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咱倆慢慢撩 第三章 有沒有這麼倒霉(1)

木清峰離開後,佔地十來畝的桃花林一片寂靜,偶爾山風吹動樹梢,帶來一絲絲涼意,消了一點暑氣。

春天過後,百花消寂,接替而來是新綠換裝,染上深色,一片片的綠意鋪山,其中夾雜著些許奼紫嫣紅,將雄偉肅穆的文覺寺包圍在當中,更顯得山寺凌霄。

不急著離開的單青琬小手托著香腮,坐在突出地面的樹根上,目光渙散的盯著遠方,心想著該怎麼做才能為娘親正名,讓侯府上下承認她平妻的地位,讓她開始在女眷里走動,讓人認識她,繼而認同她商戶女的出身,還要改善他們母子三人的處境,不再讓簡氏打壓著他們。

突地她一驚,猛地轉頭一看。「誰?」

「你耳朵倒是靈敏,一點點風吹草動就感受得到。」他雖沒有刻意不弄出聲響,但他練武之人,腳步自然較一般人輕盈,沒想到她居然也能察覺到。

「你是……」飛魚服、鸞帶、繡春刀,他是……錦衣衛?!

看到小泵娘變得更加防備的神情,他唇一勾,將手搭在刀鞘上,看著她的目光帶著三分邪氣。「鳳九揚。」

「啊!是你?!」單青琬驚得動彈不得,在心里哀號著自己未免太倒霉,一天兩回遇到這個煞星,她真該求求坐禪大師為她去去晦氣,改改運。

她的反應看在鳳九揚眼中卻有著完全不同的解讀,他暗自嘖了一聲,這小泵娘當真大膽,見到他居然不懼不畏,還敢與他對視。

「看到本指揮使很驚喜?」他一張美若女子的容顏染上令人生畏的煞氣。

這人眼楮是有啥問題,沒瞧見她快嚇死了嗎?「是很驚喜,大人也來拜佛,佛祖真是慈悲。」也不知他要燒多少香才能彌補滿手血腥。

「我從不信佛,我只信自己。」不過幾尊木雕偶人就成神了?這些愚夫愚婦,也不想想這些祭品最終是給了誰。

「喔!」果然狂妄。

看她不以為然的神態,鳳九揚伸出修長的食指勾起她的下顎,笑意森冷。「你在諷刺像我這種罪孽深重的人,就算拜佛也無用,是吧?」

「菩薩普渡眾生,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大人也是芸芸眾生。」神明要是保佑他,那天下無寧日了,只不過這種話她只敢在心里想想,畢竟他的刀離她很近,她還想保住小命。

「你的意思是,我將來只有入魔的分,永墜地獄之火?」好,很好,真是好,這年頭敢說實話的人不多。

眼角一抽,單青琬都想哭了,這人未免太有慧根了,一听就知道她的意思。「成為人人畏懼的魔王有啥不好,錦衣衛不就是讓人怕到骨子里,越畏懼越不敢有所隱瞞。」

「說得好,讓人未審先懼,原來我鳳九揚的名頭這般好用,改天拿來嚇哭小孩子。」

他就要人怕,不怕表示他手段不夠凶殘狠毒,但是由她口中說出來卻教人很不是滋味,一個未長開的小丫頭憑什麼無懼于他?

鳳九揚誤會了,單青琬不是無所畏懼,而是怕到必須奉承他,只不過她忍不住語帶嘲諷正好合他胃口,誤打誤撞的化險為夷。

「大人是出來辦差的吧,小女子就不妨礙你了,你請便。」她急著趕人,怕他看出她的不安。

「無妨,本指揮使底下有上千名錦衣衛,他們可不是白吃飯的,這點小事交給他們去做便成了。」

「可是……呃,男女七歲不同席,大人你看我的年紀已經超過七歲了,為免他人的閑言閑語,能否請大人先行一步?」她的嘴唇在發顫,硬著頭皮走險招,他不走,她站不起來呀!

