她抬頭納悶地看著北臨縣衙的大門,一如這座城所顯露出的樸素及大氣,雖老舊卻不失風範。不過這座建築並不是引起她好奇的原因,而是縣衙之外圍了一群百姓,正竊竊私語地不知在議論些什麼。
瞿影做男子打扮,所以毫無顧忌的擠進了人群,她清秀的模樣很容易給人好感,輕而易舉就問到了這縣衙此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今天縣令大人上官尋正在問案,這件案子放在別的地方或許只是一件普通的強盜殺人案,但發生在北臨縣,這個案子就成了一宗大案。
因為,犯案的很可能是一個人狼族人!
說起這人狼族,其實就是北方一群以放牧為生的游牧民族,隨時間過去漸漸的建立起勢力,最後成了一個大族,雄據北方苦寒之地。
而人狼族會從士兵中選出多名武藝技巧更好、力氣更大的勇士,在打仗時沖在最前面,不畏生死一往無前,引領士兵的士氣,激發他們的血性,並不容易應付,所以才能和滄海國多于他們數倍的大軍鏖戰十數年至今。
據說人狼族人凶狠暴戾,若是真有人闖入城中殺人,那絕對是一件大事!
瞿影由圍觀的群眾之中得知,死者名為牛七,耕田為生,前幾日被發現陳屍家中,身中數刀,是養子牛大頭發現的,而鄰居錢兩山作證,曾看到疑似人狼族的可疑人士由牛家跑出,故而報官緝凶,于是在調查數日之後,上官尋終于升堂了。
瞿影好不容易擠到最里面,看到公堂上衣冠楚楚的上官尋,不由眼楮一亮。
好俊的人啊!瞿影怎麼也沒想到,她未來的相公會是這般相貌堂堂、正氣凜然,一身的書卷氣,簡直就是她理想中的文士形象!當下,她對嫁給他這件事所產生的怨念,已然去了一半。
堂上的上官尋敲了一下驚堂木,喝道︰「牛大頭,你是第一個發現牛七死在家里的人?」
牛大頭看上去二十來歲,雖然名叫大頭,卻長得獐頭鼠目,他站在公堂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道︰「是的大人,草民後來清點過,櫃子里我爹用來買米買酒的幾兩銀子全不見了,一定是那人狼族的歹徒盜走了!」
「本官再問一次,你親眼看到凶手是人狼族人嗎?」上官尋冷聲問道,並沒有被他可憐的模樣打動。
牛大頭尚未回答,站在他旁邊的錢兩山搶著答話道︰「大人,是草民看到的!就在那十月七日,草民听到隔壁牛七的叫聲,連忙出去查看,發現一個穿著人狼族衣飾的人由屋里沖出來,很快就不見人影了!」
「哦,是這樣嗎?」上官尋仍是緊盯著牛大頭,「牛大頭,你曾說過,牛家也不過只有薄田一塊,就在屋子後頭,屋宇也破敗老舊不堪。本官去現場看過,牛家的房子確實破爛,但隔壁的錢家卻是美侖美奐,所以本官很好奇,怎麼人狼族的歹徒不去搶錢家,反而選擇去搶看起來窮困不堪的牛家呢?」
牛大頭愣了一下,眼淚還掛在臉上。「我、我不知道……」
「莫非是牛七與人結怨?而且本官听說,與牛七感情最不好的就是錢兩山了……」上官尋終于看向錢兩山,「所以你會那麼好心,為牛七作證?」
錢兩山眼神閃爍了一下,卻擺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說道︰「草民……草民雖然常與牛七吵架,但也不會想看他莫名其妙的死去啊!萬一歹徒下個目標就是我怎麼辦?我當然希望大人明察秋毫,快快查出真凶!」
才听上官尋問案沒多久,瞿影已然相當投入,他犀利的問話讓她忍不住低聲叫好,雙手都握起拳來。「對對對,這個案子听起來一定有問題!問倒他們、問倒他們!問不倒就打到他們倒!」
問不倒就打到他們倒?這未免也太激進了點!
旁人聞言皆不由古怪地覷了她一眼,本能的就往旁邊移,離了她半步遠。
這時候,上官尋突然朝著牛大頭及錢兩山兩人詭異地笑了一下,拿起桌上一份卷宗晃了晃。「其實這幾天,本官派人查了牛七的身家財產,發現牛七除了屋後的那塊田地,還擁有一塊數百畝大小的放牧地,水草豐美,更可改作農田……」
說到這里,不知為什麼牛大頭及錢兩山突然微微緊張起來。
上官尋定定地望著兩人,觀察他們表情的細微變化,繼續慢慢說道︰「不過這百畝沃土,數年前已經賣給了錢兩山,本官著人問過,確有此事,所以這已經不能算是牛七的財產了——」
牛大頭突然臉色變得鐵青,急急打斷了上官尋的話。「不可能!我沒有听說過父親賣了那塊土地!」
「喔?」上官尋朝著錢兩山曖昧一笑。「但本官這里有錢兩山提供的地契為證,這土地確實是錢兩山的——」
「那是他偽造的!」牛大頭再度打斷上官尋,氣憤地指著錢兩山,完全忽略錢兩山目瞪口呆的傻眼表情。「我父親最討厭的就是他,怎麼可能把地賣給他?」
「喔?可是牛大頭,本官記得你幾次的供詞,從頭到尾都堅稱你父親牛七只有破屋一棟、薄田一塊,似乎你根本不知道有這麼一塊城外的沃土,但現在本官說出來後你怎麼又知道了?而且還能指控錢兩山偽造地契?」上官尋突然用力一拍驚堂木。「說!你是否為了謀取這塊地,殺害牛七?!他們沒腦子,可是你有啊!你們說對不對啊」