「你怕?」他以指敲著刀柄。

「……怕。」人言可畏。

「既然怕,剛才走出去的男人是誰?」鳳九揚的嗓音驟地一沉,冷冽駭人,彷佛埋入冰雪千年的寶劍出土,鋒利且致命。

單青琬臉色微變。「什麼男人?大人眼花了吧!」

「你叫那個男人小舅舅,要不要我命人把他捉回來對質?」小小年紀不學好,竟與人私會。

聞言,她惱怒地忘了眼前男人的身分,嘴一噘,嗆了回去,「你明知道他是我小舅舅還問什麼問,我不能有舅舅嗎?」

「親舅?」

「親的,我娘最小的弟弟。」難道她還會亂喊別人舅舅不成,她看起來有那麼蠢嗎?

「不像,他看起來大你沒幾歲。」倒像是情郎。

「我小舅舅是不比大人你的年高德劭,但今年也二十有二了,江南水土養人,顯小。」她娘也才二十八歲,小舅舅是老來子能老到哪里去,說是她親哥都有人信。

鳳九揚臉一黑,沉聲道︰「我二十一。」

單青琬臉上的訝色隱藏不住。「我以為大人最少三十……呃!二十五、六歲,有點歲數才壓得住人。」

「年歲多寡不代表能力高下。」他幾乎想掐死她。

他的長指撫過俊美臉龐,他從未懷疑過自己過人的容貌,卻被個不識貨的小丫頭嫌老,讓他強大的心出現很細微很細微的裂紋。

「但年紀太小執掌錦衣衛為人垢病,誰會听令一名黃口小兒。」她覺得他在騙人,少報歲數。

「垢病?」他抽刀一揮,刀影一晃入鞘。「你認為有人敢不服?」

話一說完,十棵桃樹攔腰而斷,只剩半截樹身。

「……服。」這是人嗎?果然武藝高強!

「那你要不要談談和你那位年輕舅舅說了什麼?」他邪氣地笑問道。

「談……談什麼,一點家事而已。」單青琬有點心虛,眼神閃爍不定,怕和他洞悉人心的黑瞳對上。

「是嗎?本指揮使似乎听到囤糧、連日大雨,你最好有讓本指揮使滿意的解釋。」

鳳九揚靠得很近,噴吐出的熱氣拂在她臉上,引得她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栗。

欽天監算出秋日有雨,但雨勢不大,不致釀成災情,一點小雨有助于玉米、冬麥的栽種,作物不受影響,可是囤糧……那就意義深遠了。

囤糧有兩種說法,一是災年要哄抬價格,大量囤積好賺百姓銀子,只是連年風調雨順,新稻又要收成了,囤糧有何用意?另一種可能性就要嚴加追查了,那便是造反,招兵買馬囤糧缺一不可,有了足夠的糧食才能打長期戰。

「你居然偷听我和小舅舅說話!」小人!

「這是重點嗎?」他早就在了,只不過離得遠,在上風處,听不真切兩人在交談什麼,但卻看得很清楚兩人舉止親昵。

單青琬一僵,面上多了三分訕色,言語支吾,「我……我只是讓小舅舅把每年給我娘的銀子換成糧食,我爹的元配會把銀子拿走,我們一無所有,換成糧食我們可以當抵給佃農的工錢,他們賣糧的銀子就歸我們所有……」

「你娘不是正室?」

她的眼底閃過一絲難堪。「平妻,我爹該給我娘的。」

「平妻不是妻,那是不入流人家用來自欺之語。」高門世家會弄個平妻來丟人現眼嗎?寵妾滅妻為世俗所不容。

「自欺就自欺,我只要我娘能入家譜,能入祠堂祭拜,死後以妻位葬入祖墳,而非一座孤墳寫上木氏之墓便草率入土,葬在無人祭祀的偏遠地帶。」重生後的她有著不肯認命的硬氣。

「你說岔了,這不是我要的答案。」別人的家務事他管不著,他只管朝廷大事。

單青琬不管不顧的耍賴。「誰說不是正事,正室夫人強佔了我娘娘家的銀子,我要回來有什麼不對,你曉得我舅舅們一年給我娘多少銀子嗎?十萬兩!」

「十萬兩……」的確不少。

錦衣衛指揮使一年的俸祿還不到十分之一,也許他該向皇上要點貼補,堂堂朝廷官員的薪餉還不如民間百姓。

「十萬兩白銀能買多少糧食,大人可曾估算過?要是被雨淋濕了,我的損失可慘重了,所以我讓小舅舅提早運糧來,免得遇上連日秋雨,讓我用銀子換來的白米變成發霉的黑米。」她說得理直氣壯,殊不知心里虛得很。

「囤糧又是什麼意思?」他不會輕易被她的話糊弄。

單青琬裝出小泵娘的天真,眼神無邪。「我夢見大雪封山,便要小舅舅多囤點糧以防萬一,反正新糧放到明年開春再賣也行,若是我的夢成真了,這些糧食不知能救活多少百姓。」

「哼!無稽之談,一個夢而已,也值得大驚小敝。」愛胡思亂想的小泵娘,一點小事就弄得驚天動地。

「我舅舅疼我不成嗎?做好萬全準備,總好過驚慌失措的等人救援。」人有不如自己有,一切操之在手。

鳳九揚冷哼一聲,「妖言惑眾是要下獄的。」

「那我們做個交易。」她眼珠子一轉,生了一計。

「什麼交易?」她還敢和他玩心眼,膽大包天。

「如果氣候異常,真有重大災情,朝廷若是徵調我舅舅家的糧食,那時糧價一定飆漲,我們只收市價的三成,行不行?」他是錦衣衛頭子,說話有十足的分量。

「你怕朝廷不給銀子?」她倒是看得遠。

朝廷哪一次給過銀子了,都以捐糧名義強收。「不是不給,而是底下人手腳多,誰知道送到舅舅手上能有多少,若是大人親自出面,就不怕十兩少七兩了。」

鳳九揚暗啐一聲「鬼丫頭」。「反之呢?」

「反之,我捐出十萬兩中的五萬兩糧食給錦衣衛,你們或賣或自食都成。」她一副慷慨大義的模樣。

「為什麼不全部捐出?」他打趣問道。

單青琬略顯憤慨地道︰「之前我舅舅給的銀子我和我娘一兩銀子也沒拿到,全被人私吞了,好不容易想到這個法子想積累一點私房,大人想逼死小女子呀?好歹給我們留點零花,讓我買根簪子或買塊布裁衣做裙。」

看了看她身上半新半舊的衣裙,料子不是頂好,發上的頭飾也過時了,不金不銀顯得老舊,他大方的一揮手。「允了,就五萬兩,別說本指揮使哄騙你一個涉世未深的小泵娘。」

她本來就生得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樣,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大人,你不會反悔吧?朝廷徵糧可是所費不貲。」她怕戶部拿不出銀子。

「本指揮使一言九鼎,絕不食言。」該擔心的人是她,到時的五萬兩糧食舍不舍得拿出來。

不過她的做法很聰明,用銀子買保障,若是給了他一半,有他出面,她的嫡母鐵定不敢要回剩余的另一半,她五萬兩順利入袋,比起往年一兩銀子也拿不到的情形好太多了。

但是真的天候有異的話……

瞧她一臉勝券在握的篤定,向來狂妄的鳳九揚多留了一分心思,回去後立即調出六百名錦衣衛,徹查各地的糧倉是否準備妥當,若是有陳米換新米,或是盜賣官糧之事,一律緝拿下獄,等候秋決。