牛大頭嚇得雙腿一軟,連忙跪下,卻連話都說不清楚。「我、我……我……」
「牛大頭,看來人就是你殺的,那麼錢兩山無罪釋放了。」上官尋不等牛大頭說出個所以然,就笑吟吟地轉向錢兩山。「來來來,你可以將地契拿回去了,以後這案子與你無關了。」
外頭的群眾看得緊張刺激,但這樣的轉折又令人有點茫然,上官尋感覺像是被買通了似的,還一點都沒有掩飾。
可是瞿影卻雙目一亮,欣賞之情溢于言表,「沒錯,就是這樣!能查出案情才是真理,用點手段怎麼了?要換成我來施這手段,不貪污他個天地無光都覺得對不起天地君親師……」
這又是什麼理論?旁觀者听到瞿影的自言自語,臉上的表情都僵了,不禁又往旁邊移了一點,感覺這年輕小伙子似乎腦子不太正常……
牛大頭又驚又氣,滿臉通紅,驀地指著錢兩山。「人人都說縣令大人大公無私,我看都是假的,你一定收了錢兩山的好處!明明殺人他也有份,你卻把罪都推給我,我不服!」
「本官說錢兩山無罪,他就無罪。」上官尋朝著牛大頭鄙夷地道︰「而且你污蔑錢兩山做什麼?是不是你眼紅錢兩山得的那塊土地?」
「是我賭博欠了錢兩山幾百兩,他說我父親有塊好地在城外,只要殺死父親,那塊地就會由我繼承,我就可以用土地折抵銀兩還給他,他還保證會替我作證,父親是被人狼族歹徒所殺,讓我月兌罪……想不到、想不到錢兩山早就買通了縣令,設計讓我牛家人死絕,他就可以霸佔牛家所有的土地……」牛大頭像是豁出去了,哭哭啼啼又義憤填膺地把一切都說了出來。「我有借據為證,還有那把凶刀,被我扔在屋後的臭水溝里,如果他沒有慫恿我,我怎麼會殺死我父親?他又為什麼要做偽證,說我父親是人狼族殺的?」
如果牛大頭所說為真,找出那把凶刀,一比對傷口就真相大白了。
上官尋看向錢兩山,好整以暇地道︰「錢兩山,你怎麼說?」
錢兩山長嘆了一口氣,雙膝一跪,連辯解都懶得辯解。「草民認罪,只希望不要牽連我家人,此事為草民與牛大頭兩人的主意,與其他人無關。」
牛大頭听得一愣,一頭霧水地望向了錢兩山,孰料錢兩山滿臉灰敗,根本連看都不想看他。
此時上官尋語氣冰冷地替他解了惑,也讓周圍觀看的老百姓听得連聲叫好。
「牛大頭,本官告訴你,其實什麼錢兩山買了牛七那塊地的地契是本官誆你的,根本沒有這回事。」
牛大頭渾身一抖,難以置信地抬起頭,原本氣紅的臉瞬間變為慘白。
「經本官調查,牛七不可能是人狼族殺的,因為他們慣用的武器是彎刀,那牛七分明是被柴刀之類的利刃砍死;再者,牛七與錢兩山交惡,但錢兩山指控人狼族入室殺人,牛大頭卻毫不懷疑就相信他,豈不反常?」上官尋定定地望著他們兩人。「所以本官從一開始就懷疑此事根本是你二人一搭一唱,才在這次升堂時稍微用了點計謀,你們不就認罪了嗎?」
「好!吧得好!」瞿影終于忍不住大聲的鼓掌歡呼起來。「這兩個家伙串通起來謀財害命,要是換個人就被騙過去了!上官大人,在我看過的狗官里面,你真真算是出類拔萃的!」
這算是稱贊還是貶損?原本還議論紛紛的圍觀群眾一下子全靜了下來,個個傻眼至極的看著瞿影,由于之前每個人都與她保持一段距離,讓她顯得鶴立雞群,相當醒目。
上官尋也听到了她那令人哭笑不得的評論,亦是一臉無語地望向她。
為官數載,第一次被歸類為狗官,饒是上官尋再多才多智,一下子也反應不過來。
「呃……」瞬間被萬眾矚目,瞿影頓時發現自己好像說錯話了,連忙改正道︰「我是說,你和那些狗官一點都不一樣!他們沒腦子,可是你有啊!你們說對不對啊?!」
她這麼一鼓動,群眾也跟著喧譁起來,言語里滿滿都是對上官尋的贊美——
「上官大人是個好官啊!那些狗官怎麼能比?」
「咱們北臨縣幸好有上官大人,才能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外頭群眾的掌聲呼聲不斷,足見上官尋這精采的一手是多麼的令眾人贊嘆,更證明了他在北臨縣中是多麼的得民心。
而那差點闖禍的瞿影,則是默默地、悄悄地從人群中往後退,最後退到上官尋視線所不能及之處,逃之夭夭了。
可是她邊逃,臉上卻邊帶著一抹羞澀甜蜜的微笑。
上官尋這樣的男人,才智雙全、品貌非凡、優秀非常,與其相配的女子,至少也要才貌俱佳、端莊賢淑、溫柔婉約吧……
瞿影心頭小鹿亂撞,想到他會是自己未來的丈夫,一張俏臉更是不受控制地紅了起來,可是再想想自己,除了一張臉還過得去,其他地方粗魯的粗魯、暴力的暴力,他會不會嫌棄她呢?
瞿影承認自己喜歡上上官尋了,至少對他的第一印象她非常滿意,如此優秀的男人,簡直就是她夢寐以求的對象!至于他會不會也欣然接受她這樣一個妻子……既然她決定嫁了,那就不會是問題!
反正離他來迎娶還有幾個月的時間,應該足夠讓她準備好當一個「賢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