他怎麼也想不到這一手竟查出不少貪贓枉法之事,入獄、罷官、抄家的官員高達百名,也及時補足了缺了一大半的糧食,在大雨來臨時能及時應急,減少缺糧所引起的瘋搶。

但是更大的災難還在後頭,百年難得一遇的雪災接踵而來,連下了三個月的大雪,凍結朝廷運作,救災物資難以運送,因這場雪災凍死餓死的百姓超過三十萬名,為本朝立朝以來最為嚴重的災情,舉國悲痛。

但是單青琬卻為自己的無心之舉暗喜了許久,因為有了鳳九揚的允諾,本該損失慘重的木家因大量購糧而將一大半的糧食賣給朝廷,雖然虧了點,但也以市價的三成賺了一筆,是眾多糧商中唯一獲利的,其他人幾乎是抄家似的被迫捐糧,朝廷一文錢也不給,甚至還被拿走不少值錢物件,入了貪官的私庫。

單青琬十萬兩銀子買的糧食轉手翻了好幾倍,差不多把她娘的嫁妝銀子都賺回來了,樂得她直喊︰「舅舅威武!」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大人,時辰不早了,你是不是該走了?」心里事一解決,單青琬就過河拆橋了。錦衣衛頭子不是人人惹得起呢,那雙刀鋒似的眼眸盯得她心口發慌,她可是藏了不少秘密的人,一丁點也不能泄露出去。

「你敢趕本指揮使?」真想讓她瞧瞧錦衣衛的刑獄,看她還敢不敢對他這般不敬!

「不,小女子是說自個兒該走了,家里人怕要擔心了,不過……」她玉頰一赧,羞成嫣紅色。

「不過什麼?」小丫頭一雙眼楮極為閃亮,透著靈氣。

「不過我腳麻了,大人能不能拉我一把?」太丟人了,在年關之前她都不出門了。

「腳麻?」向來運籌帷幄盡在我手的鳳九揚為之傻眼。

「姑娘家總有些氣血不順的毛病,你沒見過走三步就迎風倒的女子嗎?」單青琬女敕薄的臉皮更紅了。

「本指揮使只見過朝懷里倒的弱質女流。」女人的招式都是這般千篇一律。

「大人抱了幾個?」她一臉興味,渾然忘卻他的身分。

「一個也沒有。」他伸手將她拉起,她的手小得不可思議,沒他手掌一半大,而且那柔軟的觸感竟讓他不想放開。

「咦!」倒還挺憐香惜玉的呢!

「咦什麼,本指揮使像是隨便的人嗎?」同樣的把戲用多了就成了可笑,當他真這麼有空,跟每個人都過幾招嗎?

「那些姑娘的下場……」肯定很慘吧!

「多跌幾次就平了。」鳳九揚的目光往下移,停在她有點平的胸脯,嘴角勾起令人討厭的嘲弄。

「下流!」單青琬惱怒的轉過身,背對著他。

「自個兒不長進還遷怒?」果然是小泵娘脾氣,任性又不講理。

「我還小,以後會長大……」這話一說出口,她臉紅得快滴出血來,懊惱自己怎會像個孩子似的不知輕重,腳下一跺,飛快的跑開,心里氣憤的想著,他就等著看吧,一年後她的身材可說是玲瓏有致呢!

看著飛奔而去的小身影,鳳九揚沒來由的笑了,他攤開布滿薄繭的大手,想像春筍般小手往上一擱的情景。

隨即,他臉色一沉,冷聲道︰「下來。」

萬棵桃花樹中的一棵無風自搖了一下。

「要是讓我說第二遍,你自個兒選選哪條腿不要了。」他擅長斷人腿骨,一次了結。

「別呀!我的親舅舅,外甥我這不是下來了,你高抬貴手別動怒,少了一條腿母後可要傷心了。」剛剛明明還和顏悅色的,怎麼一轉眼就翻臉了?他這是什麼鬼性子呀!

一道白色身影慢吞吞的雙手雙腳並用爬下樹,繡金絲的雲錦袍子被桃葉汁液染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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